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未化盡的雪
就著未化盡的雪抹了把臉,冰涼刺骨的雪水凍得他臉發白,轉身回到屋裡,「換衣裳,咱們去太太那兒。」
溫華眨眨眼,「要不先探探太太的口風?老爺知道了會不會不高興?」畢竟阮姨娘還得寵。
顏恕握握她的手,「后宅的事本就該是太太管著,再說太太是個直性子,跟她直說反而好辦些。」
溫華鬆了口氣,笑著應下,有大太太這座山擋著,他們何必去和阮姨娘針尖對麥芒?即便佔了上風也要落人口實。再說,這也是個機會,大太太和顏恕兩人又沒有深仇大恨,不過是些許心結,再親不過血緣,親生母子之間總要有一個人先站出來,若是能籍著這次的事令母子倆的關係緩和些,她在後院的日子也能鬆快鬆快。
大太太聽兩人說了阮姨娘的事,氣得拍了桌子,「這個沒規矩的東西!」
兩人趕緊告罪,大太太一揮手,對顏恕說,「你好好養病,到了二月還要進場,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就不要管了,老六家的——」
溫華忙躬身聽訓。
「你也不要太軟和了,你是我們顏家正經娶進來的,怕她作什麼?她一個妾,便是伺候長輩的,也管不到你們院子里!」
溫華心想,您倒是說得簡單,阮姨娘姑侄根本就是那種沒皮沒臉毫無顧忌的,說得輕了她當沒聽見,說重了她給你撒潑,不理會她,她就敢上趕著招惹,我總不能把她押下去打板子吧?
不過大太太說這話,應該就是答應替他們出頭了,「太太說得是,只是我們年紀輕見識少,實在招架不住她這樣的,又哭又鬧的,連我們門口擺的花盆兒都砸了,還給踩得稀爛,要不老話怎麼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她好歹是服侍長輩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們只好找太太搬救兵來了,」她看了一眼顏恕,「六爺還不願意,把我訓了一頓,說是不該讓您為難,我說太太向來是面冷心熱的。」
顏恕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開口道,「讓太太為我們操心,實在是孩兒不孝,太太也要保重身體。」
往日里顏恕來請安,不過是熬時辰,熬到點兒就走,大太太也習慣了他的冷淡,今天這幾句軟和話直令人側目,大太太回過神來,「你如今要緊的是讀書,第二要保重身體,別的都不用管。」
顏恕應了,有些不自在的端起茶碗。
又說了會兒話,大太太就讓他們回去了,又叮囑了一回顏恕,讓他好好歇著養病。
不知道是不是大太太做了什麼,阮家姑侄倒是沒再上門。
顏三爺和方氏一過正月初十就啟程了,因為顏恕還沒好利索,就沒讓他跟著送行。
不過臨行前顏恕倒是去找過他三哥,溫華看見他開柜子取了幾張銀票。
顏恕很是沉默了幾日,溫華也不打探,只是每日精心照料他的起居飲食,夫妻雖是一體,但有些事,他自己想明白了才是真明白。
沒想到大太太動作這麼利索!
剛出了正月十五,阮家的兩位姑娘就啟程回鄉了。京都氣候乾燥,冬天又冷,屋裡都是燒的火炕,過年這一陣子又吃多了肉,不免容易上火,加上還略有些水土不服,阮家兩位姑娘不約而同的病了,也不是什麼大病,就是臉上長痘,身上長癤子,嘴上的水泡起了一層又一層,到底姑娘家愛惜容貌,不等河上冰融,就匆匆回家去了。
但又有小道消息說是阮二姑娘偷拿了三房九姑娘的保命符,所以才被送走的。三房九姑娘小時候體弱多病,她的外祖母為她求來了一塊保命符,放在九姑娘隨身佩戴的鑲寶金鎖里,自從有了這保命符,九姑娘就逐漸好轉了,如今健健康康的,極少生病,顏家上上下下都知道這件事,這麼一個寶貝疙瘩,偏偏有人眼皮子淺,可不就是自找倒霉么?
阮姨娘的那一對雙胞胎女兒也被挪出了生母所居的院子,雖然名義上還是由阮姨娘養著,卻又請來兩位教養嬤嬤安排在兩姐妹身邊照料起居。
阮姨娘在太太院子里跪了一中午,人都跪暈了,也沒能改變老爺和太太的決定。
溫華聽說了這件事,就感嘆做人還是腳踏實地些好,不管是誰,總要看清楚自己的位置。
瞧瞧,當家主母一出手,你就是再厲害也扛不住。
自此,溫華對大太太和三太太益發恭敬了。
春闈將近,京城的各大客棧、寺院里住滿了各省各州來趕考的舉子們,可本屆的主考官卻一直沒有定下,每天都有不少人在禮部衙門前探聽消息。
然而到了正月二十五日,天子卻降下諭旨,停了今年的春闈。
大爺顏如聽到消息,當即就派人去抄了榜文送回家,大奶奶接了,忙讓人去喊顏恕。
顏恕正招待客人,不好怠慢,就使人去跟溫華說了一聲,讓她去大奶奶那裡看看有什麼事。
見著大奶奶,溫華解釋道,「六爺那邊來了朋友,分不開身,讓我來看看。」
大奶奶把抄來的榜文給她,「剛得的消息,今年的春闈停了。」
溫華吃了一驚,接過來,疑惑道,「都這個時候了,又不考了?」
大奶奶也嘆氣,「是啊,誰知道竟說停就停了,你回去勸勸他吧,這次不行,還有下一回。」
想到這次顏恕和平羽都要參加春闈,兩人便都要再耽延三載,溫華一時無語,她謝過俞氏,回房把榜文抄了一份,匆匆打發人回鄧家報信,便去了顏恕的書房。
只是還有客人,她到底不好直闖,就派了個機靈的丫鬟在門口示意。
顏恕有些不高興,瞪了那丫鬟一眼。
那客人極有眼色,見此情形知道必是主家有了要緊事,又因話也說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辭。
待顏恕送走了客人迴轉,溫華上前道了不是,拿出抄寫的榜文,「不是我存心擾客,剛才大嫂叫了我去,說聖上下了諭旨,今年的春闈停了!」
這消息太過突然,直到溫華把抄的榜文送到顏恕面前,他才醒過神,忙接過來逐字逐句的看了,不由神色凝重。
榜文講了三件事,其一,百善孝為先,天子更當以身作則,朝廷官員銓選以外,三年內停止科舉及後宮採選,其二,幾十年來每三年一開恩科已成常例,可如今天下有功名的不少,能夠得官為聖上分憂的卻不到半數,聖上特設勸諫台,天下有識之士皆可暢所欲言,其三,聖上憐恤讀書人趕考不易,特撥內庫銀,今年上京趕考的舉子可以到禮部下轄憑路引領取二十兩銀子作為回鄉的路費。
三年之後誰知道會是個什麼情形!
顏恕皺著眉在屋裡來回踱了幾步,瞧見書桌上楚濂給他送來的新近時文,便修書一封叫人送去安郡王府上,一扭頭見溫華心事重重,忙問,「永寧坊三哥那裡報信了嗎?」
「剛叫人去了,」溫華想起三哥平羽的婚事就有些發愁,雖說舉人的功名在平常人眼裡已經很不錯了,可自家原是寒門,白家未必能看進眼裡。尤其這些日子在顏家所見所聞,中舉人中進士都不過是門檻,關鍵是在官場上要能立得住。會考試不等於會做官,那中了狀元的,也不是沒有做官二三年就被踢出官場的。
見她心不在焉的,顏恕把手裡的東西放下,走到她身邊,「你這是怎麼了?愁什麼?」
溫華就忍不住跟他說了,嘆道,「還不是我三哥?索性今年考不得了,也就不必再去想它,倒是他的婚事,白家原本就是官宦人家……你不知道,白家祖宅就在我們老家附近,遠近聞名的高門大戶,從不把我們這些升斗小民看在眼裡,我三哥的那個舉人功名恐怕不夠分量呢。」
顏恕啞然,想了想,安慰道,「固然如此,可他家的姑娘是個望門寡,恐怕也不好太挑剔,回頭再和三嬸說說,請她多操操心,儘快促成了這事。你也不必太過擔心,其實反過來想想,天下讀書人有多少?二十歲之前能中舉的又有多少?」
溫華笑眼看他,「你這是在拐著彎兒誇自己嗎?」
顏恕卻沒有笑,「沒去考和考了卻沒考上可是兩種說法,這幾年舉人是百取其七,進士是百取其六,我和他中舉時的名次都不靠前,萬一沒能入了考官的眼名落孫山了呢?豈不是難看?如今三哥掛著個少年舉人的名頭,多少人盯著盼著把女兒嫁他,除非白家的人有眼無珠。」
被他這麼一說,溫華就放心了不少,「也是要看緣分,」轉而又安慰他,「你也不要著急,人這一輩子總要遇到些難處,早年經歷得少,晚年不免受坎坷,不如趁著現在年輕多經歷些,以後就順當了,咱們還年輕,怕什麼?」
顏恕心裡熨帖,拉著溫華的手慢慢捏著,摸到溫華指端的薄繭,「以後少做些針線活兒,又不指望靠這個穿衣吃飯,當心熬壞了眼睛。」
被他捏得舒服,溫華就笑,「我做活兒比別人慢多了,不累,」見顏恕瞪她,趕緊道,「那我以後少做。」又問他,「到了這個時節才說今年不考了,舉子們能罷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