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失業
「恩雨……來。」
陷在沙發上的中年男人深深吸了口煙,高聲催促著,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他把兩隻套著皮鞋的大腳放鬆的擱在酒台上,疲憊的眼神獃獃的望著天花板,聽名字好像是在和我說話。
「主管,你還嫌我的活兒不夠多?」水池旁的阿萍抱怨著,攥著百潔布刷洗著酒器。
「來了……」
我聞聲敷衍,把阿萍刷洗好的酒器一一擺進吧台,匆匆在馬甲上擦了擦手,穿過一片凌亂,走向沙發處的男人。
他頭頂正上方的復古鐘錶響動,理論上到了該下班的時間……凌晨四點,酒吧內不多的顧客依舊帶了給我們巨量的清潔工作。
「師父,有事嗎?」
我順勢也無力的陷進了鬆軟的沙發里,問起身旁的男人,他是酒吧的主管,同時也是教我不少謀生手藝的師父。
「恩雨,你知道……」
他一邊說著,一邊遞過香煙盒,促使我不太熟練的抽出一支叼在嘴裡,煩躁去摸索著口袋裡的火機。沒曾想主管探過身來,摸出鍍銀火機為我引燃,他的這個動作讓我很不安心。
「……我們正在虧損。」
他似乎在誘導著什麼,而我面對已知,只能裝作出未知。
「我知道。」
「所以……」
師父轉頭看了看我,有著歉意,面容苦澀。
「所以什麼?」
「最晚是月底,別再來了,工資會下個月十號發你。」他長長吞吐一口氣,急促的把這句話說完。
緊接著就是尷尬無言。
「……我知道了。」
我點點頭,狠狠嘬了一口香煙,因為不吸的話,漂蕩的煙霧讓我的眼眶不自覺的濕潤。
「這是老闆的決定,我很抱歉……」
「好的。」
我迅速起身,把剛抽了兩口的香煙踩滅,想要返回吧台把剩餘的工作完成。
「恩雨,等等。」
「嗯。」我轉頭站住。
「我負責通知你,你負責通知……」師父的言語更加艱澀了。
「誰?」
「阿萍。」
「……我知道了。」
我頭也不回的走向吧台,走向彎腰勞作的的女孩,阿萍是最吃苦耐勞的,我們兩個在吧台里一起站了三年。三年!竟然只得到了這種結局!
咬牙走進吧台後,我們像往常那樣,把所有的工作收尾,披上外套走進了寒冷刺骨的凌晨,雙手因為長久的在水中浸泡,現在變得有些陣痛。
一路上,我不知道怎樣張口,毫無疑問,其實我熱愛這份工作。
霧氣在慢慢消散,遠處的香氣傳來,我的鼻腔能感知到是可口的添加劑。
我們兩兩坐進簡陋的板凳上,等待餛飩的上桌。
我垂首,但是又逐漸的抬頭,看向衣裝精簡的短髮女孩,漸起的晨陽把她的臉龐映襯的柔亮。
「阿萍,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壞消息。」
「你失業了。」
「那……好消息呢?」女孩的聲音掩飾不住悸動。
「我也是。」
……
隨之而來的不是她平常對我的嘲諷和陰陽怪氣,而是冰冷的沉默。我們平常就喜歡互相作對,她僵硬的臉龐此時沒有了任何錶情,大概冬季的緣故。
「還真讓你給猜對了。」
她呆了半晌,無奈道。
「嗯。
」
我很早就和她提到過,-因為生意的不景氣,我們之中至少會有一個人離開酒吧,但是沒想到是雙雙失業。
一邊熟練著感謝,一邊接過店家捧來的瓷碗,我忘情的喝著,期盼阿萍像往日那樣,認真的享受美味,從而不發一言。
「燙么?」
她也接過瓷碗問著。
「燙……」
我的口舌分身乏術。
「那你還喝這麼快。」
「不怕燙。」
我忍著燙迅速的喝著餛飩,即使是這樣,喝到後半段也讓寒風迅速把瓷碗里的溫熱帶走了。
「你接下來要去哪?」
阿萍裹緊了外套,抖索著問道。
「回家睡一覺。」
我起身,往店家的鐵盒裡撇下一張皺巴巴的紙幣離去,讓阿萍獨自抖索的坐在涼風裡。
熟悉的公交車站台,等待熟悉的車輛,感受著熟悉的搖晃,側頭杵在熟悉的車窗上,心情卻不再熟悉。
「要去哪呢?」
這是個好問題,以至於可以詢問自己半輩子。這次不僅僅是身體的疲憊感了,心也跟著累了。
我踏下公交車,抱緊了自己走向擁擠的公寓樓,它是一個個的水泥格子堆疊的筒子樓,平平無奇;但是很快,這水泥格子也將不屬於我了。
我扭開門鎖,整個人傾倒在沙發床上,連酒保服都懶得去脫。三年的酒吧生活,讓我徹底捨去了所有便裝,白襯西褲和馬甲像長在身上了。
閉目,沉沉睡去。
我知道自己會在傍晚再次醒來,或者醒不來,反正白日和我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