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第八章.隱渡5
此時,門口迎進幾人來,走在頭裡的是縣長索朗,後面跟著的是新來的縣委書記傅長生,再就是幾個身居高位的官員,其中又與梅朵婆家沾親帶故的,他們穿著樸實,嘴裡說著扎西德勒就到了堂屋裡頭。他們素來因依仗丹增和陸瑤的生意也帶活了這個小城的發展,於是倒也沒有什麼當官的架子,只如同走訪做客的親戚,臉上掛著親熱的笑,嘴上說著最平常的客套。
要說起這幾位地方上的官員歲數都不及陸瑤老喬這幫人大,所以但也早聽過這群知青們的故事。想來當初來來去去那麼些人,如今也只有他們還記得這個地方了,便格外珍惜了。
陸瑤心裡是明白的,如果沒有丹增和援朝的那段故事,隨後又因為邱石的緣故,或許他們也會像大多數人一樣,把這裡忘在記憶的邊陲,再不會認得這裡的一草一木,哪怕這裡有著最迷人的雪山和幽谷,最遼闊的草原和藍天,同樣會被都市的迷幻給驅趕成潛藏在靈魂里的一場夢境,然而一覺醒來便很快又遺忘它。
丹增起身上前點頭施禮,陸瑤,老方,老郭,老喬都微微立了立一一招呼起來。餘下便開始開始談起經濟發展的工作來,倒也說得不像是正經,只如同玩笑著話家常一般把拉投資的事說得沒有那麼功利世故。
秋陽見了這群人也無話,只默默起身出了屋子,旁人也未曾察覺,只陸瑤看見丹增跟了出去。
以岩峰為首的這群人也有些不自在起來,找了個由頭就離這裡聚到了金珠的閨房裡去。
岩峰和詹穎進到這屋裡就被那華麗的陳設給迷住了,一應的貴族般的裝飾布滿了屋子各個角落。
詹穎一邊哇著,一邊脫了鞋就撲到那鋪滿綾羅蜀錦的床上,說:「姐,西藏公主的房間也就這樣了吧。」
金珠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沒應她,只看了看一邊依舊認真看著電腦郵件的大進。
振華,喬娜和詹穎開始聊起各自關於藝術和理想的大論,大進不參與他們,時不時也插諢兩句,然後又是接電話又是打字的,一刻也不敢放下手機和電腦。
岩峰眼尖便默默來到他們身邊,說:「哥,忙什麼呢?」
大進頭也不回說:「最近公司接了幾個項目,年後就要上。」
岩峰說:「都春節了你也不給自己放個假么?」
大進說:「萬事開頭難,公司剛成立,起步走不好,將來就難往下走了。跟你說了也未必懂……「就在這當口,手機又響了起來。
岩峰見他如此也只好癟嘴走開回到這一邊來,繼續加入到藏漢文化交流會中。
轉到秋陽那一邊,他來至院門口,丹增叫住他,問:「你去哪兒?」
秋陽轉身看了他一眼,說:「出去走走?」
丹增說:「天都快黑了,走哪兒去?」
秋陽說:「我想去草甸子看看。」
丹增說:「快吃飯了,明天我再帶你去。」
秋陽原地不動,也不說話。
丹增見他是鐵了心想去那片草原,便也不再攔他,跨步前去。二人上了車,一路往北,行至不遠的城邊。
刺骨的風在金色的草原上肆虐,落下西山的太陽只微微散著一點零星的明亮,星辰漸漸爭輝著漏出好奇的目光,一閃一閃地掛在淺藍的天幕中。
秋陽下了車,裹了裹大衣領子,一直朝著一個方向走,然後停下來,望著那遠遠的霧山,一動不動。
丹增看著人的身影出神,他知道他在想什麼,於是點了根煙,煙霧從車窗里流出來,很快被風擊散。
暮光漸漸失散,原野的風漸起狂勢,越發刺骨,秋陽轉身回了車裡,丹增點火啟動一腳油門就回了城。
許是這一趟路程把人都累壞了,這頭一晚幾乎所有人都睡得很安穩,唯獨秋陽一直站在丹增房間的窗口,看著清冷的星空,久久無眠。
次日大早,陽光像是失散多年的母親,失而復得般地出現在了這些需要她溫暖的孩子們面前,釋放著全部的熱情去溫暖被孤獨冰心的人們。
秋陽看著那光的笑容,便決定去了普光寺,也不朝聖,也不祈禱,只靜靜地呆在一個角落,看那些僧人來去的身影,沒人真正知道他在想什麼。
同他而來滿心好奇的年輕人則在這寺廟裡感受著信仰的偉岸,虔誠地崇拜著那些神明的普渡。
詹穎和岩峰都抱有各自不同的理由拿著手裡的相機到處拍。
岩峰心裡想著遠在老家的那個人,想要把看見的景緻一併傳遞給他。
詹穎則虔誠崇拜般吸收著這浸滿歷史的文化養分來充實自己的認知,手中的鏡頭一一掃過那些建築的每一個角落,然而卻毫無防備地停在了一個令她意亂情迷的身影上,心自此彷彿有了歸宿,沒有人發現她脫離了隊伍,又去了哪兒,直到行程結束后才在廟后的小院里找到她快樂的蹤跡。
那邊聽著辯經轉著經筒,而這邊的丹增和陸瑤則帶著一眾老知青們,同著縣城的領導幹部去看了農場的生產狀況,又去學校參觀了新添的學習設施,再到原先幾個大隊,如今改為村和鄉的幾處故地重遊。他們一路談著那些與青春有關的回憶和關於霧山幽谷的旅遊開發構想,直逛過了午飯,又見了幾家老人,便回了家來。
這邊一群人的正午飯後,詹穎和喬娜鬧著要學騎馬,丹增本想拉著秋陽帶著這幫年輕人去農場,秋陽卻執意留在房裡不願出門,就只好由他去。遂即帶著孩子們到了農場牽了馬,直奔了草原。
午後,眾人皆散去自尋歡樂。金珠卻揣著心事安靜自處,不與為伍,耳朵里著耳機獨坐在樓頂的露台上,浴在陽光里,手中捧著詹穎的,漫漫翻閱。
大進從背後的樓梯口爬上來,走到金珠身邊。
金珠抬頭看了看他,將食指放在書頁里合上,說:「沒事兒了嗎?」
大進說:「你不高興?」
金珠面無表情地轉向看著遠方的山脈,說:「沒有,只是覺得你太忙了。」
大進說:「對不起。」
金珠靜了一會兒,說:「我想了很久。」
大進說:「想什麼?」
金珠冷靜說:「咱們分手吧。」
大進忽然心跳得很快,理智卻克制著臉上的表情,把持著情緒平靜地問:「怎麼了?」
金珠放鬆了目光,像是輕鬆了許多,轉頭微笑著看他道:「我們會是彼此的親人。」
大進緊著解釋道:「我知道我最近太忙……」
金珠打斷他,說:「達,不是因為忙。忙沒有錯,我沒怪你。」
大進問:「那為……」他話未及出口,工作的電話又響起來了。他沒有接電話,只安靜地看著金珠那張美得令人發抖的臉,突然好像就明白了,不是因為忙。
陽光仍舊暖洋洋的,他們倒也不覺得疼痛,沒有哭,沒有鬧,只是那之後他們很久都沒有再說話,也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發生了。
晚飯後,眾人仍聚在堂屋裡,一邊烤著暖暖的火,一邊喝酒聽父輩們吹著口琴講過去的故事,打發著就要到除夕的時間。
主講人是老喬,老郭和陸瑤等人在一旁適當的作為補充和事實揭露。老喬一面抽著煙,一面學著說書人的樣子,添油加醋地把過去的事說得驚天又動地,浪漫又多情,似乎連那些牛馬糞的味道都因為他們的到來而變得芳香四溢。
秋陽坐在角落裡,聽著老喬和老郭說著曾經的歲月,不由地就紅了眼,但又忍著不讓人看見。
陸瑤一直謹慎著,她時不時一邊喝著酒,一邊佯出笑意望向秋陽,她知道有些情節對秋陽而言是不可觸碰的懸崖。然而,老喬與老郭卻只了解溫泉是個了不起的奇迹和幸運,不明白它也是一個利器,有多溫暖就有多鋒利。
那一邊在繪聲繪色的講述,這一邊則聽得出意亂情迷,當關於溫泉溝救人的那段出現,詹穎抑制不住興奮地跑到秋陽身邊,撒嬌似的說:「沈爸,你還記得去那裡的路嗎,你明天帶我們去看看吧。」
秋陽哽了哽喉嚨,又紅著眼勉強地笑了笑,說:「我得想想,如果想起來,就帶你們去。」
陸瑤看出了秋陽的苦,又無法明說,便只能沖著詹穎瞪了瞪眼,沉喝了一聲:「過來。」
詹穎很敏感,似乎察覺出了什麼,表情僵在臉上,她看向母親,又看向岩峰。
岩峰則看著陸瑤,意識到那個溫泉是父親不能碰的東西,那到底是什麼?他想知道,但又未敢提及。同時他也知道,某些父親和那個走了很多年的所謂兄弟一樣的親人的秘密被藏在一個堆滿故事的匣子里,被難以啟齒地封禁了起來。
這原本是要聚到午夜過後的故事會,就如此被陸瑤一語結尾,遣散了他們。
這一夜,很多人都醉了,說不清是因為感傷還是快樂,他們回到各自的床上很快就入了夢,等著一覺醒來迎接農曆這一年最後的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