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二.轉折
那個怪人伸手扣住畢斯尼的咽喉，尖銳的指甲陷入皮肉里，浮現出幾點紅痕。它嘴角掛起一抹詭異的笑容，挑釁地看向萊厄。
萊厄眨了眨眼睛，臉上假裝出來的驚惶神色稍稍斂起。
別人看不見它？那看來萊厄方才的選擇沒有問題，若是在外面和這傢伙打鬥起來……或許在旁人看來，萊厄活脫脫就是個對著空氣胡亂揮拳的精神病人吧。要是有了那樣的風評，那可就糟糕了。
不過，雖說如此……但萊厄屬實有點看不懂眼下的情況了。
那傢伙在做什麼？
相比之下，就算它在萊厄進門的那一刻偷襲他，都比現在這麼做給萊厄帶來的危機更大。
它不會以為……它這麼做——挾持一個和萊厄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就能夠威脅到萊厄吧？
腦中思緒飛快閃過，萊厄臉上掛上了虛偽的禮節性笑容，伸手整了整衣服，就像是沒有看到那個怪人一樣，擺出無奈而尷尬的模樣，向被挾持卻不自知的畢斯尼隨口胡謅道：「實在抱歉打擾到各位，鄙人不小心有些失態了。畢斯尼先生，說起來實在有些不好意思……但我不久前才從聖羅倫斯醫院出來，所以現在身無分文，而如今的卡文迪許家也已經沒有其他人能幫忙，至於街頭的馬車夫們……他們似乎也並不接受支票支付的方式。」
說到這，萊厄頓了頓，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實不相瞞，卡文迪許家的莊園距離這裡確實說的上有那麼一段距離，如果要步行回去的話……唉，實在慚愧，不知能否厚顏請您幫幫我？」
當然，此乃謊言。這種問題雖說細枝末節，但萊厄自然早就已經考慮到並且準備萬全了，早在警署的時候就已經向他們說過此事，要來了足夠他回去的路費。不過畢斯尼自然不知道這件事，騙騙他倒已經足夠了。
畢斯尼聞言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拍腦袋，連忙低下頭去將手向公文包里伸去，「原來是這樣，卡文迪許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是我考慮不周了，竟然忘了這回事，請稍等，我這就給您取些零錢來。」
萊厄向著畢斯尼點了點頭，虛偽地感激道：「那就多謝畢斯尼先生了。」
而他的視線實則一直盯著那個怪人。
「哇哦！真是嚇我一跳……」
在畢斯尼低下頭的剎那，那名怪人見狀連忙縮回手去，「你這傢伙，還真是狠心啊！要是我反應慢一點，這個人可就要被我戳穿喉管而死了哦。」
他死不死和萊厄有什麼關係。
萊厄嘴角微不可查地撇了撇，並沒有搭理那個怪人，仍然當做壓根沒有看見它。
看起來他的猜測並沒有錯，這個怪人看似詭異，但其實並沒有做出任何對萊厄有威脅的事情，或者說，至少在眼下這個地方，到目前為止，暫且還沒有這方面的傾向。它也僅僅只是假模假樣地挾持了人質而已。
畢竟，就憑它能夠從外面的街道瞬間移動到公證所內部這一點，如果在萊厄推門而入的那一剎那發動襲擊，那就算萊厄能夠躲得開，也少不得顯得狼狽。
那也就是說，這傢伙的目的並不是殺死萊厄。
既然如此，那一切就都還有的談。
就連鄉紳貴族這種東西都避免不了談判，萊厄可不覺得和怪物交涉會比和那群傢伙交流還麻煩。
「你這傢伙，膽子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啊。」
腥臭的氣味在身旁浮現，那怪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出現在了萊厄的身旁，
一邊把玩著自己眼眶裡的蛆蟲，一邊癟著嘴，「真是沒意思。」
萊厄就當這傢伙不存在，接過畢斯尼遞來的零錢，和對方寒暄了一陣表示感謝后，便重新走出了公證所。
「喂，不要當我不存在啊！」
那怪人跟在萊厄身後絮絮叨叨地抱怨著。
萊厄頭也不回，臉色不變地小聲回應道：「難不成你想讓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和空氣對話嗎？」
當然，這散漫的態度並不僅僅代表著萊厄真的百分之百相信這傢伙不會再對他動手，而是他有自信能夠不讓對方得手。
「那又怎麼樣？難道你還要看那些人的臉色嗎？」
那怪人湊到萊厄的旁邊，長條的蛆蟲從眼眶中探出來不停扭動。
「……所以呢纏上我究竟是為了什麼？總不見得只是因為我能看到你？」
萊厄無視對方的胡扯，直接進入正題。
「嘁……你們這些人，一個兩個的可都真是沒意思。」
怪人不爽地攤了攤手，隨手向前指去道：「不是我找你，我只不過是個傳話筒而已。喏，看到停在那邊的那輛馬車了嗎？找你的人在那裡面等你呢。」
萊厄挑了挑眉毛，居然在這兒等著他呢，看來找他的人是早有所圖。而且偏偏是這個時間點，那麼找上門來的原因絕對不是為了萊厄本人，而是為了游輪上的那件事吧。
想到這裡，萊厄停下腳步，「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別急。在那之前，我要先問幾個問題——如果我不去，你會強行帶我過去嗎？」
怪人撓了撓臉頰，撕爛了一大片皮肉，「應該不會。」
「那你也不會一直纏著我直到我過去，對吧？」
「應該也不會。」
「那麼現在在馬車上的那傢伙有可能親自下來見我嗎？」
「我想不大可能。」
聽到這裡，萊厄終於點了點頭，「明白了。既然如此，那麼，我拒絕。」
說著，他便抬腿作勢要離開。
「骨碌碌……」
果不其然，和他預料的一樣，他邁開腿還沒走幾步，就聽到一陣馬車的車輪聲響起，那輛原本停在街角的馬車明明沒有車夫駕馭，就自行向萊厄這邊駛來。
見目的達到，萊厄也就停下了腳步。
車簾被緩緩掀開，一名帶著兜帽，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傢伙出現在萊厄眼前。
「是在下失禮了，-萊厄先生，想必您現在心裡也滿懷疑惑吧？不妨上車一敘？」
難以辨別男女的中性聲音從兜帽底下的一片漆黑中傳出，那人向萊厄伸出了略顯蒼白而瘦削的手，「比如說——那顆寶石的事情？亦或是……您應該沒那麼容易忘卻的，希茨菲爾？」
萊厄眼眸微凝——這些事情他從下船到現在，都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那麼眼前這傢伙必然是在這之前就對這些事情有所知曉，說不準……這些事的幕後策劃者中就有這傢伙。
但從目前對方的表現來看，似乎對萊厄並沒有過大的敵意，至少到目前為止都還是和和氣氣地交談。
事實上，如果對方通過某種超自然的力量襲擊萊厄，那對此毫無應對手段的萊厄可討不了什麼好。不對萊厄發動襲擊，就已經是他們所表現出來的誠意了。既然如此……
「恭敬不如從命。」
萊厄沒有伸手去握那傢伙的手，只是向他露出一個虛偽的笑容，自顧自地登上了車廂。
那傢伙見狀便收回了手，也並不覺得尷尬。
車廂內與外面截然不同，恍然間就好像是兩個世界，厚厚的遮簾覆蓋了整個車廂，星星點點的斑白點綴在完全漆黑的絨毛遮簾上，在燭火的映照下微微發出光亮，就好像是夜空中閃爍著的星辰。
「初次見面。我叫伊斯塔·洛佩茲。」
她將兜帽掀開，露出如瀑的銀色長發，蒼白而精緻的面容之上，深邃而漆黑的眼眸映照著燭火，如同星辰，「很榮幸與您相識，蒙受神眷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