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頭的劍
篝火是溫暖的。幾根粗壯木頭互相勾搭,塞上些晒乾的芒萁用來引火,燒起來就是一整個熱鬧夜晚。
人們起舞其間,稱讚這難得的好日子。往日為勞作已經疲憊身子也可在這歡快地摘得恩賜,流連在火焰的世界,火光里,他們是世間最快活的山匪。
「迎客罷。」
葛老頭再不能沉醉其中了。又是這滿是鐵鏽的血腥味,夾雜在熾熱的柴火中,很討厭,好好地拜師酒也不香了。
「出來罷,不知是正法墳墓里哪只小鬼?別害羞,出來見見你家公婆。」
「桀桀桀,我道是誰能惹得司主大人這麼謹慎,原是葛老神仙。小可忤官王呂妄,這廂有禮了。」
黑影從暗處現出,幽黑的袍子拖在地面上,整個身軀是飄著出來的,尖嘴猴腮,笑容幾近奪去整張臉。
「名頭倒大,如果只是你一個,還不夠格來這青山!」
自稱忤官王的呂妄也不反駁,拍拍乾枯雙手,又有四道黑影從旁湧出。
「卞城王陳厲。」
「泰山王董焦。」
「都市王劉嗔。」
「平等王陸訛。」
「輪轉王石建。」
「請葛老劍仙赴死!」
聲如洪雷,話出法隨,熊熊燃燒的篝火難復烈焰,風過便只剩星火點點。
天黑了?好在圓月好客不願萎靡。月下青山更顯神秘。
青山這幫山匪趕緊打散一時的慌亂,酒一咕嚕,奶奶的球,哪來的胖瘦丑矬鬼,嚇去篝火旺盛,看著寒磣,裝個凶樣,真當青山無人?!操起手邊酒碗,酒壺,胸中自有豪氣萬丈!
「清風寨有壓寨相公了,你們也不夠格!」
「要死要活的,老頭子可不能依你等五隻小鬼了。先問過我坐下小弟子同不同意!」
興許是怕商小鬼不給面,坐在椅子上,指著正忙著的商南橘。意思很明顯要打,先打這隻。
啊?正在同陳相公玩花拳的商南橘一臉困惑。
「哥倆好喲,三結義勒,四喜財哈,五魁首咯!」
「你又輸了!」陳真此時也不知四周如何奇妙,只是暖和的火光怎麼變白凈變冷徹了,不怪不怪,是喝多了。
陳真初玩划拳,不得其要。被自個小師弟拉著,三把酒過見真知,文聖保佑也能讓這欺師滅祖的商龜孫嘗盡苦頭,快哉!比讀書輕鬆,又趕忙稱罪。
「啊,哦哦!葛老鬼叫我,著酒先欠著了!」商南橘連忙抬頭往四周看去。
幾些雙眼睛盯著,猶如螞蟻亂爬,哈上口氣。
哪來的傻狗跑來擾了酒興!一隻腳踏在酒桌上,拿起用作柴火的棍子,指著那五個裝神弄鬼的狗人,開口就見潑皮風采。
「奶奶的,叫死啊,不知道爺爺吃著酒最煩被打斷!」
燒火棍三寸長,棍頭是參差不平焦黑,還能見著火頭,一揮下去就是火星一片,襯著少年一身紅袍同歪著的醉臉。
很威風,山匪一時吆喝呼應,少年英雄當如是!
很憨傻,阿蓮把玩著環首刀,總算知道葛老頭為什麼要收這個弟子了,熊熊一窩,狗狗一尿就是這般了。她不是,她是被「強」的。
「劍仙高徒,便讓呂某來會會了。」
呂妄黑袍一動,便有風聲起,陣陣陰寒。照著那敢以柴木叫囂的小子就是一利爪。
商南橘在那爪子里嗅到了寒橋的味道,那是危險,一如寒橋下幽幽谷底透心涼,本能的用燒火棍去擋。
擋不了!
沒有想象里格擋的后推力,也沒有火星四溢。商南橘看到一隻手,指甲怕有自個臉長,切豆腐般,穿過勉強算得上粗壯的燒火棍,露出頭來就往自己頭咬來。
要死是小,毀容事大。手上棍子調轉防式見著那隻手就打,身子不忘往後邊速退。
葛老頭說過,他學的是劍,劍無形態,摘花捻草也能劍氣如洪,殺人不過落下的一個念想。商南橘是不信的,當是吹噓自個牛逼哄哄,不過自從轉攻式之後,他卻覺得自己心都在叫,那是和劍吟一般的聲音,吼在心頭,傳到手頭,一根燒火棍也有劍影四竄!
一肚子酒意上來,腦子是熱的,眼睛卻明亮。那手不動直愣愣來,商南橘好勝的心氣立馬被吊起,他就一棍子一棍子打去,打不退也要打疼他。
第一個退步,爪子離商南橘的臉有三寸,中指還不忘挑逗的弄上一弄,這一弄就是風刃一撇,削去少年頭上幾根秀髮。
第二個退步,商南橘已經有些難以招架,好恨吶。燒火棍打在那枯瘦手骨上如同敲鐵。棍子疼的叫嗷嗷,這哪是自個惹得起的「軟柿子」,掙扎幾番。商南橘可不會放它跑開,手腕緊緊又是兩棍子。
第三步,退無可退。身後就是一群殷殷期盼的青山眾人,商南橘牙門一狠,日他老母!棍勢再換成刺式。
你不是要爺爺這顆俊俏頭顱嗎,給你就是!爺大氣,那就收你一隻狗眼做賠禮!
燒火棍撐起滿是累累傷痕的身子照那猥瑣尖臉上就是一刺。
「咦?」
呂妄眼睛眯下來,一手利爪翻騰打轉,就有氣浪將燒火棍半路切段,去勢不減,直挺挺就往少年脖子掏去,順帶將少年一身鮮艷紅袍轟碎成條,一如他最喜歡掏人心臟時雪雨四濺。
「媽的!姓葛的老鱉!」
——「嘭!」有一刀飛來,飛里有烈焰滔滔!
「要殺去殺葛老頭,他,你動不得。」
輕飄飄地,如是這位阿蓮女人的溫和臉頰;不能輕視的,是那大刀洶湧氣勢。呂妄沒有少年那股子倔強,在環首刀飛來十步時就收手回擋。
「龍首刀,呵,不負凶名!」
環首刀自有龍嘯,席捲風暴,將前頭這兩隻煩躁爪子砍得破碎,仍不肯作罷,有龍身飛騰,一打滾撞上呂妄一身黑袍,要攪個天翻地覆才是。呂妄閃不過,一身上乘輕功被威勢打壓待定。撐一口涅槃真氣不散,驅身硬挨。
「大三清!好好好,是某家無禮了。」呂妄一口黑血倒灌飛灑,在皎月下漫散,黏糊糊的一如流生那般,原來世人之血都是一般顏色呢。
「小蓮蓮,真是的,仗著自己境界高欺負人年輕。給老夫全殺了就是,發什麼善心,總麻煩當師父的來擦屁股。」
葛老頭在虎皮鋪著的木椅上伸出個懶腰,一身骨頭吱吱作響,一臉狡黠的打趣苦苦支撐的呂妄。
「是呂某唐突了,感謝這位蓮女俠放過!」呂妄可不敢頂撞,這莫名跳出一個就是三清大能,他無膽,倒也正常。只是,上面不是說只有一個三跌失境的葛三郎需要注意,怎麼還有個殺胚!
「老了,真的老了。自己徒弟比老頭子風光了,也不知是不是歡喜,這就是江湖嗎?」
葛老頭一撐木椅把手,踩著虎毛大皮,老臉昂首看著天上明月潔白似雪。
「一沾上個老,什麼阿貓阿狗都要來碰碰瞧瞧,真當姓葛的手上無劍?真當爺爺不再仙三品?」老頭喃喃自語。
阿蓮對這一番嘮叨已經習慣。吹噓著,忽悠著,自己大好年華就給騙去給他看守青山有八年。老了就老了,窮講究,換她直接砍了,那還有這麼啰嗦。當然她行的,就不知道自己這牛逼師父行不行,不想不想,還是咬手指好,一看那姓呂的長指甲就噁心。
「你娘的,快快給你徒弟報仇,好啰嗦!疼死爺爺!」商南橘蹲著身子。胸前是雪白一片,身上衣服已經不成樣子,坦胸露乳,趕緊遮去大片風光,丟死個人。
「咳咳,好好好,師父便教你看看凡境天品斬佛家涅槃!小蓮蓮,借你龍首刀一用。」
不等阿蓮回應,插在地上的環首刀受召拋空。
環首刀,三寸四尺,無背,呈龍鱗荊棘威武;刀鋒有三環,震響是無上龍吟;手柄不大,一手夠握,環痕九圈,最好一刀就是個一往無前——「老朋友,隨我劈柴!」
「罷罷,世人都說劍仙被釣魚台上那位嚇去散仙之姿,怕是未必。哪有什麼好差事,今兒咱五兄弟便與葛老玩耍一番!」
四閻羅再不緘默,走上前圍起呂妄。盤膝而坐,有經文起:
「魂升九天,魄落九淵;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頭者超,無頭者升;鎗殊刀殺,跳水懸繩;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債主冤家,討命兒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為男為女,自身承當;富貴貧賤,由汝自招;敕救等眾,急急超生;敕救等眾,阿彌超生;生者悲苦,死人平安…」
有鍾成形,刻經文十四道,有蓮花俯卧,見金色五束,外是正大金剛,大鐘內又是一座黑氣瀰漫,有厲鬼嘶吼,五鬼盤踞,將這鐘撐得巨大,要破體而出,又破而不得。
「閻殿五鬼再請葛老奔赴阿鼻地獄!」
「免了,爺爺正年輕。還是爺爺送爾等魂歸地府掌神位吧!」
三十年前,有人見青年劍魁,一劍就是一程風雪,戰東海那位當世第一,不失無雙意氣,有云:
「葛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三十年後,揚州青山,有一碩大刀影要斬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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