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起潳浮 8
子時一刻,整棟宿舍樓沉寂在濃稠夜幕中。鼾聲此起彼伏的二樓西側走廊上忽然又響起低緩沉悶的腳步聲,微弱燈光均勻鋪散在地面,使那道移動的壯碩身影顯得駁雜晃眼,最終影子定格在掉漆鐵門前。韶小果似乎想要預防門合頁發出刺耳噪音,把手微擰,只推開半個身位,硬鑽著擠進了房間。動作輕柔熟練,顯然重複了很多回。
這般小心翼翼看似是不想發出動靜吵醒其他學員,但韶小果敢打保票,就算自己現在拆掉了宿舍承重牆,這幫傢伙頂多也就翻個身。他不過是想保持獨屬於深夜的寂靜感。至於自己能在宵禁后單獨加訓,還得歸功於三班「散養式」教學。相較於必須在精密嚴苛的作息表下苦苦掙扎的普通學員,韶小果能夠自主支配閑余時間,團部條令對他也比較寬鬆。久而久之,他制定了夜晚進行增肌訓練計劃。這不僅能熬練筋骨,還能合理髮泄自己那旺盛過頭的精力。
寢室內,韶小果在黑暗中脫下被汗浸濕的長衫,乾冷空氣沖走了胸膛間的膩熱。剛準備去洗漱的他卻緩緩靠近窗位,低頭凝視后又開始喃喃自語,他清楚,在此刻依舊努力修鍊的還有一人……
窗外的世界並不矚目,大地被暗淡星光交織成的薄紗覆蓋。朦朧霧氣不僅盤旋於樓外,還會湧向西邊那座半荒廢的荷花池塘,飛舞著氤氳靈息,無畏墜入厚壤。
這池塘雖玲瓏通圓,卻並未有特別之處。無波無瀾的水面被深綠如石盤的荷葉佔滿,擁亂間完美掩蓋了沉寂在池底的泥沙。而那微小到能忽略的葉邊縫隙中,總有幾株青澀花苞撐開阻礙探出頭兒來。若觀賞久了,或許還真能品出半點韻味。唯一煞風景的當屬插在曲折小路上的警示木牌,牌面標註的並非「水深危險」,而是「請勿小便」,這就很貼合一團的形象。
「噗嗒…噗嗒」
兩三顆小石子順著拋物線落入池中心,正在荷葉上來回蹦躂。岸堤外,一道極惆悵的哀嚎久經不散,打破了原本的寧靜:
「做教席的怎麼能如此敷衍,隨手畫個虛無縹緲的餅就當甩手掌柜了?這明擺著讓我閉眼造小孩——瞎搞嘛。」
吐槽之人正是三天前慘遭鬼火炙烤的夜澈,就見他背靠精巧假山,滿臉愁容,疲憊感在黑眼圈的襯托下愈發強烈。至於讓他如此狼狽的原因,還得從那場不為人知的談話開始:
「咒的祭煉與原理對還未晉陞轉納境的你而言有點困難,所以你必須達到我所提的先決條件。」
「可是在不藉助暃霽的情況下同時操縱五種形態波動截然不同的元素也太誇張了吧。我之前的引動純粹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而且這麼做有什麼意義?」
「如果換做別人,我肯定提都不提,可誰讓你對魄能的親和感知力那麼拔尖,你就偷著樂吧。至於意義嘛…你聽沒聽說過亞元空間!」
司寇丹荻對夜澈這幅茫然無措的表情很滿意,他調整了坐姿,語氣依舊慵懶:「看,想要漲知識還得聽我科普。構成方位和基礎物質的要素分別是南火,坤土、兌金、坎水、巽木。這些能量雖然性質大相徑庭且遊離於天地內,但彼此相生相滅,互乘互侮。當五行魄能波粒活性控制在同頻率,便可與亞元弧產生共鳴,在穩定空間撕開一條無視距離磁場的雙向通道。」
「你說的也太玄乎了吧,假設我練成了,那像縮地千里,瞬間移動這類神技豈不是揮手就來?」雖然嘴上不太承認,實際上當時的夜澈都激動到冒起了星星眼。
「呵,想得到挺美。空間系咒訣確實玄奧驚異,罕見難修。相對的,它存在極多限制,祭煉時不僅需要海量珀源做支撐,肉身還得承受亞元絞力。傳輸通道越遠,開啟時間越長,絞力也就越紊亂兇險,稍不注意,內臟骨骼便會被截成芝麻糊,連大腦都會在極端界壓下攪成豆瓣醬。」
過於驚悚噁心的描述宛如一盆冰水澆的夜澈透心涼,他很抵觸這種在生死線反覆橫跳的大招,奈何形勢比人強,不容自己拒絕。可最讓他惱火的不止於此。夜澈傻乎乎以為能從對方身上套出點修鍊訣竅或捷徑,換來的卻是司寇丹荻展顏一笑,神秘兮兮的附在他耳邊說了句「自己悟」,隨後就趁夜澈發愣之際輕鬆劃破虛空邁入其中,如人間蒸發般徹底消失了,接連幾天都杳無音訊。
就這樣,鬱悶到寢食俱廢的夜澈經過三日不(掙)懈(扎)努(擺)力(爛),終於摸索出了些許門道。只要凝神靜氣,拋開雜念,意識就能自動進入「芥微」世界。可接下來最難應付的偏是那群漂泊不定且極端叛逆的古怪魄能,每當他的意識想刻意接近,它們就會像避瘟神般迅速退散。有時選擇不理睬,它們反倒聚集,大膽的在夜澈身邊穿梭試探。為此他只能耐心觀察,鑽研其特性,也嘗試過諸多方法,可惜空耗了時間全成無用功。如果繼續這樣乾熬著,那且別提操控五行,後半輩子都得在要鎮子里養老了。
夜澈悲觀的想著,身形如老樹根盤扎在陰影中良久未動,與環境融為一體的同時思維也走入了死胡同。直至寅時,寒鴉嘶鳴著竄躍於柳梢,假山旁盛滿露珠的密叢莫名聳動,沙沙作響。在夜澈轉頭之際,一坨邦圓重物滾出,賣力扭動時悶哼未止,但見黑暗中有雙油亮亮的眼睛在撲閃眨巴。夜澈並非夜盲,儘管周圍昏暗難辨,可他依舊能看清眼前之物居然是潳浮主教——華恩!
二人俱驚詫未言,片刻華恩粗腰半躬,隱沒上身。濃眉豎挑,唇角開合,語調不怒自威,而嗓音卻微弱:「大晚上的不睡覺,擱這兒遛鳥呢?」
夜澈一時語塞,在這種鬼地方被抓包的確比較窘,而且他的情況複雜,解釋起來很麻煩,現在只能避重就輕,扯開話題:
「那華主教,您是來…」話還沒說完,他就瞄見了華恩偷偷將露出側兜的青花瓷瓶塞了回去,再結合主教那滿身酒氣,夜澈心裡已然明悟。
「咳,本大人身居要職,理應在夜間親自巡視內廷,嚴防宵小。」華恩心虛的撓了撓屁股,自以為這理由無懈可擊。
「哦吼,順便再喝點兒小酒?」
「那當然,得講究勞逸結合嘛…哎,不對!居然被你小子套了話。快說,躲在這裡鬼鬼祟祟的在幹什麼勾當。」
夜澈命運的後頸被一隻肥厚且布滿老繭的手鉗住,因為主教凶神惡煞的表情以及咄咄逼人的審問,他竟然有種面對黑幫混混的強烈既視感,那句「大哥,我不是卧底!」差點脫口而出。
「學生只是在練習空間系咒訣,太過投入所以忘了時間。」
「啥?你說啥?」華恩一時間分不清是自己還沒醒酒導致幻聽,還是眼前這小子過於無知才敢口出狂言。但這並不妨礙他把嘴咧到耳根,呲出大板牙進行無情嘲諷:「嘿喲,你難不成被真炁沖傻了腦子,說胡話都不會臉紅。司寇小混子就沒告訴你初級修士以下無法轉納源珀為己用,更別提越境祭煉咒訣。你倒好,語不驚人死不休,把那種流氓系說得如此輕巧。除非…」
「除非我能純靠通念感知元素力,並且還可駕馭多種魄能而不相斥。」夜澈接過話茬,響指輕彈,芥微真視外放,其功能之一精神共享開啟,迅速就將二人的通念細化到微觀狀態。「這又該怎麼說,華主教?」
岸邊的笑聲戛然而止,華恩狹小的眼眸掠過一絲不可置信,原本嬉皮的表情也倏然嚴肅。他這次著實看走了眼,萬沒想到一個剛接觸源道的毛頭小子竟能具備超乎矩微境的玄妙本領。捫心自問,即便是自己也做不到隨意感知能量波動及規律。但就算如此,也不能在小輩面前掉了價:
「擁有天賦和特長的確對修鍊有益,但這絕不是你肆意妄為,好高騖遠的資本。俗話說邁步過大易扯襠,這修道就如品酒,每一口都要細細斟酌,積累感悟。你不能一味往前看,還得重視腳下的路是否踩穩,懂?」
「謹記主教訓誨,學生愚鈍,還請大人不吝賜教,指點迷津。」
「沒空沒空,老子還有要緊事兒,現在太晚了,下次一定。」
「那我現在就去找延治主任談論心得,主教您放心,這裡的情況我肯定會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說罷夜澈就猛的起身,飛奔似的往小路衝去,嚇得華恩臉上堆積的肥肉止不住顫抖,雙腿一蹬抱住夜澈大腿疾聲道:「別別別,千萬別去。你看現在這麼晚了,打擾了老華休息畢竟不妥,不就是解道嘛,既然我沒說不答應,你又何必騎驢找驢呢?」
華恩近乎懇求的語氣中帶著些許驚恐,他依稀記得就在前幾天,自己日常性對華恩做七天內滴酒不碰的保證,結果可想而知。破戒事小,若捅到華恩耳邊,那接下來的日子可別想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