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死亡該有的終局
培育者使用了某種特殊的手段，或藉助某種媒介，鎖住了瀕臨死亡者最後一絲生機。
也許更極端，培育者透支布魯克父親的生命，提前讓他迎接尚未抵達的死亡。
卡爾文所要施展的，是請求死亡的歸終者投下視線，把這個應當在死亡那一刻前往幽冥世界的靈魂帶走，前提是抽離他的體內的生機。
巫師世界的鐵則之一，等價交換。
為此，卡爾文付出的是等價的生機。
換言之，這是一種生命折抵生命的「視線啟示」巫術。
進入巫術的範圍內，除非有能力自保，否則無差別抽離掉等價的生機。
最讓卡爾文不滿的是，它無法由施術者之外的其他人單獨承擔，多一個人只會多抽離一份等價的生機。
或者說，儘管外來者並非施術者，但一併被視作施術者，等價的概念在不對等力量影響下，被擴展了。
否則卡爾文可不樂意消耗自己的生命用來對付布魯克方父親，你自己的老豆，應該由你自己承擔才是。
巫術能量在卡爾文的心口徘徊著，抽調體內的生機，從手掌處試圖湧現出來。
與此同時，他能感覺到，來自幽冥深處，獨特陰冷的視線，落在自己身後。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好像生命在此刻失去意義，一切終將歸於寂靜，落入永恆的死亡黑夜之中。
然而，讓生機抽離的交換巫術忽然被終止了。
視線消失的無影無蹤，卡爾文體內的生機重新歸於平靜，倒流回體內。
樓梯口，它緩緩走了出來，胸口的爛泥里，一個黑色的吊墜，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干！」
卡爾文罵了一句，培育者對此早有準備，在它的脖子上掛了一個抵禦此類巫術的道具。
想要強制完成交換的必要條件之一，就是施術者自身的巫術能量，或者說對巫術的理解，遠超受術者。
這個原本應該成立的條件，因為它胸口吊墜的出現，被打破了。
除非先行破壞吊墜，否則卡爾文沒有辦法強制完成生機交換，對它施展生機抽離巫術。
「猩猩！快來幫忙！」
「來了！」
布魯克雖然害怕，卻也是個講義氣的人。
他並沒有就此帶著老婆兒子逃跑，而是跑到自家的閣樓，將閣樓里的僅有的銀質刀叉和燭台抱了出來。
卡爾文說過的，銀可以傷害屍鬼的軀體。
「這些東西有沒有用？」
一隻手抓著銀質刀叉，另一隻手握著銀質燭台，布魯克扯開嗓子吼道。
無須觀察，卡爾文直接否定了。
「沒用的！培育者給它準備了抵禦交換巫術的道具，肯定強化過它的軀體，銀對它已經沒有效果了！除非是秘銀！」
培育者連同行都防，不可能沒考慮到這一點。
眼下的難度，的確超出了卡爾文早先的預料。
他算好了許多方面，卻忽略了人為製造屍鬼的可能性。
愚蠢！
自己真是太愚蠢了！
從布魯克提到他父親是一個虔誠的信徒，死後要將屍體送去聖地的時候，就應該考慮到這一點才是。
聖堂會又不是殯儀館，不是所有信徒的屍體都有資格送入聖地的，在他們眼中，埋在聖地就則跟聖靈的距離越近，這是一種榮耀。
不過好在，卡爾文還有一個非常冒險，但能殺死它的辦法。
這需要布魯克相助，
用他體內的血脈，吸引屍鬼的注意力。
「猩猩！把你手裡的東西全部丟向它，然後跑到左側去！」
「你不是說沒用嘛！」
「你的目的不是殺死它，而是吸引它的注意力！」
兩個人互相咆哮著，明明彼此間的距離只有三米不到，耳朵也好使。
人在緊急的環境中，總是下意識加大音量和動作，藉此來釋放壓抑的情緒。
嘲諷是吧？
懂了！
布魯克心領神會，隨即咆哮一聲：「好！」
緊接著把手中的東西，盡數朝自己父親丟過去，「父親！我昨天喝酒的時候又不小心把酒館砸了！你能幫我去買單嗎？」
不知道是落在它身上的銀質刀叉和燭台更管用，還是布魯克的語言嘲諷更管用。
總之，卡爾文的目的達到了。
布魯克體內的血脈是從它身上傳承的，對它本來就有著致命的吸引力，這種情況同血源印記或是巫師世家基於血脈的傳承是一致的。
培養者跟屍鬼之間微弱的聯繫，完全無法壓制本能的驅動。
屍鬼張開嘴巴，發出一聲嘶吼：「婚丘！」
然後撒開腳丫子，朝布魯克跑去。
布魯克眉毛一挑，向著遠方的黑夜狂奔。
「來啊！揍我！像小時候一樣揍我啊！」
零星的淚水，在夜幕中悄然灑落。
見到父子倆，一前一後，一快一慢的跑去。
布魯克為了防止仇恨拉遠了，還不時原地等待一下。
若是陽光明媚的午後，它又長得好看點，在卡爾文這個外人看來，也許不過是父子倆溫馨中略帶著殘忍的教導而已。
可惜這一切，原本在血脈中熱烈的親情，在不甘於死亡和有心者的利用下，失去了最初含義。
假如屍鬼追到布魯克，迎接布魯克的不再是一個嚴厲的父親，而是一個冷酷無情，被可鄙培育者玩弄的亡靈怪物。
卡爾文摸出秘銀吊墜，緊緊握在手心裡。
這是一個大膽的行動，他必須將秘銀吊墜插進屍鬼心臟，結束它的生命。
在這個過程中，如果秘銀吊墜被毀壞，依然還被封印在其中，卡爾文的靈魂烙印受到影響，他可能會死。
然而眼下的他，並沒有更好的選擇。
布魯克一家並不貧窮，但他們弄不來，甚至是壓根找不到渠道購買秘銀。
卡爾文的經濟條件遠不如布魯克一家，他倒是有渠道購買秘銀，卻缺少必要的金幣。
一克秘銀的價值，百倍於黃金！
掏空身上家底，他也只能買得起摻雜了秘銀的製劑，用來刻畫儀式，增強儀式的能量，根本買不起成塊，或者是秘銀匕首等武器。
邁步追了上去，卡爾文怒吼道：「猩猩！攻擊它的眼睛！」
「沒問題！」
布魯克停住腳步，努力壓制內心的恐懼。
跨開腿放低身子，一隻手緊緊攥著從未離身的撬棍，如同一頭獅子在蹲守獵物，冷冷凝視著朝自己緩緩跑來的「父親」。
「狩獵最重要的一點，是冷靜！只有保持絕對的冷靜，才能做到手不抖，腳步穩，在最適當的時候，給予獵物最致命的一擊！」
這些東西，都是父親教會他的。
而現在，他將用父親教給他的技巧，用來對付「他自己」。
不得不說，這像是一種諷刺。
腳步慢慢逼近，陰冷和腐爛的氣息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渾濁的眼珠子中，暗紅色在其中漸漸生長。
等到暗紅色布滿它的眼珠子，它體內僅存的人性，將完全消失。
人性消失的一刻，它將從死亡中回歸，成為一個徹底的亡靈生物，恢復生前的敏捷，甚至是更快。
留給卡爾文和布魯克的時間，不多了。
「猩猩！小心點！千萬不能被他的抓傷或是咬到！屍毒一旦進入你的體內，會腐蝕你的骨血！」
「知道了！他一定會對我今天的本領，感到驕傲的，因為我......」布魯克深吸一口氣，「將是他訓練的，最有技巧和力量的獵人！」
咆哮著的布魯克，直接側身提步。
如同炮彈一般，沖向屍鬼。
手裡的撬棍撕裂空氣，發出刺耳的空擊聲。
啪！
撬棍精準無誤的打向屍鬼的腦袋。
但是！
兩隻腐爛的綠色爪子，交錯擋在了前方。
鐵制的撬棍，在接觸到屍鬼的皮肉和綠色血液后，以極快的速度生鏽然後腐蝕。
不到一個呼吸的功夫，就只剩下一半大小。
卡爾文掐準時機，趁著屍鬼兩隻手招架的時候，使用巫術能量圍繞著自己的右手，將秘銀吊墜的尖端對準它的心臟。
從屍鬼的身後繞了一下，接著扎進去。
秘銀的尖端，如同劃開豆腐一樣輕鬆，刺進了屍鬼的體內，冒出陣陣白色的煙霧。
屍鬼痛苦的哀嚎一聲，正打算放下手對付無恥偷襲的年輕人。
兩隻湯盆大小的手掌，死死箍著它的手腕，不讓它繼續。
「父親！迎接既定的命運吧！」
布魯克嘶吼著，眼框里水光泛動。
卡爾文將纏著秘銀吊墜的手掌，在屍鬼的體內摸索著，猛一用力，直接將屍鬼的心臟拔了出來。
「啊~~~猩~~~」
失去心臟的屍鬼，如同泄氣的皮筏艇，兩腿一軟，就倒在了地上。
那雙黑白混淆的眼珠子，在最後一刻，恢復了分明。
「抱~~~」
就像兒女總是來不及跟父母說再見，父母也來不及跟兒女說抱歉。
它恢復成了他，卻再也無法表達自己真實想法的能力了。
一陣陣白色煙霧飄去，裹挾著掙扎在生命和死亡邊緣的迷失靈魂，永遠消散在這個世界，回歸了該有的寧靜。
唯有握在卡爾文手中的心臟，還在富有節奏跳動，彷彿是他送給這個世界最後的禮物。
布魯克失去支撐，整個人頓時癱坐在地，望著飄散的煙霧發愣。
「卡爾文，他真的走了嗎？」
逝去的亡魂，會在另一個世界，看著自己摯愛之人嗎？
會化作星星，守護著我們嗎？
問題的答案，需要卡爾文和布魯克親自去找尋。
也許會，也許不會。
但卡爾文清楚知道，這才是死亡原來的樣子。
沉重、悲傷，只留下最珍貴最美好的回憶。
「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