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晉|江獨發
「在未來,松江時雨死了。」他平靜說出事實,「因為你。」
後面或許還有一句話,但赤羽昴已經聽不清了。
雖然是四月天,但東京的夜晚依舊帶著涼意,在小巷穿梭的風吹起了赤羽昴的衣角,將上方微薄的血腥味滌盪。
一向沉默內斂,唯有遇見松江時雨才會有些情緒波動的青年立在巷口,他身後的燈光閃爍,驟然熄滅了。
「這個玩笑並不好笑。」赤羽昴一字一頓地道。
「讓開,我要走了。」
降谷零幾人沒動,而說要走的赤羽昴,也沒有挪動腳步。
在一切合理答案都被排除后,剩下的那個即便再主觀,也依舊是真相。
為什麼前途似錦的警察們會突然放棄一切回到警校?
為什麼琴酒會遙遙從國外趕回,尋找松江時雨的信息?
為什麼中午碰到的男人,湊巧是FBI最頂尖的探員?
為什麼……他們都出現在松江時雨身邊,以一種熟稔的態度,將他排斥在外?
赤羽昴無法用合理的邏輯推斷出一切真相,直到降谷零等人主動出現在他面前。
【松江時雨,在未來因他而死。】
每一個音節,都像是最鋒利的箭矢,將他死死地釘在原地。
赤羽昴用力抓緊了背包帶子,他盯著降谷零沉默冷肅的臉,想從中看到一絲撒謊的痕迹。
最終,他壓抑著聲音中的顫抖,問:「……為什麼?」
「在另一個未來,我們不是時雨的教官。」諸伏景光輕聲道,「他永遠走在我們前方,永遠獨當一面,永遠奮不顧身。」
「直到死亡,都沒有停下腳步。」
【我抓住了世界上最自由的飛鳥。】
【它至死為我高歌。】
「你……是他的荊棘樹啊。」
肩上的背包不知何時滑落在地上,敞著口,露出了一本嶄新的日記本。
*******
赤羽昴走進了一片濃重的黑暗。
身體虛浮得像是在夢中,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但那些濡濕的、泛著陽光和甜意的氣味,卻又一次從記憶中被挖掘出來,縈繞在周圍。
【你相信命中注定嗎?】
深夜在寢室,兩個人裹著厚厚的被卷,像是兩隻胖腦袋的蠶蛹。他們面前擺放著一個透著微光的手電筒,零零散散的撲克牌落在床上,幾張捏在手中。
赤羽昴腿一伸就能挨到松江時雨裸|露的小腿肚,一抬眼就能對上那亮晶晶的鈷藍色雙眸。
松江時雨的眼睛一向很亮,他可以輕而易舉讀懂其中的意思。
赤羽昴伸手抽出了二選一中錯誤的那張牌,任由松江時雨將正確的兩張牌合在一起,丟在床上,高興地舉手喊:「耶,又贏了。」
——「你真的不是讓我?怎麼一次都沒贏?」
金毛突然湊上來,直勾勾地望著他,連髮絲都隨著動作盪到他頸邊。
赤羽昴不易察覺地怔了一下,伸手將那幾縷調皮的髮絲攬到松江時雨耳後。
「哪有讓你,本來就該你贏。」
……
他看到了一條長長的、蜿蜒而下的螺旋式階梯,階梯上擺著許多許多的東西,有他見過的,有他沒見過的,近處是他剛買的日記本,再遠一點,是一個並不大的魔方。
【這不是現實。】
赤羽昴清晰地意識到這點,他開始尋找出路,他試著往前伸出手,觸碰到繞著藤蔓開著花的欄杆。
「你和松江時雨是搭檔,是我們的前輩,是爆處組令人稱讚的拆彈雙子星。」
「你接近他,為他叛逃組織,為他不顧一切。」
「赤羽君,你承諾過,在你死前,不會讓他受傷。」
降谷零的聲音下一刻在耳邊炸開,赤羽昴彷彿被灼傷一般鬆開了欄杆,樓梯不知為何消失,他直直墜進一片空白無盡的世界里。
「在我死之前……不會讓他受傷。」
赤羽昴睜著眼睛,咀嚼著這句話,只覺得聲音愈發震耳欲聾,腦袋都嗡嗡發疼。
他看到了。
【5月18日,晴
赤羽那傢伙送了個我日記本……】
對寫日記完全不感興趣,松江時雨抓耳撓腮,開篇沒寫兩行就丟下筆,直直竄到他的寢室。
「赤羽——我覺得我的記性完全不需要記這些東西啊!上課講的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與他樣貌相同的黑髮青年接住撲上來的金毛,熟練地挼了把對方手感極好的頭髮。
「那就權當記住我好了。」另一個赤羽昴道,「過去十年二十年,你忘記了還能看日記想起來。」
松江時雨退坐到他的書桌旁邊,拇指壓著臉頰,腮幫子鼓起一塊,對他的說辭不以為意。
「怎麼可能忘記你。」
他突然張開手,眉開眼笑:「我們可是搭檔啊!」
赤羽昴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抱住他,卻什麼也觸碰不到。
窗外陽光明媚,春風和煦,可赤羽昴覺得心中因松江時雨而感到溫暖的火焰,倏忽被澆上一盆冷水,瑟縮成一團。
這本該是他們的未來……卻已然發生在過去。
降谷零問:「你為什麼要到松江時雨身邊?難道不知道你的身份很危險嗎?」
「我知道。」赤羽昴答,「但是我不甘心。」
他緊緊咬著牙,雙拳緊攥。
珍珠不會被塵埃遮掩,黃金終究會發光。
他儘力鋪平道路放走的飛鳥,兜兜轉轉下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松江時雨會被組織發現,會被暗殺,會與他刀劍相向。
會……與其他的人結伴而行。
心中滿溢的情緒向來只為一人醞釀,在經久不見天日的黑暗中發酵扭曲,化作堅韌鋒利的荊棘,永遠追逐糾纏。
他放不下。
他放不下!
虛構的靈魂被猛地墜到實處,連血帶肉地剝開青年心底所有的卑劣,貪婪又執著,溫情且熱烈。
他共感著松江時雨的所有,只為他一人存在。
但荊棘扎破飛鳥的胸膛,卻又兀自率先枯萎,留下拖著溢血傷痕的殘雀掙扎。
「一切都回不去了。」
赤羽昴撿起落在地上的日記本,周圍的場景又一次發生了變化。
紙頁嘩嘩作響,嘴上說著不情願、卻依舊因為他的要求而兢兢業業記錄的青年,將所有的單純喜悅,通通埋在了過去。
【9月8日,陰
赤羽死了……】
從廢墟中挖出來的青年,狼狽得像是只被人丟棄的流浪狗,那雙映著藍天大海的鈷藍色眼眸空洞茫然,似乎依舊沉浸在震耳欲聾的爆炸中。
赤羽昴看見另一個自己安靜地躺在松江時雨的膝上,唇角拉平,面容冷寂,像是電視劇中漠然離開的渣男,把「不負責任」貫徹到底。
他不由得蹲下身,輕輕地伸手,與往常一般,將掌心貼到青年柔軟的淺金色頭髮上。
「不要哭……」
他不知道聲音有沒有傳遞出去。
松江時雨的另一隻手垂在旁邊,手心被利器刺破溢出血色,他卻渾然不覺地一下一下摩挲著睡著的搭檔的髮絲。
赤羽昴明白,他們的習慣是一樣的。
「請安靜一些。」向來只會吵吵嚷嚷讓他起來嗨的搭檔,頭一次笑得那麼柔和,「畢竟,他已經三天沒睡好覺了。」
黑髮青年不知何時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他發誓不會讓他受傷,發誓要永遠陪在他身旁。
可是他,親自將他最愛的太陽沉在了一片血色之中。
松江時雨……松江……時雨。
他後悔了。
……
日記嘩啦啦一瀉千里,每一頁卻彷彿只寫著「復仇」的字樣,帶著血色,沉甸甸得壓得人喘不過氣。
組織之所以會針對他們動手,是因為赤羽昴的叛逃;赤羽昴之所以叛逃,是貪心想要更多。
要松江時雨的更多……
不管是他的時間門、空間門,亦或者是每個笑容。
但他所作為籌碼交託出去、想要保住松江時雨的U盤,卻成了一道催命符。
赤羽昴快步在夢境中奔跑,一個個畫面從他的身邊閃過,裡面沒有他的參與,卻處處有著他的影子。
原本給點陽光就燦爛的青年變得冷清死寂,他依舊在書寫日記,記下的卻全是傷痛。
【今年好冷,找不到手織圍巾了。晚上睡不著,赤羽,雪花比你冷。】
【從爆處組辭職了,見血會控制不住手抖簡直超遜的,赤羽,我要回警校誤人子弟了!】
【血腥味令人作嘔,但是赤羽,你沒有退路,我也沒有。】
時間門被無限拉長,赤羽昴看見,半夜從噩夢中驚醒的青年驚慌失措地打開檯燈,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點並不柔和的白光,盯著眼睛泛紅,淚流滿面。
他看見原本好不容易被他才養出點肉的青年變得形銷骨立、沉默寡言,無形的枷鎖纏繞在松江時雨四周,組織如影隨形的危機令他無處可逃。
他試圖伸手摸了摸金毛的發梢,試圖給他一個懷抱,但不管他怎麼努力,觸碰到的永遠是空氣。
就像是他確確實實已經徹底死掉了。
赤羽昴彷彿被凍在深淵裡。
*「嗒。」
穿著黑色風衣的松江時雨,拿著從敵人那搶來的手|槍,藏在內里的警察制服沾著血色,連櫻花徽章都變得模糊了。
他在所有敵人緊張的目光下,抬手抽掉鬆散的皮筋,任由淺金色的長發散落,披在肩頭。
那眼中收斂了柔軟溫和,化作一片漠然的死寂,不徐不疾的動作中卻滿溢著殺氣。
他舉起了槍——
「抱歉,我趕時間門。」*
畫面驟然破碎。
赤羽昴的下唇驟然被他咬出了一抹血色,他猛地後退了半步,冷汗瞬間門浸透了後背。
松江時雨的聲音柔軟充沛,洋溢著獨屬於他的情緒,此刻像是伏在耳邊,氣息濡濕親密,細細啃嚙著他的靈魂。
赤羽赤羽赤羽赤羽——
松江時雨在喊他的名字。
赤羽昴感覺並不開心,他頭暈目眩,神魂顛倒,彷彿能直直栽到地上。
一個從未去設想的真相血淋淋的擺在他的面前。
……松江時雨將自己活成了他。
【6月1日,雨
生日快樂,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