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虛幻的誕生

輕輕嘆了口氣，莎綸嬤嬤闔眼微微沉默了一陣，才平復下心情，繼續講述道：「在那之後，我的所希望的就變得越發難以滿足，在夢中見到你們之後，我卻又想要見到修道院里的孩子得到應有的教育，於是再度向它許下願望，在看見這樣的場面之後，我卻仍不滿足，想要看到修道院重新翻修，不再這樣破舊簡陋……」

「逐漸的，隨著我的欲求越來越多，夢中的世界也就越來越真實，就好像這不是我的夢境，而是真切地存在在這世上一樣。越是這樣，我就越是難以自拔，我想著，反正這隻不過是夢境，我只是想要做做美夢，既不會害了別人，還能讓自己在生命的最後獲得快樂——即便那是虛假的快樂——那又有什麼不好的？就這樣，我越發沉迷於夢境，也越發難以分辨虛幻與真實的界限。」

「然而……若這僅僅只是我一個人受到影響也就罷了，將死之人難以保持清醒本就是常事，能夠沉溺於美好的夢境，也未必不是件好事……直到有一天，克莉絲在照顧我的時候，隨口講起鎮上發生了奇怪的事情，聽她的講述，我才恍然驚覺，似乎不知為何，鎮上的居民也如同我一樣，陷入了虛假的幻夢之中。」

莎綸嬤嬤眼神黯淡，臉上滿是自責：「雖然那時我並不知道這是否與我有關，但只有存在這種可能，我也不可能再這樣心安理得地沉溺於美夢之中。但這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另一個「我」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她有著我在幻夢之中希冀自己所能擁有的模樣，健康、智慧、虔誠。只是唯有一點——她把幻夢當做神明賜予人間的樂土，把自己當做敬奉神明的使者，把將鎮上的所有人都引向「樂土」作為自己的責任……我明知這是錯誤的，但卻只能躺在床上，沒有一點能夠阻止她的辦法。」

莎綸嬤嬤說完，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伊斯塔終於掙脫了萊厄的魔爪，揉了揉自己被掐紅了的側臉，又忍不住開口道：「光聽你這麼說的話，說實話那對那些居民來說不也是一件好事嗎？如果能在極為真實的美夢中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那又有誰會想繼續在現實中受苦？將機會擺在他們的面前，只要他們是自願接受的話，亦或在體驗之後就對此並無反對，那又有什麼錯？」

畢竟，伊斯塔可從來不認為所謂的現實就一定有意義，在現實中一輩子受盡磨難，還不如做一場美夢。況且，越是去深究根源與奧秘，她就越是知道——所謂的「現實」，還真不一定就不是一場幻夢呢。

如果這方世界只不過是某位神明小憩時構建出的幻夢……那現實與夢境又有什麼區別？

假若要讓伊斯塔做出選擇，那麼在「一輩子追尋奧秘而不得入門」的現實和「接觸到根源聆聽到奧秘」的幻夢之間，她一定會選擇後者——只要根源與奧秘是真實的。

「收收味。」

萊厄無奈地瞥了一臉不解的伊斯塔一眼，湊到她耳邊小聲解釋道：「那些居民陷入幻夢之後，現實中的身體就只會毫無意識的行動，甚至不會主動進食，這樣下去，就算有這幻夢的支撐，讓他們活躍的精神勉強維持住崩潰的肉體，但也絕對持續不了多久，很快，他們就會毫不自知地餓死或渴死在街頭巷尾。」

見伊斯塔似乎還有些想反駁的，萊厄只好繼續補充道：「如果現實中的他們死去的話，幻夢中的他們也是同樣——我親眼所見。如果讓正常人來選的話，我想大部分人都不會選擇做一場短暫的美夢之後就毫不自知地死掉。

」

聽到莎綸嬤嬤的大段描述之後，萊厄結合之前來到這個空間后的所見，大致已經得出了一些應該準確無誤的結論。他一開始看到那些居民毫無徵兆地倒地死去，應該就是在現實中，那些居民被克莉絲殺死所帶來的結果。

雖然克莉絲殺死那些居民似乎是「他」，或者說另一個他指使的。不過這和眼下這個問題無關，萊厄暫且不做過多考慮。

莎綸嬤嬤不知道究竟有沒有聽到萊厄和伊斯塔的悄悄話，她並沒有回答伊斯塔的問題，只是攥著萊厄的手，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孩子，嬤嬤也不知道你們究竟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又只不過是順著我這個將死之人的願望而產生的幻覺。但是能夠向你們講出這一切的真相，真叫嬤嬤心裡好受多了。如果你們真的……快些離開這裡吧，嬤嬤最後能再看你們一眼已經心滿意足了，你們的人生還很長，一定要好好活著啊。」

「真是多嘴。多麼的不虔誠啊……」

和莎綸嬤嬤一模一樣，卻要顯得更加中氣十足的聲音忽地從萊厄和伊斯塔身後傳來，兩人瞬間回頭看去，卻見之前見到的那個神神叨叨的莎綸嬤嬤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皺著眉頭看向病卧在床的另一個自己，「怪不得尊敬的我主捨棄了你，而將重建樂園的重擔交到了我的身上。你本可以在樂園中重新獲得健康，也能夠沐浴在主無上的榮光之下，但卻因為對主的不誠而被剝奪了這些權利，多麼愚蠢！」

「你這傢伙什麼時候到這裡的啊？怎麼走路沒聲音的呢！」

伊斯塔被嚇了一跳，連忙躲到萊厄的身後去，忍不住抱怨道。

聽到伊斯塔的話語，那個莎綸將目光移到了萊厄和伊斯塔的身上，-但並沒有接伊斯塔的話茬，「說起來，我倒還要感謝你們。如果不是你們帶路，我還找不到這個背棄了我主的叛逆者。現在，我終於可以完全取代她，成為完整的自己了。」

「……那個螺旋狀徽章——你是故意把它留給我們的。」

萊厄瞬間明白過來這傢伙話中的意思——雖然眼前這個莎綸掌握了這個空間大部分都主導權，但卻因為某種原因，在真正的莎綸嬤嬤還活著的時候，她就無法完全掌控這個地方。但卻因為存在著的某種限制，她無法通過自己找到本體……所以才藉助了萊厄之手，找到了這裡。

「這都是神的旨意。神明的徽記能夠與你產生反應，而這反應還正巧指向了這個叛逆者的方位——這一定是神明也已經厭倦了這個叛逆者還苟活於世，下定決心要讓我來將她剷除了。」

莎綸眼眸中透出狂熱的光彩，「現在，把她交給我吧。我主會允許你們在樂園中滿足自己的一切欲求。」

伊斯塔聞言連忙看向萊厄，似乎在徵求他的意見。

萊厄皺起眉頭，毫不猶豫：「聽上去似乎是很划算的買賣，但是，我拒………」

然而，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卻突然感到攥著自己右臂的那隻手鬆開了。

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卻見病卧在床的莎綸嬤嬤微笑著，向他搖了搖頭：「好孩子，離開這裡吧。」

話音未落，還沒等他再說什麼，便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的場景變得一片模糊——很快，他就再度陷入了深邃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