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時家事（二）

修真者孕育本就不易,修為越高，天賦越高，孕子的可能性就越低。像傅家主、時語茉這種情況幾十年、上百年生一個都不足為奇。

之前,時語茉為了生傅衡逸已經使用了會傷害身體的秘法。這之後需要細心調理幾十年才有可能恢復。

結果現在姑姑竟然又懷孕了！

時和辰這下子知道為什麼姑姑會突然病危了。

他咬牙，「爹！你就看著他們這麼糟蹋姑姑嗎？！姑姑的命在你眼裡就真的什麼都不算了嗎！？這麼短的時間內，再次懷孕，就算姑姑命大,能成功生下孩子。那之後也基本上就廢了啊！」

「你們這是想幹什麼！以命換命嗎！？」

「對我叫什麼！」時家主面色一沉,「這是你姑姑自己的決定。你除了在那裡責備這個，責備那個,還會幹什麼！能不能用你脖子上那個垃圾玩意好好想想,你姑姑這麼做是為了什麼！為了誰！」

「你們每次逞英雄,在那裡做些自以為拯救別人的事情的時候，能不能好好想一想後果。記住,你們自以為的萬事大吉。不是因為你們能力強，成功了,而是背後有人在為你們的行為買單！」

時和辰滿臉震驚,被訓斥的竟然下意識後退了幾步,雙腿發顫，差點就要摔倒,卻被程啟玉一把扶住。

「不…不會的……為什麼啊。我不知道,我也不理解……我們可是時家啊,為什麼…就非要這樣嗎？」

「爹，我只是想要小逸活著啊……」

時和辰滿臉痛苦,他不懂。明明他們是時家啊！是修真界四大家族之一啊……但為什麼現在只是想要活著都這麼難啊。

他的三觀此時受到了重創，他以為自己是在幫姑姑，在拯救那個他最喜歡對他最好的親人。沒想到卻是他親手將對方更快地推往死亡。

程啟玉也同樣感受到了劇烈的痛苦。他緊緊地抱著時和辰,除了給予一些微薄的安慰之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這時他的腦海中卻不由自主的劃過之前墨雲歌的事情。

他做的是對的嗎？

無相宗出手是為了保下自己宗門的弟子，他這麼做是救了墨雲歌，但無相宗卻得另外獻出一人。

說到底，他們只是在用另外一條命來換自己所在意的人的命啊。

那無相宗會選擇誰…會是小師弟嗎？還是大師兄？或者是……

程啟玉知道不應該，但他的腦海中還是止不住地想著這些事。

過去那些和他一起生活了幾十年的面孔，待他好了幾十年的面孔在他面前依次劃過，最後挨個變得蒼白，成為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當然，他也並不是在後悔救下墨雲歌。雖然和墨雲歌相處的時間很短，但在他心裡墨雲歌也是他的師弟，也是他的家人。

他只是覺得，是不是他們應該再小心一點，應該再多想想別的辦法……

程啟玉剋制不住自己的顫抖，死死地抓著時和辰的衣袖。

那邊的時和辰二人並沒有注意到他的不對勁。

時家主看著時和辰的樣子，內心閃過一絲不忍，但為了之後的計劃還是殘忍地說出了另外一重真相，「你姑姑不是一命換一命。」

時和辰猛地抬起頭，用赤紅的雙目瞪著他，「你什麼意思？」

「她是一命換兩命。」

「哪來的兩——」

時和辰身體一僵，顫抖的伸出手指向自己。

時家主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你本也是計劃中的一個。但像傅衡逸那樣的…實在是過於重要，所以你姑姑要求作為她再次孕子的代價，他們得放棄你和傅衡逸。」

當然，這個放棄指的也是從此之後時家不需要再犧牲任何一個人了。

時家主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出現當初那個會笑著喊他哥哥的身影。

從某方面來說，他這個妹妹比他要強多了。明明身為女子，明明天賦沒有他高，但卻比他要堅強，要強大得多。

時家主忍不住抬手蓋住雙眼，按捺下眼底的濕潤，「你姑姑她……哎。前幾日，她才誕下孩子，但產中出了一些意外。雖然傅家用盡辦法把她救了回來，但也只是延續了幾日的生機罷了。」

「現在喊你們回來，也只是想讓她能再見你們最後一面罷了。」

那些人到底也沒有把事做絕，雖然這新誕生的孩子還不知道符不符合標準。但目前他們是不可能違背與時語茉的約定的，所以這次時和辰幾人前去是不會被怎麼樣的。

時和辰沉默著沒有說話，他很想怒吼很想謾罵，但身為受益者，身為比時家主還要間接害姑姑至此的人他卻無法開口責備。

時家主也不願再過多交談，揮揮手喊人把他們帶下去休息調整情緒。

但因為時語茉的身體實在是太差，兩人甚至連一夜都沒有休息到，就被時家主送上了車。

幾人趕到了傅家，看著那陌生但卻又從什麼地方透露出些許眼熟的房子，傅衡逸內心湧上一股焦灼感。

他有些害怕地抓緊程啟玉的衣服，「啟玉哥哥……」

「別怕。」

程啟玉將傅衡逸抱起，溫柔地拍了拍他的後背，眼底卻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我們是來見一個人的。」

傅衡逸被安撫下來，好奇地問道，「見誰啊？」

程啟玉張了張嘴，看向一旁自從談話過後一直沉著臉，低垂著頭的時和辰。

時和辰被戳了一下，才回過神來，看向傅衡逸，他沉默了良久，才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看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

傅衡逸：「最愛我的人？這個世界上難道會有比哥哥們還要愛我的人呢？」

時和辰認真而鄭重的道，「我們對你的愛，不及她的千萬分之一。」

「時少爺。」這時一個傅家的下人走了過來，他看了眼傅衡逸，並沒有說什麼，「這邊請。」

三人跟著下人往後院走去，一路上除卻他們幾人之外卻再沒有看到任何身影。

下人看出他們的疑惑解釋了一句，「家主說你們現在應該不想看到傅家人，就吩咐下人們今天不要出來。」

時和辰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並不搭話。

幾人走進了時語茉暫住的小院，隔著老遠就聞到了一股藥味。

時和辰皺眉，捂住口鼻，揮了揮手，「這是什麼味道？」

下人推開門，「夫人最近情況越來越差了，家主天材地寶也找了，各種丹藥也餵了，但都不見效。最近開始尋找起那群普通人嘴裡的偏方了，結果都把這裡搞成這副模樣了，也不見有什麼效果。」

時和辰沉默下來，「我知道這件事不能怪他，也沒有打算怪他。你們不用多說了。」

下人有些意外地回頭看向他，在發現他是真心實意地這麼認為之後也就乖巧地閉上了嘴。

走進院落，終於看到了人影，是負責貼身照顧的下人們。

這群下人已經被藥味熏到麻木，雖然一臉的菜色，沒有什麼表情，但手上照顧的活卻分外地仔細，一看就是被強調了許多遍的。

他們看到時和辰幾人就跟看到空氣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這裡透著一股子死氣沉沉的壓抑氛圍，就連程啟玉二人都有些不適。傅衡逸更是緊張到有些害怕的地步了。

進入屋子，走到床前，映入眼帘的卻是一個瘦到脫相的身影。

頭髮枯燥稀疏，皮膚乾枯蠟黃，呼吸沉重，但卻吸入不了多少空氣，形象地詮釋了什麼叫作氣若遊絲。

時和辰瞳孔猛地一縮，眼眶剎那間就紅了。

他咬緊牙關，雙手握拳，指甲在掌中劃出幾道血痕。依靠著這疼痛，他才終於按捺住差點奔涌而出的淚水。

時和辰眼睛閉了閉，又立刻張開。

傅衡逸看著床上那道甚至有些恐怖的身影，有些害怕但又從心裡湧上一股擔憂親昵的感覺。

他慌張地看向程啟玉幾人，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辰……」

床上突然傳來一道極其細小的聲音，眾人聞聲看去，才發現時語茉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看著幾人掙扎地喊道。

時和辰立馬走了過去，捂住姑姑的手，「姑姑，我們來看你了。對不起，我……」

時和辰聲音哽咽，一聲對不起下意識脫口而出。

時語茉形容枯槁，但眼神依舊溫柔，「不用，道歉。」

時和辰搖搖頭，把傅衡逸喊了過來，「姑姑，這就是小逸。」

時語茉看向傅衡逸的眼裡充滿了亮光，「小逸？」

她掙扎著伸出手想要摸摸傅衡逸的腦袋，但因為沒什麼力氣，抬到一半就開始往下落。

結果直接被傅衡逸一把抓住，他輕輕地抓著對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臉邊，「漂亮姐姐，你是不舒服嗎？來，那你掐掐我的臉吧。哥哥們說我的臉最軟最舒服了，他們最喜歡掐我的臉了。」

時和辰嘴角一抽，「什麼姐姐，這是你——」

「唉。」

時語茉打斷他的話，聽到傅衡逸的話，笑了起來，整個人竟然有了種重新煥發新生的感覺。

她努力掐了掐，那點力道，甚至都沒能令傅衡逸的臉產生多少變形。

傅衡逸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從內心裡湧上一股強烈的哀傷，「漂亮姐姐，你是生病了嗎？我…我想幫幫你可以嗎？我怎麼樣才能救你啊。」

時語茉溫柔地笑了笑，示意一下身邊的人，最後竟然被攙扶得坐了起來。

時語茉：「來，讓我，抱抱你。可以嗎？」

「當然可以！」傅衡逸激動地答道。

但隨即皺起臉，左看右看不確定怎麼讓對方抱住自己才不會被壓壞。

時和辰直接一把把他抱起，放到了時語茉的旁邊，然後抓住時語茉的胳膊，擺出了一副環抱的樣子，「來，自己抱住。」

傅衡逸抱住交疊到面前的胳膊，一臉茫然。

時語茉大笑起來，看上去更開心了。

時語茉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和傅衡逸幾人聊天。問他們現在的生活怎麼樣，問他周圍的人對他好不好，問他生活中有沒有什麼開心的事。

傅衡逸表達能力還不是很強，雖然努力回答，但說話顛三倒四，描述不清。

可時語茉依舊聽得很認真。

下人見狀招呼著伺候的人離開，告訴時和辰如果有需要可以搖響那邊的鈴。

程啟玉本也想離開，卻被時語茉攔了下來。

幾人只是說了一會話，時語茉的神情間就難掩疲憊之色。

時和辰：「姑姑，要不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們這段時間都會住在這裡，只要你醒了，就一定能看到我們的。」

時語茉搖了搖頭。

她看了看時和辰，又看了看傅衡逸眼裡充滿了不舍，眷戀，又有著一絲釋然。

「小辰。」

「姑姑？」

「我不怪你。」

「……」

「你把小逸照顧得很好，我很開心。」

時和辰沉默著沒有回話。

「如果可以的話。有機會的話，我還希望你能救下我的第二個孩子。」

「姑姑！」

時語茉笑了笑，「姑姑啊，還是太自私了。比起這天下人，我還是更希望自己在意喜歡的人能平安無事啊。」

時和辰握緊了拳頭，「好，我會找機會的。」

時語茉示意時和辰抱走傅衡逸，「我有些累了。」

時和辰立馬抱起傅衡逸，退到程啟玉身邊，「那姑姑你先休息，我去喊他們進來。」

時語茉的視線在兩人中來回，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也好，我還以為就你這性子，你以後會孤獨終老呢。」

兩人：「……」

程啟玉兩人總覺得她似乎誤會了什麼。

時語茉：「來，你們往後退幾步，讓我好好看看。」

兩人：「……」

時和辰有些無奈，「姑姑！」

不過他還是沒有拒絕，抱著傅衡逸和程啟玉一起跟著時語茉的指揮移動。

「左邊兩步，哎，過了。再往右邊半步…往前……」

「哎，對。就是那裡。」

三人站定，任憑時語茉上下打量。

時和辰：「姑姑，你看夠沒有啊？」

時語茉笑了笑，「等會兒，再讓姑姑看會。」

時和辰：「看吧，看吧。你——」

這時，他們周圍的地上突然出現一個發著光的巨型法陣。

兩人：「！？」

「這是什麼？姑姑，你想幹什麼！？」

時和辰下意識想走出去，卻發現整個身體都動彈不得。接著他就發現眼前的身影開始模糊。

「不要怪姑姑。」時語茉看著逐漸消失的三人喃喃道，「姑姑都是為了你們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