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9 無量度人

失而復得，得而復失。

人有千面，心有千變。每個人的得失之道都不相同。

有些人的記憶如同是兩匹布，不分先後的上下交疊，可以毫不費力地一層層揭開。

但大多數情況下，失去的與得到的很難等同。

這群人的記憶更像是餃子皮。

時間久了，餃子皮黏在一起難以分離。只要稍微扯得用力些，餃子皮就會變成其他形狀。

在數次撕扯與糅合之後，記憶盤根錯節，混沌亂序。最終浮現而出的會是怎樣的記憶？

中年男子拄著鋤具離開，剩下的人們依舊有些迷茫。

揭開餃子皮的代價之大，甚至讓不少人痛哭流涕，悔不當初。

他們又在為誰而哭？

為自己？

為失去的親朋好友？

還是為因記憶的粗暴還原而變得面目全非的其他人？

深陷其中難以自拔的人不在少數。

有青年喚著一個女人的名字抱頭痛哭。

有女子淚眼像是斷了線的珍珠無聲推開了丈夫。

有老者臉上的溝壑被洪水穿過，蒼顏白髮，更增一分暮色。

孩童們影響最小，他們尚且不知道什麼是最深刻的失去。他們只是疑惑不安地看著平時相處還算融洽的人們今天的反常舉動。

男人手中的農具和女人頭上的發簪，甚至是孩子們抱著的玩具，都在紅光的氤氳中變得邪性。彷彿下一刻，這些東西就會紮根到名為人類的肉身土壤中。

平靜的湖面之下，洶湧的惡念正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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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晨的陽光並不溫暖。

林忍冬和林濤已經十五，林北光和林小遠更是只有十三四歲。

他們四人最先醒來，腦海中只是多了幾個名字和幾段模糊的故事。

林小遠看著痛苦不堪的眾人，只覺得身體發寒，對冥冥中能隨意遮掩人類記憶的存在深深畏懼，更加堅定了今後要當大仙不被擺布的決心。

先前兩次崩潰的中年漢子向林掌柜他們走來。每走一步，鋤頭都在地上陷下一個小土坑。

「哎，上一次，你可比現在帥多了。」

林掌柜輕嘆，從懷中一枚綠色樹蛋仔，將一枚樹蛋仔放到中年漢子的手中，又輕聲安慰道：「林歸晚，你的妻子和兒女可能還活著，現在也許正等你去找他們呢。這一次，你別去晚了啊。」

中年漢子林歸晚眼睛通紅，與林掌握緊緊擁抱后，拄著鋤具離去。

林掌柜送別了林歸晚，就讓林小遠四人去拉開已經打成一團的眾人。

「第二次了，還是沒有習慣。」

他面露悲憫，口中快速念出大段悼詞。

「仙道貴生，無量度人，上開八門，飛天道輪（此處道通法）。罪福禁戒，宿命因緣。普受開度，死魂生身。身得受生，上聞諸天。

…………

元始洞玄，靈寶本章。上品妙首，十回度人。百魔隱韻，離合自然。混洞赤文，無無上真。元始祖劫，化生諸天。開明三景，是為天根。上無復祖，唯道為身。」

亂作一團的人群在林掌柜念完最後一句話后，齊齊安靜下來。

那都快要被捏成一團的餃子皮，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復歸。

眾人心中的奔涌的湖面終於波平浪靜。

清風無痕，凈水再次將惡意流深。

晨光熹微中，林鳥離巢。

希望這一次，離散的人們能夠在遲暮之前，早早歸家。

暴力回憶之後，眾人回歸理智。

很多長輩們開始思忖，商量起來，權衡得失。

有的堅持原本的想法，有些則猶豫不決，有些則全盤推翻之前的決定，而有的則把決定權交給孩子。

剛背完《度人經》的林掌柜身心疲憊。

這一次仙門擇徒真是陣勢太大，人心之下的惡意比上次還凶，讓他產生了一些很不好的聯想。

但是，眾生如螻蟻，他無力去探究真相，只能盡量保護好林忍冬林小遠林北光和林濤四人。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四個孩子參與到殘酷的仙界征伐中去。

可如果不去，每十年就要被無形大手擺弄記憶。他自己都不確定下一次他還能不能撫平人心深處的惡念。

下一次成功了，那下下次呢？

林掌柜感到心中憋悶，但無法釋放。看著眼前急的捉耳撓腮的倒霉孩子林忍冬，直接朝他屁股上一踹，「路是你選的，快進去吧你，急得跟猴一樣。」

林忍冬撓了撓光頭，再雙臂往後一振，大搖大擺朝著紅房子走去。

林掌柜看到自家孩子進了傳承地，臉色才沉重下來。

看到林掌柜的寶貝兒子進去之後，其他人都耐不住了。畢竟在場的基本上都知道林掌柜曾經走出過，既然他敢讓孩子去，那現在應該沒多少危險。

簡單思慮過，又有幾個孩子上前探頭探腦，開始排隊。

等了大半個時辰，林忍冬才走了出來。他雖然神色古怪，但是滿眼興奮。

看到林忍冬無恙，其他孩子們都爭相進入。好在房子開口處很大，這一下就跳進去三個。

林小遠他們走過來問問情況。

林光頭神態輕鬆，「放心啊，很簡單的，你們等會兒就知道了，反正很爽，不說出來是給你們一個驚喜。」

林忍冬又拿出了招牌笑容，賊兮兮的讓人想打。

「碰——」

果然，林掌柜沒忍住，又賞了一記板栗。

「德行！」

林忍冬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被鎮壓了。

林掌柜看了看還有很多人在等，估計要很久，所以就不打算等這三個了。

「你們要是確定走這條路就抓緊去吧，目前沒有危險，早點接觸就能早些準備！明早到我家，叔叔再跟你們詳細說說，今晚好好消化知識，千萬自作主張知道嗎？」

幾人紛紛應是，林掌柜點了點頭就把林忍冬拎走了。

這才多大功夫，隊伍已經很長了，林北光連忙拉著幾人立馬過去排隊。

看著四周觀望的人群和隊伍中的少男少女們，林小遠驚訝地發現有很多原本以為不會來的人都來了，其中還有不少八九歲的小姑娘小男孩。

林小遠他們幾個都是十三四五歲，壓根就沒想到過還有八九歲的小屁孩來湊熱鬧。不過想來也是，要是這次不去，那就要十年後，可那時候他們的年齡可就超了。

鎮長兒子林大壯果然也來了，只是裝作沒看見林小遠。

林小遠自然懶得計較。

雖然排在後面，但他們看得到前面那些人的奇異寶貝。

流口水啊，林小遠竟然看到好幾個發著紫光的山茶果，甚至還看到一隻烏黑的小老鼠縮在一個小女孩的懷中顫抖著。

還能有活的寶貝？三人對視幾眼，很明顯是打算以後要常駐北山了。

有人志得意滿進，有人黯然失意走，有人仰天大笑去，有人滿面淚痕歸。

等待是焦灼的，還在三人心情不錯，聊著聊著天色就快黑了。

終於輪到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