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無人生還
「活下去，讓龍族的血脈得以延續。」
柔和的聲音來自腦袋的最深處。
約瑟用力搖頭，眯細眼睛，什麼都看不清，目力所及無不是照射燈閃爍的光暈。呼吸雖然穩定，但身體不受控制，癱軟得如同布娃娃，感覺上像術后還未完全消散的麻醉劑。
我這是...在哪裡？
它張開嘴唇，卻發不出聲音。
明明不久前還在餐廳舉杯暢飲，忽然眼前一黑，恢復意識，就不清楚人在何處。
反正不可能是醫院，因為周圍的燈是金黃色。
「那麼，讓我們來看看本次拍賣會的壓軸商品！」
低沉的男聲從約瑟的正下方響起，緊接著是雜亂無章的腳步音。
約瑟努力低頭，眸子像探照燈左右轉動，身體仍然不受控。
意識緩慢恢復著，黑壓壓的人群站在自己周圍，吵雜地說著話，男女都有，服飾極其艷麗，像是在電視里目睹的，為大型社交場合精心設計的禮服。
不僅如此，每個人臉上還戴著不同形狀的面具。
有這麼矮？
還是我變高了？
約瑟的知覺一點點恢復，就像從酣睡中自然醒來，四肢傳來不適，和側睡時壓迫手臂造成的酸脹如出一轍。
它輕微舒展身體，鐵鏈晃啷晃啷輕響著。
「哎呀！動了動了！」女人驚訝地說。
另一個人隨即附和：「這才好，死氣沉沉可沒人買。」
身穿黑色燕尾服，背對約瑟站立的男主持人，默默傾聽眾人的討論，等到時機成熟，發出響徹整個會場的大吼：「女士們先生們！請讓我為你們隆重介紹——實力與神並肩——站在生物鏈頂端的——龍！！！」
話音未落，會場就迸發出驚天動地的叫喊，氣氛無疑被他炒熱到最高點。
誰？我？！
約瑟感覺莫名其妙，但看著青蛙大小的人群，又為男人的說辭增加幾分可信度。
它低聲哼哼，身體差不多恢復，重新掃視四周。
金碧輝煌的裝飾風格，刺得瞳孔發痛的照明燈，鋪有白色桌布整理排列的圓桌，苔蘚似的紅色地毯，單舉托盤來回遊走的服務生...毫無疑問的上流場所。
約瑟轉動眼眸，通過旁邊的長方鏡瞥見一隻佔滿鏡面，黑色、略微彎曲的腿，腿布滿光滑的菱形鱗片，在照明燈的光束中，閃閃發亮。
它感覺到什麼，慎而又慎地移動右腿，鏡子中的腿跟著移動。
約瑟翹起腳趾，鏡子依然模仿著它的動作。
腦袋愈發痛了。
陌生記憶如潮水湧來。
神與龍的世紀大戰。天空城被毀滅。古龍族最後一頭公龍。延續血脈的重任。死裡逃生落到人類手裡。
約瑟靜靜咀嚼著記憶，大腦的運轉速度變慢不少，以至於怔怔地站在原地。
「喂！你怎麼進來的？這可是高端場所！」
約瑟的思緒被突如其來的責罵聲打斷，面前的人群不算少，卻還是一眼望見混跡在人群的特別的女性。
四目相對。
女人沒有戴面具，霧灰色頭髮在後腦攏成一束短馬尾，幾縷劉海落在臉頰兩側，亂糟糟的，看著非常隨意。她身穿黑色風衣，搭配白色襯衫，下裝是寬鬆長褲與風衣同色，皮靴擦得鋥亮，像半塊小圓鏡。
「好啦好啦，喝幾杯就走。」
「滾！」
「嘁，小氣鬼。」
女人推開人群，
順手拿走服務員托盤上的高腳杯，「唔哇，這白葡萄酒真好喝。」
「保安！」
「走啦走啦。」
她把高腳杯放回原位，轉頭與約瑟對視一眼，露出寓意無窮的笑，揚長而去。
「連套參加宴會的服裝都沒有，這裡可不歡迎窮鬼！」主持人把雙手放在嘴邊當做擴音的喇叭，嘲諷道：「看見龍就算你走八輩子運了！」
對啊，我是龍。
約瑟後知後覺地想，剛剛梳理完腦中紛亂的記憶，就被女人吸引注意。
現在，應該讓渺小的人類見識龍的實力！
它鉚足勁掙脫束縛，鎖住四肢的鐵鏈發出承受不住力度，即將綳斷的聲音，緊接著，一股強力的電流貫穿身體，痛得它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圓桌上擺放的玻璃杯被聲音震碎。
拍賣會頓時炸開了鍋。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客人們開始連滾帶爬地跑向出口。一張椅子在推搡中被掀翻，杯子碎片散落地面。
「別怕，這些鐵鏈有魔法加護！」主持人急忙安撫大眾，走到約瑟腳邊，用力拍打它尖銳的腳指甲，「看，什麼事都沒有吧？我們敢拿來拍賣，就一定是有方法困住的！」
說完，招呼服務員更換酒杯，然後快步走到最前面，拿拍賣錘敲擊幾下桌案，「大家放寬心就座，咱們邊吃邊拍賣商品。」
他一聲令下，商品依照順序展示：珍貴的古董花瓶，冒險家求而不得的利劍，記載強勁魔法的書籍...除了物品，還有欠下巨額債務的人類少女，森林裡的精靈，手掌大小的妖精，醜陋的哥布林...
喊價聲此起彼伏，拍賣錘敲擊了一次又一次。
約瑟默默看著，物品尚且不論來歷，拍賣的人類、精靈、妖精、就連智商低下的哥布林，眼中都流露出清晰可見的驚恐。
拍賣時，凡是擁有思考能力的生物，全都不約而同地看向約瑟。
約瑟從他們的眼睛中看見求救。
現在只能把希望寄託於強大的龍。
它吞咽唾沫，再次嘗試掙脫束縛，電流比剛剛更強，痛得又一次發出嘶吼，戴面具的競買人不再感到恐懼，甚至驕傲地舉起被震碎的玻璃杯，向旁邊人炫耀。
奇怪，為什麼——
啪！
約瑟忽然被誰打了下，刺激身體的電流隨拍擊消失不見，痛感也在同一時間褪去。
「閉嘴，吵得我腦仁疼。」
約瑟移動眼球，發現那位穿風衣的女人，不知何時躺在自己腦袋上。
女人舒服地伸展身體，似乎看穿約瑟的心思，溫言細語道：「這裡被大面積魔法保護，你的叫聲傷不到誰，頂多碎碎玻璃。」
「...你怎麼爬上來的？」約瑟好奇地問，但在不會龍語的人類聽來，就是嗚嗚轟轟轟。
「互幫互助怎麼樣？」
「嗚嗚轟轟轟（怎麼幫）？」
「啊~聽不懂，姑且算你答應了。」她說著，做了些熱身運動，助跑幾步從約瑟的頭頂跳下去，英雄登場式落地。
無聲無息。
「接下來的商品是妖精，費了老大勁才抓到！別看只有手掌大小，能做的事兒可不少，甚至能拴細繩當風箏放！」主持人熱情介紹道，「三十萬侖起拍！」
「十億侖！」
這句話直接震驚了在場所有人。
「誰？別亂喊！」主持人瞪大眼睛，四處尋找出價人。
「十億侖！十億侖！十億侖！」
「故意找茬是不是？有本事出來！」
最後方緩緩伸出一隻纖細的手，穿風衣的女人單手插兜站在那裡，露出十分好看的淺笑。
主持人的額頭氣得凸起青筋，責備保安看管不嚴，招呼他們把女人腿打折丟出去。幾名五大三粗的壯漢，從四面八方湧來，-一位在前面出拳，另一位從後面抓住女人的風衣。
她閃身躲避。
安靜的拍賣會響起劍鳴。
壯漢們齊齊倒地，一位臉上挂彩，一位毫無反應，另一位在地上翻滾抽搐，衣服很快被血液濕潤。
沒人看見女人的動作，只聽見拔劍聲。
「我叫瑪麗，請牢記於心。」她手握短刃說道。
冰冷的恐懼爬上每個人的面孔，殺氣壓制住他們的身體，接著，某位女士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人們終於有所反應，爭先恐後地跑向門口。
瑪麗撇撇嘴，伸手打了響指，照射燈停止運行，混雜著慘叫的黑暗降臨。
約瑟緊張地站原地，眼睛還沒適應黑暗，會場響起連綿不絕的哀鳴，稍頃，熄滅的燈閃爍幾下，慘叫聲便像被掐斷似的突然中止。
拍賣會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照射燈重新照明，約瑟驚恐地瞪大眼睛。
死人，無數的死人。死狀各異。有的在逃跑中被活活踩死，腦袋整個癟了進去；有的失去肢體，露出清晰可見的白骨；有的咽喉被割斷，直勾勾盯視著天花板...
瑪麗哼唱圓舞曲，款步姍姍，撿起地上的酒瓶，晃了晃。
空氣中瀰漫著奇異的腥臭，不完全是血，裡面還混雜有尿騷味。
她抬腳踹開面前的男屍，坐到椅子上，黑色風衣卓有成效地掩蓋了血跡，但裡面的白襯衫沒那麼幸運，大片猩紅看得人觸目驚心。
「現在，」瑪麗仰頭喝掉瓶里所剩無幾的酒，對約瑟莞爾一笑，「該你幫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