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起潳浮 5

意味新初的晨曦在立春前總會姍姍來遲。那縷稀薄曙色奮力突破了雲層，自由飄灑。雖然還不足以消融籠罩於大地之上的濃重夜幕，但卻能眷顧擁攘在練武場那群睡眼惺忪的學員，為他們驅散些許刺骨寒氣。

對於普通家庭而言，讓後輩進入培英團磨礪修鍊，就是一項絕明智的選擇。既能響應教廷所推廣的政策，在將來子女也有機會成為修士，站穩腳跟。更幸運點說不定能夠拜聖授職，從此平步青雲。無論在教里謀權弄勢還是加官進爵，這都算光耀門楣了。美好的幻想散發著難以抵擋的誘惑力，轉化成殷切期盼，牢固的押在青年們尚未成熟的肩膀上。他們貌似沒有拒絕的權利，想要在這種殘酷環境下生存，無非每天卯時起床，在極短時間內整理洗漱，全團集合在練武場操練三輪武合拳熱身。晨練完畢，緊接著就是每日必修課，依靠基礎呼吸法搬運真炁，循環三道周天為最低標準。好不容易撐到午時，供休息進食的時間僅有半個時辰。之後便是最難熬的體能訓練，運炁淬體躲不掉，負重板甲乃剛需。淋漓汗水如瀑灌溉，地上的野草從來不缺養分。戌時要進行的課程雖然不累，但卻很疼。由教席親自帶領學員練習格鬥術，各自對練時秉承著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的規矩，要麼體會拳拳到肉的感覺，要麼躺平認輸。可即便如此，這群人也不會有太多怨言，因為已經沒那種心情與力氣了。能做的只有儘早爬回床上酣睡，才好繼續迎接新的洗禮。

至於今天則是日常訓練的開頭，與感到生無可戀的兩班眾人相比，夜澈可就自在多了。那輕快的步調和剛塞入嘴裡的糍粑無不顯示著愜意。昊溶氣漩帶來的痛苦並沒有白受，當最後一點毒垢被排出體外，留下的只有一副素凈軀殼。現在他只感覺渾身輕盈，精力前所未有的充沛，連各項感官都已恢復。隨即起身悠閑的踏進密訓館，他還挺期待今天的訓練內容。

夜澈進入館內平械室，沒走幾步就感受到了異常，原本乾冷的空氣中偶爾會飄來溫熱霞光。隨著不斷深入，周遭溫度逐漸攀升，熱氣迴旋在地面，使室內變得悶熱無比，效果堪比烘焙機。如果再靠近，還會被一股熾熱洶湧的赤金熱浪灼傷，這也讓他只能待在邊緣地帶不敢走動。夜澈目不轉睛的觀察著前方那位赤裸上身的寸頭大漢，認出是昨天與他有一面之緣的韶小果，進來后種種異象皆出自他身。單見他閉目盤坐，璀璨霞光逸散橫流，更有六道真炁宛若赤鯉接連從手足，丹田、后脊躍出，循環往複，明恍肅穆。

少頃，熱浪化作水霧緩緩退散，一輪圓滿大周天凝現於韶小果胸膛，盡數吸納真炁后重新沒入體內，讓本就虯結如塊壘的肌肉遍布金屬光澤，那駭人溫度也在一瞬間恢復如初。隨著運法結束，他雙目圓睜，開始暗自調息。

「喲，人都到齊了。」話音剛落，司寇丹荻忽然從前門閃出，手裡還提溜著一件米白色皮褂，同時推搡著夜澈向中心位置走去。

「司寇教習，你遲到了。」韶小果挺起魁梧身軀，並沒有套上衣服，反而對這位新學員點頭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哈，我倒感覺是你們來的太早了。」三人互相寒暄幾句，交談中夜澈不免狐疑:「荻哥，你剛才說人都到齊了，難不成咱們班加上你只有三個？」

「不錯。」司寇丹荻攤了攤手，一臉無所謂。「我比較挑剔，奉行寧缺毋濫，普通學員資質低，受不了我的修鍊方式。

再者說，我可沒心思管那麼多人，畢竟人少省事，俸祿照拿，何樂而不為呢。看，站在你面前的小果就是很好的例子，在休沐期間日夜苦練，從不偷懶。將我傳授給他的呼吸法練得了出神入化，手三陽經的全部穴竅已然貫通，深慰我心吶。順帶一提，小果就是我前天提過的先天武軀。」

「最後面才是重點吧，沒想到這種練體神速，能夠適應所有呼吸法的罕見體質這麼輕易就碰到了。」夜澈無語的同時又很震驚，看來三班只會收納一些怪才。

「閑話少敘，快開始吧。」韶小果麵皮薄，受不起他們吹捧，當即岔開話題:「夜澈，剛才我練體中所產生的異象全因滼午陽耀呼吸法，該法乃司寇教習研發的獨門秘法。你要先熟悉它的心決與息律，我再說明修鍊時的注意事項。」

夜澈敏銳察覺到關鍵詞，瞥見司寇丹荻那不懷好意的笑容，不由激發警覺心:「修鍊這玩意有沒有危險？」

司寇捏起兩根指頭。「一點點。」

費了些許功夫，夜澈完全掌握要點后，便隨韶小果席地盤坐。「滼午陽耀對比普通呼吸法限制條件較多，奇特的是當你入定時，只要心決與息律步調合一，就能牽動徘徊於天地間的少陽精魄，它循引真炁的同時還會焚凈雜質，煉根骨淬肌體。而此法主要刺激人體十二經脈中的穴竅，分為手三陰經，手三陽經、足三陰經、足三陽經。練至大成則真炁充盈無阻塞，還能凝練四層大周天。」

「但只能在白天修鍊。」司寇丹荻很合時宜的插了句嘴。

待夜澈調整好狀態，有條不紊的進行吐納，在每次屏息時默念心決，首先要刺激手少陽心經十八處穴竅。本打算淺嘗輒止，意識卻不願停下。通透自然的感覺愈發強烈，玄妙之處在於先前的身體彷彿像一塊兒吸滿污水的海綿，而現在正被一點點甩干。

「神沉氣瀣，靜斂思。棄外應內，動化御…」一刻鐘后，隨著息律愈發綿長，少陽精魄逐漸凝聚，夜澈被璨金霞光圍繞，並隨著呼吸進入體內，他控制這股能量引導至雙臂，從極泉穴開始，精魄順著脈絡循環，宛如游蛇般刺過青靈、少海、直到少沖穴。貫連完畢后，他只感覺雙手赤紅腫脹，微微發燙。等循環十八回，純實真炁如噴泉，紛紛從穴竅中奔涌而出，夜澈雙臂剎那間赤光閃爍，彷彿有萬千螞蟻攜帶螢火鑽入，灼燒感呼嘯侵襲，他極力壓制，但呼吸紊亂，氣息外泄，豆大汗珠掛在額間，還未流下就已蒸發。不過十息，精魄消散，但痛感依舊存在，令夜澈渾身顫抖。

「感覺如何？」司寇丹荻不咸不淡的語氣彷彿早有預料。

夜澈閉口不答，顯然還沒緩過勁兒來，這種灼燒效果令他心有餘悸，不敢再輕易嘗試。

「少陽之力並非完美，其熾烈威能不可想象，如果肉體冒然吸納，頃刻間便會焚燒成灰。我獨創的呼吸法雖然會制約這種狂暴屬性，但免不了要飽嘗灼燒之痛。所以，你還要不要煉？」

夜澈依舊沉默不語，他注視著眼前快要報廢的雙手，心裡在極短的時間內閃過無數可以放棄的理由，可思緒最終停在了他與溫師對飲告別的畫面。

「煉！不管了，疼死再說。」他仰起頭，露出一副難看的苦瓜臉。

司寇丹荻聽到答案，神色有了不易察覺的變化，似乎很滿意。而旁邊的韶小果也鬆了口氣，抓起放在地上的皮褂就往夜澈身上套。

「這是玉根軟褂，你穿上修鍊就能夠自動存儲精魄，當達到飽和時會直接注入各處穴竅，修行效果與時間會大幅度提高，-而且還能弱化能量，降低痛感。」

夜澈有點錯愕，他看到軟褂內部的確有許多分佈不均勻的小凸點，對應各種經脈。他猛得扭頭向司寇教席發出靈魂質問:「既然有這麼好用的玩意兒，那你剛才為什麼不直接給我？」

「嘿，這不要給初習者一次難忘的體驗，好讓你以後別瞎煉，這都是為你著想啊。」司寇丹荻不敢直視那道兇狠到要吃人的眼神，打算搪塞過去。

夜澈氣得咬牙切齒，只嘆人心險惡，玩不懂套路。他此刻對信任二字產生了極大懷疑。在小果的幫助下他再次煉法，當真炁運轉時，灼燒效果不期而至，但痛感剛好達到他能勉強忍住的程度，代價就是兩條手臂在經過磨練后燒成了龍蝦鉗，乍一看還有點兒像豬蹄。

直到夜幕降臨，夜澈身心俱疲，早就不復早上那瀟洒模樣。強打精神回到宿舍，剛撲到床上就被司寇丹荻揪了起來。二人面面相覷，互相都帶著疑惑。

「好歹也是個有志青年，才這個點休息，你是怎麼睡得著的。」

「那…那我要幹嘛？」夜澈被懟到無法反駁。

「冥想歸識啊，你可是獨苗，全團就你一個覺醒源珀，你要偷懶那可真算暴殄天物了」

「啊？我還以為大家都有。」夜澈忽然刷新對源修的刻板概念。

「這又不是爛大街的白菜，你這話要是傳出去指定會被人當成神經病。源修與體修的比例歷來極不對等，能成就雙修更是稀少，你就知足吧。」

夜澈欲哭無淚，可依舊被折磨到了後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