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種滿山菊花

第九章 種滿山菊花

西渝也有一座山,取一個「清涼」當門面。四四方方,盡得儒道釋真言,一扣就是大厭最大的山頭,世人莫敢不認。

西渝王府將上頭那一潭瀘沽湖吃個乾淨。千萬門戶順著山勢就是一圈,不許外人覬覦湖上風光。

一如往昔,這個掛祁姓的大蟲正酣睡,縱有蒼蠅蚊子來打攪,終歸抵不得呼嚕一個。

老管家坐在門檻上一臉疲憊,一手撐著發燙的身子,一手打著風兒取涼,「那小雜碎又去哪鬼混了?」

見沒人回應,老管家再難忍受一肚子怒意,指著兩側正襟站立的將士就是一頓數落,「去他大爺的,要你們有什麼用,活著跟死了沒兩樣,看著威風,哼!姓祁的狗種就沒個好玩意,一個個盡惹禍,老的沒正形,小的是禍鬼……」

著雪花甲胄的背嵬將士不予搭理,已是司空見慣,讓這老傢伙罵出來,氣也就順過去,便也就無事了。只是這一口缺門牙,掉唇皮老嘴當真厲害,隔三差五叫上這一嗓子,還是變樣的。

「該!小老頭好好的日子不過,在這小旮旯里伺候人,生生浪費了一身才華,噫吁嚱!」老管家一說到這,眼神便空虛,有歲月蹉跎里大丈夫當如何的惋惜。

兩側將士再不能容忍,紛紛側過身去。無他,老人罵人的功力是頂大的行,只是總愛罵完加上這一句,初聽是可以的,有故事在裡面,久了於酸書生沒兩樣,不得喜。

「老東西,別囔囔了,去備些黃酒,咱們進山燒香了!」有富態中年男人自門內走出,員外打扮,挺著肚子,走起來就是晃三兩。

男人瞎眼一隻,不帶布罩,赤裸裸一睜,有血肉蠕動。臉是突兀的正國形,應了清涼山的意味,有笑意流淌而出。很矛盾的一個,卻能博得兩側將士腰板一正,手中長槍有寒光直打天上不識貨的烈陽一個!

「喲,姓祁的大個,爺爺最不喜你這孫樣,真不膩歪,也不知道孝敬翻爺爺,呸!」老管家瞧著那一個個把身後胖子當神人崇拜的將士,別提多難受,爺爺同你們嘮嗑少說也有五年了,不如人家一站來得受歡迎?!

「累死累活連個打賞的都無,苦喲,噫吁嚱!」老管家憤憤站起身來,拍去屁股上的灰塵,要往裡走拿酒水。

一步跨出,意難平,轉而走到胖員外旁。站如松柏,頭兒一揚,堪堪比之高出兩個頭來!還要用手比下,好讓下邊那些愣貨看個清楚!

西渝王祁宰不過一矮胖子爾。

———

瀘沽湖在西渝王府中間,一湖就是一個完美的圓。

湖中有亭子,書「春秋」。「春」是大隸,「秋」是狂草,借春秋戰國十年分合,應大厭百世安寧。當然,這是西渝王說的。外人更喜歡另外一個解法,一個牌匾都如此不入正統,你祁胖子能是安穩的主?

湖水是黑的一潭,春秋亭是圓點,有一線走廊穿過,南是春廊,北是秋廊,一劃瀘沽湖就是兩瓣,分得相當勻稱。

老管家將手上盛酒的爐子轉交祁胖子,便不再同行,至轉入春廊的口子停,收去先前的懶散勁,靠在欄杆上,看著祁胖子走過春廊上的十個石獸。

石獸的樣式也是照著古經而鑄。裂天兕、珊瑚獨角獸、赤炎金猊獸、冰甲角魔龍、八爪火螭、九翼天龍、雷電蝠龍、藍翼海龍獸、裂海玄龍鯨、夔牛,俱是凶煞。

最大的凶煞卻是這個西渝王祁宰,一手摸去,被石獸的崢嶸惹到就是各打一耳光,博來湖中萬千錦鯉躍然水面。

到庭中,放下爐子,生起小火,席地而坐。亭中有一小洞,兩指大小,祁宰就坐在邊上,脫去皂靴,酸臭味湧出,風吹過更甚。

待到黃酒燒起,酒水在壺中叫囂,嚇出好幾個滾,麥香才勉強蓋過。祁宰不喝,雖說他也是愛酒的人,只是一想到洞底下那人一月就一壺酒水,便只有憐惜,他更是個大氣的人。

拿起綢布包著酒壺小把,深吸一口好滋味,叭咂兩下嘴唇,陶醉道:「曉得你饞了。今日有空,算著時辰也該到了,給你送酒來了。」

說完,就往洞裡頭倒,冒泡的酒水便歡呼往下逃。

「天也熱哩,還是老樣子,燒酒時間按你喜歡的三分之一點來(一點是24分鐘)。別被燙著,慢些喝就是。」

倒去一半,又想起下面那位別的都好就是不怎麼聽自己的,忙不再倒,收去酒壺放在爐子上。

「哈哈,怕了你這廝,不能讓你這書生騙了去。有句話說的好呀,最是書生薄情。我小兒子說的,你給點評一番?」說完,一身肥肉再不壘起,直接砸在那洞口上,還是躺著舒服。

「去,你瑪,的。」身下有嘶啞聲,祁宰忙夠去耳朵。真他娘的暢快,不知道為什麼尚能視物的左眼有沙礫,當浮一大白。祁宰撈過還有一半的黃酒。

一時不慎,燙出血包,要吐,不能浪費,呼呼一口吞了方罷休。

「呸,呸!果然干虧心事是要遭報應。不要在意,還有,還有的。」忙又給洞里倒去,只是顛了幾下,怎地只有水滴不見流線。

「額,怪了,應是陸老頭少拿了,奶奶的,改個給你補上哈。」祁宰一臉正經,不忘加重語氣,只嘆持家無方。

「阿瑤過些天就回了,你有福了。她最懂事,向來敬你這張叔叔多過我這祁父,你就偷著樂吧。不過聽葛老劍仙說小妮子在南邊養了個小白臉,還是葛老怪多徒弟,一直給我要彩錢,想想就牙疼,這你要管管!」興許怕下頭那位不在意,胖手在洞口拍上幾下。

「還有啥來著……對了,太京那邊又開始咋咋呼呼了,老子女兒要回娘家都要吵,什麼婦道什麼德行,我不懂,我也不想懂,吵是吵不過,有口氣憋著,難受啊。」

「正法司那邊也開始轉動了,和你說的一樣,不老實。接下來就是三教九門了吧,好好的昭武太平怕又得熱鬧一番了。」

「再就是祁枳了,一天天就愛暢想江湖,好好的小王爺不當,要學別人耍槍棒,當個天下第一又如何,不省心。就他大姐祁靜安分,琴棋書畫樣樣好,有個女子樣。」

嘮叨半天見下面沒動靜,祁宰有些尷尬,卻也不生氣,擺擺手兒,只望兒孫自有兒孫福,也就在這小亭子能唏噓一二,不久逗留,收起物件便要走。

來時是春廊,取時是秋廊。

秋廊是走道一條,無石獸,無華蓋,直的一道,開出向北的路來。

祁宰剛走不久,有兩雙白底泛黃長襪從亭子飛出,向他追來——那是祁大王為懲戒下面憋怪不知好歹專門留下的自個貼身利器,擋得酸爽。

「操!陸老頭,救我!」

能見有一肥豬在瀘沽湖上跑,跑的飛快,有哭腔漫出。

…….

商南橘現在很慌。

稍加動彈,這個自稱祁花的貌美男人就要好好端量一番。在這陰森的黑山,綠色的眼珠同毒蛇無異,透著寒意,好生難受。

橘爺也不是受虐的主,掂掂肩膀上的木棍,哈上一口熱氣散去黑山涼意,爺爺也是個黃品!有了膽,「花爺,累了罷,要不歇上會?」

說完剛覺暢快,不料那冷人不理睬,眼神有戲謔。

敢情還來勁了。橘爺不能慣,抄起棍子要去試試深淺。還沒用力,祁花便走過來,壓了壓棍身。

「年輕人不要衝動。打是打不過的,免得打擾死者安靜,拿我就不高興了。我不高興,你就得難受。」好直白的理,抽的商南橘臉上泛紅。

「你娶瑤丫頭我是高興的,畢竟天下能讓祁胖子吃癟的,我是歡迎的。」商南橘剛要稱是,感情這也是個不正經。

不料,高興剛起,便又是冷水一盆,「只是你這武功……」也不說完,惹得商南橘乾瞪眼,好不好爺有個信嘛,雖說不好要佔大頭。

「凡四品佔個尾巴,剛納一口氣,還是被逼出來的,差,太差了!」祁花說完還要搖頭,晃得商南橘臉越發滾燙。

商南橘嘗試爭下顏面,「沒事的,我再學了,不急的。」

「呸,年輕人就要急,別學那些老不休的死氣沉沉,沒勁。」祁花可不留情面,名里有花,人是嚴冬。

「祁憋種,別閑著沒事亂咬人,快快將你西渝兒郎收斂去,大熱天容易餿了。」阿蓮被著一大一小扯煩躁了,一開口就是大刀闊斧。

祁花便不再挑逗這深陷自己侄女溫柔的商南橘,收了冰嘴毒舌,一步跨出就是幾丈遠。不見點地,不帶清風,如有騰雲,是道教的三清,縮地成寸。

商南橘跟上,前方有光,將黑山霧氣氤氳打散。入眼的是漫山菊花,白花花的世界,收攏光華,流出來,滴在少年心頭。有黃星點點,一個個的暢遊白漿,是可愛的。

「菊花是不好看的,不及別的嬌艷有風華,也沒有那些來的風骨,花絮是殘缺的,花蕊是最下乘的黃,就和這些清山遺民一樣,呵呵…」祁花依靠在一棵菊樹旁,喃喃。

靠著的那顆有刻字:大雪騎兩百六十三。再無其他,只是一個數字罷了。

商南橘看向木棍挑著的三具,嗯,好像也只是幾個數字。

「西渝人多種菊,以苗可入菜,花可入葯,園圃悉植之,郊野火采野菊供葯肆。」

祁花愛花,過去愛梅花,傲骨錚錚,有三寸青芒的點梅劍為伴。只是不知什麼時候起,他發覺還是這「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也挺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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