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chapter52

因江燁承諾了醫生要看著她,接下來的一周里，兩人大部分時間幾乎是形影不離。

紀薇成為江燁女友以來，這倒是第一次跟他真正意義上的朝夕相處。

之前他很忙,即便住一起時也經常見不到面，她差不多已適應了被他放養的日子，並習以為常。

如今真正相處起來，紀薇卻發現,原來他跟自己想得很不一樣。

那天早晨醒來后沒多久,她得知江燁在一樓餐廳，便收拾了下去找他一起吃早餐。

餐廳人不多,鋪著白色餐布的長桌上擺著一個個銀盤,牛奶、熱咖啡和點心甜食等種種供應充足。

江燁坐在一個靠邊的位置等她，面前就簡單擺著一杯咖啡,沒拿任何早點。

也不知他是不是只用喝咖啡就能活下去。

紀薇倒是仗著之前拍攝趕進度時累瘦了一大圈,略過一長桌的清粥小菜蔬菜沙拉等女藝人最青睞的低卡菜品,毫不猶豫地端了一大盤高熱量的麵包點心蛋糕等坐到他面前。

江燁挑了一下眉,目光在她的盤中意味深長地停留了一下,聲音很溫和也很輕，「……之前我不在的時候，你平時也這麼吃的？」

紀薇聽他居然用上了這種『我不在家,你就這麼胡鬧』的句式,倒也沒解釋什麼,只朝他露齒一笑，自顧自地拿了張餐巾紙拈起一塊巴掌大的麵包,張大了嘴便咬下去。

麵包還是熱的，裡面裹著滿滿的奶油兒餡，一口咬開便弄得到處都是。

江燁就看她頂著挺嬌艷柔媚的一張臉,吃個東西居然弄得上唇和下巴上一圈兒奶油。

見紀薇不以為意得伸出舌頭舔了舔，便要去咬第二口，江燁實在忍不住，輕咳了一聲制止道，「……先把嘴上的東西擦擦。」

紀薇聞言，不怎麼在意地分神在手邊找了找餐巾紙，發現唯一一張已用過了，便聳了聳肩繼續吃下去。

倒不是她沒把他的話當回事兒，而是跟江燁在四明苑同住那麼久，她早習慣他對自己不甚健康的墮落生活方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之前即便偶有不贊同，他也從不插手干涉。

所以江燁讓她湊過去的時候，紀薇也沒多想，只是俯身靠近桌子。

當他抬手輕輕按住她的後頸時，紀薇以為他要跟自己說什麼，便配合地又將上身向他的方向傾了傾。

兩人四目相對，她再度舔了下嫣紅的唇瓣，沖他露出一個笑來，「怎麼？」

江燁垂眸看了她一眼，卻並沒跟她說半個字，只是神情冷靜地拿出一張乾淨的餐巾紙，一臉漠然地替她擦去了浮在上唇和下巴上那一小圈奶油，動作自然得就像做過千百次一般，不帶半絲狎昵之意。

雖然江燁幫她擦完便淡淡收回了手，紀薇卻仍然僵在了原地。

——其實就算之前在床上再如何耳鬢廝磨、袒露心扉，紀薇也沒料到他會在公共場合主動對自己做這樣的親密之舉。

她內心的驚訝，絲毫不亞於大庭廣眾之下被他親了一口。

江燁見她仍然保持著剛剛上唇微張任他擦拭時的愕然，竟跟雕塑似得動也不動，不由好笑，「……怎麼這幅表情？」

紀薇聞言回了神，這才目光極為複雜地看他一眼。

她本以為他不喜跟人過於親密地接觸，但看他剛剛那樣自然而然的動作，卻很是順手熟練。

那絕不是第一次做，甚至不像是僅做過十幾次那種，就好像他曾經這般細心地照顧過另一個人很多年，使得替人擦嘴已成了一種下意識的習慣。

紀薇摸著自己被他擦過的嘴唇，突然眼神暗了暗，壓低聲音問了一句，「你……是有什麼弟弟妹妹嗎？」頓了頓，她又補上一句，「那個繼弟不算。」

想也知道，他大約跟那個繼弟沒什麼往來。

江燁微愣一下，淡笑著回她，「沒有。」

她抬頭看他，目光炯炯，「那關係親近的表弟表妹之類呢？」

江燁失笑，也不知道她怎麼突然對他的兄弟姐妹們感興趣了，「親戚里倒是有幾個表弟表妹，但我們自小關係也不算親近。」

「侄子侄女裡面也沒有特親近的嗎？」

「……應該沒有。」

她笑，「是不是因為你不喜歡熊孩子？」

「大概是因為我不算那種討侄子侄女喜歡的小叔叔。」江燁淡淡道，「你問這些做什麼？」

紀薇抿了一口咖啡，沒有回答他。

所以江燁也沒什麼關係親近從小看著長大的親戚，那之前他這般照顧過的那個人難道是宋蘊？

紀薇其實倒也不是吃醋，她平時並不算是太敏感的那種人。

只是前世跟了江燁那麼久，他除了給她片約外，卻從沒在她面前露出過這一面來，實在讓人很難不在意。

江燁便見她查戶口似得問過那些問題后，整個人不知為何反常地安靜下來，只一口一口面色陰鬱地把甜點往嘴裡塞。

當紀薇咽下第二個奶油麵包時，江燁喚來了一個餐廳侍者，讓他幫忙給她拿了兩個雞蛋。

紀薇看著他不吭聲，江燁則用手將那侍者拿來的小盤子往她面前輕推了下。

「少吃點那些東西，醫生讓你多吃蛋白，最好一天兩個雞蛋，兩杯牛奶。」

紀薇看看那白碟子中並排卧著的兩顆褐色煮雞蛋，無動於衷地用叉子舀下一塊蛋糕放進嘴裡。

「……不想吃白煮蛋，又噎又干，還沒味道。」

她很少在江燁面前這般不配合，也很少這麼直接地袒露出任性的一面——大概是因剛剛那股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邪氣，才這般無所顧忌。

江燁倒也沒生氣，大概是對她的真面目早有領教。

他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接著將那小碟子拉到面前。

就見江燁修長乾淨的手指動了幾下，便將那兩顆煮雞蛋細緻地剝了殼擱在碟中，然後他又讓侍者取了一小碟番茄醬過來放在旁邊。

他做這些時，紀薇只是沉默地盯著他看。剛剛那根銀色叉子被她輕輕咬在口中磨牙般地啃，看著實在很不成樣子。

江燁用紙巾把十指都逐一拭凈后，抬手從她嘴裡把那根叉子輕輕拿下，示意那雞蛋都給她剝好了，醬也備好了。

紀薇看他一眼，仍是不動。

江燁淡淡開口，「莫非還要替你切開嗎，你今年歲？」

如果他只是剛剛替自己擦了下嘴，紀薇也就只是在心裡尋思片刻。

大約吃完這頓早餐，便也拋到了腦後去。

但誰知江燁卻連剝雞蛋和準備番茄醬都做得這般自然熟練。

紀薇微微眯起了眼，不知想了些什麼。

然後她抬頭望向他微微一笑，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

江燁看著她，挑了下眉，「怎麼？」

紀薇沖他歪了歪頭，然後露出一個刻意賣萌撒嬌的微笑，「你喂我，我就吃。」

江燁聞言愣了愣，覺得她今天很有點不太對勁。

他不由得問，「……你今天吃錯什麼葯了？」

紀薇不言，仍那副模樣歪頭看著他，精緻眉眼間透著些許妖魅之意。

兩人對視片刻，紀薇只聽江燁輕聲嘆了口氣。

然後他竟真的將那兩顆雞蛋逐一切成了四瓣，甚至蘸上了醬遞到自己唇邊。

紀薇看著遞到眼前的半塊蛋白陷入沉默。

片刻后她嘆了口氣，伸手從他手裡接過叉子，毫不矯情地兩下便吃完了那碟中幾瓣切開的雞蛋。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她甚至並沒有去蘸半點那醬，看上去也根本不像剛剛所說的『怕干怕噎怕沒味道』。

紀薇很利索地吃完后，將叉子輕輕擱在空碟子上。

然後在江燁的注視目光下，她沖他淡笑了一下，「我能問個問題嗎？」

「嗯？」

「你剛剛這是把我當成了誰在哄？」

她問這話時語氣平靜淡然，眼底里卻泛著獸般銳利十足的暗光，根本不似剛剛賣萌撒嬌時的嬌媚模樣。

此時此刻，她面上只有一片直白而露骨的佔有慾，昭然若揭，不屑掩藏。

江燁愣住片刻，繼而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抬手撫了下額角，像是被她這一招玩得有點意外，也像是被她這種直接明白問出來的態度弄得有點尷尬。

紀薇輕聲問，「是不想說嗎？」

語氣明明輕柔，卻只顯得咄咄逼人。

江燁從未被女孩這麼步步緊逼地盤問過，他輕嘆了口氣，「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敏感。」

紀薇不吭聲。半響，她抿了抿唇問，「是宋蘊嗎？」

他看她一眼，輕輕搖頭。

「那就是另一位了。」紀薇篤定道，「那位跳舞的小女孩？」

這回江燁沒說話。

紀薇倒笑了，「果然是她，她是姓古對吧，我似乎記得是個不怎麼常見的姓氏。」

古金玲，那位學古典舞的富家小姐，第一個被江燁公開承認的女友。

紀薇之前八卦的時候，曾看過網上流傳的古金鈴舞台秀，客觀而言她跳得相當好也相當美，不是那種勤學苦練出來的優秀——古小姐大概算是舞者中特別有靈氣的那種，舉手投足里皆是不沾染塵世煙火的仙氣，一望便知是從小被千嬌萬寵長大，一輩子不曾受過半點苦的女孩。

宋蘊曾經說，江燁是不耐煩再哄天真小女孩了才找了她。

所以，他確實是當初哄小女孩哄習慣了。

如今習以為常做出的這些事，大概當初也確實為那位古小姐做過不止一次吧。

真沒想到，他還有那麼一面。

紀薇沒再說話，她說有點渴，然後起身離席。

江燁面上有點欲言又止，卻只是目送她離開。

紀薇走到離他最遠的長桌邊，重新給自己倒了杯熱咖啡，然後靠在牆角出神了片刻，不知不覺便又把手中這杯咖啡給喝盡了。

等回過神，她只好又給自己倒了第杯，正準備轉身回去，卻有人從不知哪兒猛地蹦到了眼前，一把就抱住了她的手臂。

「薇姐！」

紀薇愣了愣，她轉頭看到來人，立刻頗感頭疼，「……明明。」

餘明明也是《逐妖》的演員，往日兩人也沒太多交集，她突然這麼親熱地湊過來，紀薇覺得大約不會是沖著自己來的。

果然，餘明明下一句就是，「薇姐是來跟江老師一起吃早餐的嗎，我可以一起嗎？」

整個劇組上下都知道，餘明明是原著粉，換句話說，她是江燁的書粉。

紀薇聽說她當初推掉一個挺熱門改編網劇的女主來演一個沒什麼戲份的女六號，想來『書粉』並不只是嘴上說說，大概是真愛粉。

這種書粉追江燁追到她面前的事兒，紀薇倒也不是第一回遇到了，但在劇組裡倒真是第一回。

只見餘明明閃著期待的目光看著自己，配著一身青春靚麗的T恤白褲，就像一個天真小女孩央求成熟大姐姐帶她一起玩……雖然她似乎也沒比自己小兩歲。

換了往日紀薇不會覺得有什麼。

但餘明明偏偏此刻跳了出來，叫她莫名就想起江燁那位姓古的小女友。

紀薇並不想做什麼白蓮花，但她同樣也不想在江燁面前做什麼惡人，於是沒應也沒拒絕。

她對餘明明淡淡道，「這個你還是自己去問他吧。」

回到桌邊的時候，江燁正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紀薇端著咖啡坐回座位，跟看過來的江燁對視一眼，她隨手指了下身後的餘明明，語氣十分平淡地介紹道，「……你粉絲。」

江燁聞言沒說什麼，只是將目光移到餘明明臉上，神情頗淡地點了下頭，「有事？」

紀薇以為餘明明會像個追星的女孩般說點崇拜憧憬之情，畢竟有膽子抱自己大腿，大概也有膽子對江燁熱烈示愛。

結果誰知餘明明一見他便慫了，「江、江製片早上好。」居然沒叫江老師，開口叫的就是職稱。

江燁倒也很客氣地回了句，「嗯，早上好。」

「呃，我很喜歡很喜歡您的書，看了很多遍，有機會能出演《逐妖》我真的很高興。」

「嗯。」

如紀薇所猜，江燁聽見對方道出一腔喜歡，也不過只是淡淡應了一聲，就好像對方說喜歡的不是他一樣。

但餘明明若是真愛粉，應該也知道江燁素日性格，但不知為何，她居然這就沒話說了。

「不、不打擾兩位老師了。」

落荒而逃之前，餘明明還跟紀薇對了一個眼神，滿眼寫著都是『啊，江老師好冷淡我好尷尬，先溜了』。

紀薇從頭到尾旁觀了這一場如車禍現場般的粉絲追星場面，此刻忍不住乾咳了一聲，沒壓住笑了出來。

江燁無奈地看著她，「不生氣了？」

「……其實本來也沒生什麼氣。」紀薇看他一眼，托著腮道，「看到明明，你真的沒想起誰嗎？」

「嗯？」

「沒想起小金玲？」

紀薇本以為餘明明這種粉絲事件大概也就發生個一次。

卻沒想到下午在酒店房間里居然又發生了一次。

當時她起身去廁所，回來時聽到敲門聲便隨手給開了門，然後便看到兩個女演員站在外面走廊，手裡都抱著劇本。

見來開門的是紀薇，她們兩個臉上期待的神色頓時一頓，然後變成了小心翼翼的試探，「紀老師，請問江老師是在您這裡嗎？」

紀薇跟這兩位女演員同組這麼久，也沒聽她們這麼客氣地叫過自己『紀老師』。

不知為什麼江燁一來，自己又當姐又當老師的，輩分都跟著提了一層。

紀薇回到房間里，對靠在自己床上靜靜看書的江燁道，「忙嗎？」

他抬頭，單手將書輕輕合上，「怎麼？」

「有人想請教你點問題，她們好像快殺青了，有幾場難度挺大的戲想跟你討論一下。」紀薇簡略複述了自己剛聽到的請求，然後壓低嗓音對他悄悄吐槽，「……別問我她們為什麼不找韓導，我也不知道。」

紀薇以為這次大概也像餘明明一樣，還沒開始就已結束。

卻沒想到，那兩個女演員進來後跟江燁一討論就是快兩小時。

雖然江燁身為製片人，指導演員演戲並不在他職責範疇之內，但她們既然問了，他給她們的指導倒也很盡職盡責，不但建議非常實在，一針見血，他的指點也並不是給她們隨意分析下角色那麼簡單，甚至也不僅僅限於她們在《逐妖》中的表現，他還指出了她們演技上亟需發展的弱項和短板在哪裡。

其實江燁本沒必要花時間做這種事。

他不過是一個新晉製片人，對他而言這些演員只要把《逐妖》中的角色演好就行，這些演員即便現在受雇於他，她們的未來發展其實跟他也毫無干係。

那兩個女演員大概也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一番毫不吝惜的指點，兩人認真道謝后才離開，其中一個甚至都走到門口了，還跑回來專門向他鞠了一躬。

她輕聲道，「真的很感謝，之前其實挺迷茫的，但您讓我對演藝生涯的規劃有了個明確的方向。」

江燁聞言，抬眼笑了笑，「不客氣。」

那女演員又鞠了一躬，站起身時眼底像是亮起了一抹堅定的光。

紀薇目送她離開，其實她倒知道那位演員此刻的心情是什麼樣的。

江燁疏離客氣時，冷淡得如一座冰雪雕成的城堡，能將餘明明那樣熱情的女孩冷跑。

但當他耐心指導你時，卻真的如師如兄，會讓你覺得他真把你的未來當成他自己的事在考慮。

甚至他身處這樣的高位，回答你予你解惑的時候，卻沒有一點覺得他自己的時間，他自己的精力有多金貴的意識。

江燁自己大概不知道，他其實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感覺，讓人想要努力去獲得他的一點認可，報答他的一刻青睞。

以後，只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依賴他。

如今江燁旗下已經有了很多需要他操心的新簽約作家，等他拍得影視作品越來越多，像今天這樣兩個演員跑來請教他的事也絕不會少。

紀薇想，這些人就跟當初那個白紙一樣的自己一樣，會如藤蔓般纏到他身上去汲取自己所需的指點、認可、教導，以及一切生長所需的養分。

而他但凡還有一點時間精力，便不會拒絕，只會不停不停地給予下去。

直到他終有一日，再也給不出分毫。

紀薇忽然理解了宋蘊為何會對他的『救世主情結』相當不滿。

因為他對每個身邊人的關照，幾乎像是一種刻在骨髓里的習慣。

這隻會讓人覺得他對自己的好，跟他對別的前女友，或者別的有求於他的女孩沒什麼不同。

……

門被從外面輕輕闔上，走廊里那兩位演員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時隔兩小時，房間內終於再度恢復安靜的兩人世界。

紀薇靜靜坐在旁邊沒說話，江燁回看她一眼，有點抱歉的樣子，「吵到你了？」

這般兩小時不停不歇的說下來，他的聲音聽起來已經有點微啞。

紀薇托著腮看著他，沒吭聲。

半響，她伸手，把自己的保溫杯隨手遞過去。

江燁看了一眼，「你的咖啡？」

「不是，熱水，泡了點胖大海。」紀薇直起身無奈道，「剛剛你們聊得熱火朝天時我泡的，現在大概溫度正正好。」

江燁愣了一下，像是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做，有點不好意思地接過去，「……謝謝。」

他也沒有料到會一講這麼久，他其實一度以為紀薇剛才會打斷那兩個演員的。

畢竟他本意是留在這裡陪她休息，卻花了半個下午給別人講戲，宋蘊當初便曾因類似的事情吃過好一陣的醋。

想到這裡，江燁放下手中的保溫壺，對她一笑，「你的戲份也差不多要拍完了吧。」

紀薇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

他問她，「有什麼想問的嗎？」

那語氣平靜而溫柔，像是一種對她的額外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