第7章 冬天
日子一天天冷了起來,院子里開始有結冰的痕迹,一片一縷分佈在地面。
吳天真擦窗的時候,透過玻璃正看到一隻狗子抖擻著毛跑著,一爪踩在冰面兒上摔了個大馬趴。
這一跤對皮糙肉厚的狗子來說算不得什麼,它很快爬起來繼續叼著樹枝到處亂跑,尾巴搖的像是高速風扇。
但這些冰畢竟不安全。
狗子旁邊兒的雞舍里,張啟靈正提著飼料袋走出來。他提著飼料袋子的姿勢和提刀的姿勢一模一樣,莫名讓他染上一絲凌厲,但這種凌厲很快又被他身上被迫穿著的厚重羽絨服沖淡。
他靜靜看了那些冰一會兒,放下飼料走進屋子。
等胖子過來幫吳天真收拾桌椅的時候,張啟靈已經開始在院子里除冰。
超脫世俗的張啟靈除起冰來和普通人也沒什麼兩樣,同樣是拿著小錘敲碎冰面兒后把碎塊兒堆到角落。只他長得好看,行動精準而有條理,因此那普通的敲擊動作也顯得像是在嘗試什麼古典樂器。
幾隻白狗結伴拉伙地跑過來,好奇地舔了一下冰塊兒后就對它們失去興趣,轉而親昵地蹭著張啟靈的小腿。
面無表情的張啟靈轉眼就被淹沒在狗子的海洋里,但他下盤極穩,即使被許多狗子推搡著,身軀依舊未曾有絲毫顫動。
……只是褲子很快粘上一層白色狗毛。
這些狗毛顯得小張不再那麼超凡脫俗,他好像一下子變得普通。
但吳天真喜歡這種普通。
他和胖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齊齊停下了收拾的動作,安靜地靠在窗前看著外面的景象。
張啟靈早已習慣了他們的視線,因此他並沒有看過來,依舊有條不紊地敲著冰面擼著狗。
他整整收拾了半個多小時,而吳天真和胖子就在窗前看了半個多小時。
到了冬天,來雨村旅遊的人變得稀少,連軸轉的農家樂歇了下來,連小小張兄弟倆都請了假回去進行年終彙報。
……說真的,吳天真總覺得這個所謂的年終彙報其實就是一堆張家人圍在一起高價收購族長事迹照片的拍賣會。
張海客在這些年已經逐步在張家掌控了不低的話語權,而在他的洗腦(不是)下,張家的新一代也一路跑偏,向著族長毒唯的方向進化。
……讓我們一起說,謝謝張海客。
「我媽已經買好年貨了,等著張一三五和張二四六回來咱們就去杭州住會兒,家裡多少也能暖和點兒。」
吳天真往手心裡哈了口氣,口腔里的熱氣化為白霧升起,糊住了眼前的玻璃。
這不是張啟靈在雨村度過的第一個冬天。
在第一個冬天到來時,他還陷在昏昏欲睡的虛弱狀態,整日整日窩在屋子裡。也因此,吳天真和胖子沒能在第一時間發現異常。
他們在屋子裡燒起了旺盛的爐子,胖子嚴格看著爐火讓它一直像小太陽一樣燃著,溫度不算太高,但怎樣也不至於嚴寒。
可張啟靈的臉色卻奇異的蒼白。
在沒有任何危險的屋子裡,他身上的麒麟紋身卻已經冒了出來,像是困獸在胸膛上遊走。
他很冷。
這種冷不是由外界溫度決定的,而是來源於他的本身。
這是諾布在青銅門前無視身體狀況強行蘇醒靈魂的後遺症,此後的每一個寒冷的天氣,他都會感受到那時的苦寒。
系統曾提醒過他。
這種感覺並不好受,但張啟靈已經在那段兒暗無天日的幾百年獨行中漸漸習慣,因此他現在還很平靜地躺在床上睡眠,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甚至連表情都沒有多大變化。
……吳天真和胖子卻沒有習慣。
這不是由外界溫度影響的——吳天真看著在外面除冰的張啟靈時這樣想。
……但他還是想讓張啟靈待在更暖和更舒適一點兒的位置。
胖子沒有對吳天真的想法提出反對,他加快了一點兒動作把桌椅擺完,然後毫不在意地用滿是污漬的手掏出光腦。
「要不現在咱直接跟張海客嚎一下,讓他趕快把人給咱放回來?」——小小張回來接管屋子裡的動物園,他們也能早點兒拎著小張走人。
吳天真卻搖著頭,露出一個牙疼的表情:「……你確定到時候回來的只有小小張兩個?」
「張海客早就說過年的時候要過來看族長了,要是他一聽咱們要把小哥帶杭州去,那不立刻一個筋斗雲翻過來?」
一聽這話,胖子也忍不住咂了咂嘴。
他倆倒也不是對張海客有什麼意見,事實上,從內心來說,他們對張海客這個人的好感度還蠻高的。
畢竟這是難得的,從一開始就不為那些所謂的頭銜或是命運控制的,願意因為張啟靈這個人本身而拚命的人。
……但這並不影響他們倆不喜歡每次一來就叨叨叨試圖帶著族長回族群的保皇派頭頭。
而就在兩個人面面相覷齊齊嘆氣時,張啟靈終於緩慢走了進來。
他走路的時候一如既往地不發出聲音,以至於直到他停在兩人面前才被發現。
吳天真和胖子一開始還會被他的神出鬼沒嚇一跳,但現在已經完全適應了這種隨時隨地都能刷新出一隻小張的感覺。
胖子放下剛剛的議題,給一直不願意好好穿外套的小張再次拉好拉鏈,然後他注意到,張啟靈懷裡正抱著那把白刀。
白刀一向溫暖,但它此時的溫度格外高,兩人即使隔著不近也感受到那隱隱撲來的熱浪,看上去就好像那刀也有了靈智,正儘力讓自己的主人遠離寒冷。
而張啟靈聽完吳天真的暢想以後,表情卻有了一絲空茫。
……回家,看母親……
他緩緩摸了下刀柄,那灼熱的溫度在他手下如同春水,未曾燙傷他一絲一毫。
然後他輕輕開口,語氣渺遠地像是靈魂已經飄到某個特定的遠方:
「……我想,去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