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午夜列車
站台之外,那遙不可及天幕中,原本懸挂於空的皎月已被層層鉛雲吞沒,無跡可尋。肉眼僅見的幾顆殘星,零零散散的鑲嵌在天上,閃爍著微弱的毫光,靜謐的等待著下一輪黑夜,周而復始,亘古未變。
原本到了夏末秋至的換季時節,這種雷雨天氣會逐步減少,但今夜這烏雲來的突然,壓得空氣格外濕悶,恐怕再醞釀一陣兒便會暴雨傾盆。
可惜,不管天氣如何變化,會關注的人也少之又少。就如這個身背黑包,步履匆忙的年輕人,此刻正擠入電梯,奔下石階,踏進車廂,在狹小的空間與熙攘攢動的人流中艱難穿梭。費了好些功夫,才擠到了自己的座位,剛才那一番折騰著實讓他的身心俱疲,屁股挨到座兒后愣是沒怎麼動彈,整個人癱在那裡試圖拆開已揉成一團的耳機線。此刻眼前滿是擁擠而混亂的旅客,叫嚷聲、廣播聲嘈雜不止,儘管車廂里熱鬧而聒噪的氛圍烘托的很足,但還是化解不了這個年輕人無語凝噎的心情。
「倒霉啊,倒霉。」
陳澈扭頭望著窗外茫茫夜色喃喃自語道。
已拆解出的耳機被迅速塞入耳內,舒緩的樂章壓下噪音的同時也勾起思緒。
陳澈回想起這一天的心酸趕路經歷,原本在暑期長假開始前,他提前預定好了返家的車票,打算和幾個校友一同乘車。但陳澈今天中午在校外奶茶店裡等了三個小時卻仍不見那幾人的蹤影,撥了十幾通電話后才得知這群狐朋狗友昨晚在迪廳奮戰一宿未歸,到現在還不清楚在什麼地方躺屍。陳澈在心裡默默對他們豎了個中指后便匆匆踏上返家之途,搭載公交車時被擠得不成人樣,走半道上前車輪居然還爆了胎。被迫下車的他只得在馬路邊攔了一輛的士,卻不曾想司機大叔一腳油門便駛入了下班晚高峰時間最擁擠的路段,陳澈又硬生生在這條柏油馬路上堵了許久。實在沒轍,最後的幾里路只能靠腿跑過去,歷經波折,終於在晚間抵達火車站……
車身輕輕晃動,鳴笛聲也逐漸急促。不久便緩緩向前行駛,這也打斷了陳澈發散思緒,僅見窗外匆匆掠過的景物在眼中愈發迷離。
「不過總算是趕上了。」
感受到列車與鐵軌摩擦振動蹦發出的節奏,交織成一段搖滾式安眠曲。隨著輕微的晃蕩,陳澈的身體逐漸放鬆,闔上眼皮,耳邊的音樂旋律漸弱,窗外的細雨連綿撒落。
不知不覺中,列車推動時間的指針劃過黑夜,徐徐而行。雖然這雨依舊未停,前方路途仍遙遠漫長,但即將能迎來首縷晨曦。唯有一點奇怪,天空中摻雜著一股灰霧,分散於烏雲之下,如潑墨般傾襲而來,轉瞬間便覆蓋了大地。而那列車前方的鐵軌中央,一道陰影若隱若現,漂浮在空中。縱使萬千雨滴朝它撲來,周身也不沾半點水漬。待列車打著夜行燈直射過來,方才勉強看清,那竟是一件殘破斗篷。
直至車身完全穿透而過,那件斗篷又忽的立在了車頂。兜帽豎起,袍身變得充盈,一隻漆黑難辨的手輕輕貼下。
此時整輛列車已被灰霧悄然吞沒,無聲無息間牽引著機車緩緩停下,濃濃霧氣沖入內壁,原本在車廂里來回巡視的乘務員還未反應過來便被灰霧灌滿了口鼻癱軟倒地。整車內的所有旅客也被堵住了呼吸,紛紛暈厥。此刻的外界,列車頭的亮光也逐漸暗淡,在沖向灰霧的那一刻,列車表面蔓延出無數細小碎痕,轟然炸裂,一輛黑色蒸汽列車脫離而出。像受到了某種調令,
噹的一聲,猛然提速,竟掙脫了原本的軌道。暗紅色的機車頭吞吐著滾滾濃煙,轟鳴作響,扶搖直上。那灰霧也如精靈般,在車身下凝聚成一條「鐵軌」直達天際。轉瞬便衝進層層烏雲內,只見雲墨翻滾,雷蛇灼灼。
「啟。」
只聽斗篷下發出了一道沉沉的音節,霎時間車頭前方閃爍著千點純白光芒,極速輪轉間彼此相連,悄然煉出六芒角勾咒陣。咒陣內的空間形成了巨大的虛空絞力場,一股極強引力包裹住列車將其納入陣中,千點光芒隨之消散於無。
「我晒乾了沉默,毀的很衝動…嗞……嗞嗞。」不知過了多久,耳機內的歌聲突然變得斷斷續續,一道人影趴在地板上昏睡。
而在陳澈將醒之際,列車已載著他前往未知之地。朦朧間,感覺自己的身體突然失重,像浮萍般四處飄蕩,意識也在這無盡寰宇間迷失,唯有其頭頂之上那尊偉岸無邊卻又模糊不清的神祇悄然凝聚,頭顱微垂,低訴煌煌神語,那雙擎天巨掌不斷合攏,形成囚籠。極致的壓迫感彷彿讓時間凝滯,更將意識壓成點點碎片,散於虛無。
正當他束手無策之際,一縷縷灰霧憑空浮現,鑽入了陳澈的五竅。莫名的刺痛感傳來。如鋼針扎進他的眉心,刺破了一切幻覺,這才讓了陳澈悠悠醒來。
「怎麼回事?」努力睜開酸澀的眼皮,環顧四周后才發現周圍空無一人,昏黃的燈光搖曳不止,濃重的皮革氣味,復古的環境。每時每刻都在刺激著他的神經。
「這裡是哪兒?」陳澈嘟囔著起身挪步,搖搖晃晃的穿過一節節車廂向前方走去,直至盡頭卻發現一扇車門敞開,裡面空蕩無物。只有一塊兒透明玻璃能看到外界,只不過外面霧蒙蒙一片,很影響視野。
看到此景,陳澈更是詫異,思量片刻后,掏出手機,卻發現沒有一點信號,連時間都定格在4:52,毫無變化。這讓他很鬱悶,一度懷疑自己可能還處於睡夢中。
在車內徘徊良久,思維也逐漸清醒,但越是清醒,驚悚駭人的感覺便越是強烈。起初陳澈還能強裝鎮定,自嘲道要是能發個朋友圈也好,直到那無處不在的灰霧開始滲入車內,並伴隨著極其劇烈的晃動,整列車彷彿在做自由落體。
下墜一段時間后,陳澈眯了眯眼,因為他透過玻璃看到列車前方,貌似有一口白玉築建成的隧道。倒不是說這隧道真由白玉製成,而是它沒有一絲縫隙或缺口。似一塊璞玉,經歷千萬年的風雨打磨而成的佩環,隱約間還有瑩光乍現。但恐怖的是,隧道中心還有一個黑暗漩渦,裡面閃爍著點點星光在不停掙扎,化作一口黑洞把列車吸引了過來。
剛反應過來,列車就被吸進隧道。眼前的光明被奪走,聲音似沉入了海底,無盡的黑暗彷彿能讓萬物腐朽。
「咚咚,咚咚」是心跳聲!
心跳的感覺在死寂的環境下變得清晰,也成了陳澈還活著的證明,似照亮黑暗的火把,卻不知何時會熄滅。
無邊虛空把流逝的時間變得混淆,陳澈感覺自己徘徊等待了很久很久。在狹小有限的空間里,只能小心翼翼地摸索等待,呼吸也漸漸衰弱,最終只能靠在木質隔間下苦苦支撐。難言的痛苦化作浪潮,不斷衝擊著他的心理防線,意識逐漸模糊。若不是心中還惦記著等等他回家的至親,自己早已崩潰。
渾渾噩噩間,蒸汽列車已在無盡黑暗中悄然潛行了許久,不知為何,速度越發緩慢,直到最後完全停住。本該黑暗冰冷的虛空瞬間被點亮,九道纖細靈動的玄金磁鏈浮動法印寶光,飄然垂下之時便已刺穿了車廂,其上更是蟄伏著宛若從九幽煉獄中爬出的怨魂,如浪潮跌落,傾刻間便把列車覆蓋。那些虛幻的魂體泛著幽藍熒光,一張張扭曲猙獰的模糊五官只能看清滲人的眼白,正在無聲嘶吼。哪怕在撞上列車時就已碎裂,卻仍有無數煞魂前仆後繼,誓要把這鋼鐵巨器撕成碎片。不多時,列車表面就已傷痕纍纍,整個車體都在劇烈顫抖,鏘鏘作響。而那些煞魂卻仍連綿不絕,沒有盡頭。
詭異依舊充斥虛空,只見那殘破斗篷里探出的手搖指上端,支撐列車前行的灰霧忽閃銀芒,列車頭湧出一股夾雜著無數火星的黑煙噴涌而出席捲千丈,疾速吞吐間,攜萬千煞魂於內的黑蠻龍捲便已形成。一股令整個黑暗虛空顫慄的極致壓迫直逼光源,而已被捲入風暴中心的磁鏈正不斷顫抖,發出陣陣悲鳴,就連璨璀寶光都在悄然逸散,但並未直接崩碎,反而再次引起驚天異象。
只見九根鏈身上,那散逸的寶光化作點點咒印,似螢火之蟲飛舞,如柳絮播撒般漂浮,與相鄰之鏈銜接交錯,強行在龍捲腹地開闢出一方燦爛星河!
緊接著,九根玄金磁鏈相互吸引,凝聚熔煉成一擎天之柱,原本呈貫穿之姿的鏈條此刻緊緊包裹住車廂體,極速向上翻滾,直奔那團光源,混亂中,承載著陳澈的操控室悄然分離,墜入到虛空中撕開的一道裂縫。而那殘破斗篷凝出雙腳,踏碎虛空來至光源中央,兜帽間暝域咒列祭煉而出,轉瞬間便吞噬了那枚光源。兩種極端元素相融形成混沌,整個虛空再次變得死寂。就在斗篷即將消散無形於混沌時,響如春雷的咆哮為這場亂戰拉下帷幕。
「容器已至,天命所歸。誰也無法阻止,即便是祂!」
也就在同一時刻,法藏界首州。躺在木質搖椅上的人微睜雙目,指腹梳理著藍雀圓滑的胸脯。不久,一根透著晶瑩亮光的羽毛脫落,微風輕拂后升於半空,飄蕩間陡然化成遮天巨隼,戾鳴下扇動幽藍雙翅便不知去向……
一縷光暈飄入眼底,緊接著便填滿了這狹小的空間。陳澈宛如溺水的人拚死浮出水面,貪婪呼吸著新鮮空氣。當重新適應環境后,赫然發覺自己連同列車處於萬米高空正在做自由落體,如一道利箭極速俯衝,但奇怪的是陳澈在車內紋絲未動,沒有半點影響,就好像在3D影院看過山車,體驗感十足。
不過幾分鐘,列車在即將接觸地面時絲滑的拐成了九十度,鋼輪在地面犁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方才停止。而當陳澈起身看到那片荒蕪之地,原本劫后重生的喜悅感漸漸淹沒在惶恐之中。
「要出去嗎?」陳澈盯著窗外望眼欲穿,左右思量。如果不出去,自己也不可能陪著列車無始無終的走下去。如果出去,生死難料,但古人有雲: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打定主意正要起身時,手裡突然具現出一張卡。雖然薄,但沉甸甸的,應該由某種金屬材料製成。通體銀白的正反兩面還烙印著古怪的符文。細細摩挲時還能感受到拇指間繚繞的炙熱感。
對此,陳澈也表示已經見怪不怪了,隨手揣進兜,趴在車內探頭探腦的查看,確定沒有危險后才跳下車。
剛一下來,破損不堪的列車頭再次啟程,滾滾黑煙冒出,直刺雲霄,顫顫微微駛向前方。
愣在原地的陳澈注視著它消失在地平線上,迷茫之中又覺荒誕。
「簡直是離譜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