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拍完這一條后，副導演背著手走近飾演乞丐的群演堆里。
一個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看上去沒有太大的區別。
見他過來了，群演們全都熱情地和他打招呼。
副導演的注意力卻不在其他人身上，
他盯著黑得有幾分惹眼的女演員看了好幾秒。
看著有種熟悉感，但就是想不起來這人到底是誰。
還有這個妝到底是誰給化的，比鍋底灰還黑。
他敢說等劇播出的時候，沒人能看出這個乞丐的扮演者到底長什麼樣。
旁邊的工作人員介紹道：「副導，這是應翩然，也是小羽的扮演者。」
什麼鬼……
副導演被嚇了一跳。
她怎麼可能會是應翩然！
因為小羽並不是什麼重要角色，又是余桐推薦的，導演就直接把這個角色給了應翩然。
而剛才那場戲是群戲，拍的是丐幫的人在戰亂中逃亡的畫面，副導演只是集中講了一下要怎麼演。
所以他一直以為應翩然還沒有到。
畢竟她以前拍戲就經常遲到。
副導演驚了，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幾遍這個看起來髒兮兮的，就差把我是乞丐這幾個字寫在臉上的女演員。
這就是那個紅毯生圖殺手、嬌滴滴吃不了苦、演戲五官亂飛的應翩然！
這怎麼可能……
他可是見過應翩然本人的。
「你是應翩然？」副導演顫著聲詢問，語氣里充滿了訝然。
正在背台詞的應翩然抬起頭，像是被他嚇到，嗓音含了一絲怯，「副導演好，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還真的是。
副導演覺得難以置信。
「你……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了。」
應翩然一張臉又黑又黃，頭髮亂糟糟，只剩一雙眼睛依舊明亮如星。
這雙水亮的眼睛美得幾乎無可挑剔。
特別是她剛才抬眸的那個瞬間，頗有幾分少女懵懂的青澀感。
就像一朵潔白無瑕的梔子花，被無情的塵土玷污，滿身的柔弱、纖細惹人心生憐惜。
他竟然覺得有幾分驚艷。
見鬼了。
他覺得一個乞丐很驚艷。
應翩然不解，「因為我演的是個乞丐啊。」
副導演輕咳了一聲，「我當然知道你演的是個乞丐。」
「我是想說你怎麼會……就是淪落到，額，你為什麼會想要來演乞丐。」
應翩然聽明白了。
就是想問為什麼她現在混得這麼差是吧。
應翩然盯著副導演的臉若有所思，看上去好像有點熟悉。
覺察到她眼底的神色，副導演的聲音難掩雀躍，「你想起來了對不對？」
「你當初拍的第一部網劇《傾城王妃》就是我導的。」
「你還記得嗎？那時候你才20歲，演技特別誇張，我教了好久你都哭不出來，最後還是緊急讓人買來了眼藥水，那個鏡頭才過了……」
黑歷史被人當眾處刑。
連周圍的群演都忍不住竊笑。
應翩然默默往後面退了兩步。
她這也算是遇見黑粉了吧。
真沒想到，她的黑粉現在已經多到連劇組的導演都囊括在內了。
副導演絲毫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又洋洋洒洒地說了起來：「沒想到三年過去了，我們又合作了。」
他語氣里頗有幾分自豪，「我現在已經從小成本網劇的導演變成了大製作的副導演，而小應你……」
副導演嘆氣，像是頗為遺憾，「唉，你好好加油吧。」
「哦，對了。」副導演還一臉貼心地詢問，「接下來的一場戲里有哭戲，用不用幫你準備眼藥水……」
黑粉會這麼貼心的幫你準備眼藥水嗎？
答案當然是不會。
應翩然搖搖頭，眼裡瞬間多了幾分警惕。
「不用了，謝謝副導演。」
副導演一副苦口婆心的表情，「好吧，那我先給你講一下戲，然後咱們對一遍戲后就正式開拍。」
《天下》講的是一個乞丐最後逆襲成為皇帝的故事。
雲朝末年，皇帝昏庸無能，民不聊生，又加上天災人禍，大批底層百姓淪為乞丐。
應翩然就是其中的一員。
她從小被丐幫幫主收養，後來幫主去世，她又在戰亂中與情同兄妹的男主走丟，成了男主心中不可磨滅的一抹白月光。
接下來要拍的一場戲是丐幫幫主突然倒地身亡，小羽悲痛不已，跪地哭泣的一幕。
和她搭戲的演員是老戲骨蘇雄。
蘇雄在圈內的地位很高，這次是作為特別出演來《天下》劇組客串的。
年近六十的他，臉上已經有了明顯的歲月痕迹，但老戲骨就是老戲骨，滿眼都是戲不說，氣場也十分強大。
光是站在那裡就已經讓很多小演員害怕，更別說和他搭戲了。
而且圈內的人都知道蘇雄特別討厭沒有演技的流量明星。
據說當初有一個流量小生因為拍戲時念數字123，第二天就直接被換掉了，後來接到的資源也是直線下降，現在娛樂圈差不多已經查無此人了。
所以，馬上就要和蘇雄搭戲並且演技極差的應翩然自然成了大家關注的焦點。
當然大多數人都是抱著看好戲的想法。
應翩然也聽過蘇雄在圈內的事迹，他是唯一一個在出道的第一年就拿下金象獎影帝榮譽的男演員，這些年更是將國內外的大獎拿了個遍。
當然，這一切都離不開他本人的努力。
當初為了演一部荒島漂流的電影，蘇雄直接孤身一人去荒島體驗了一個月的野人生活。
後來電影直接大爆，進一步奠定了他在圈內的地位。
對於這種努力又優秀的人，應翩然一向有好感。
黢黑的小臉上露出一口大白牙，眼神也透露著敬佩，「蘇老師好。」
蘇雄只是淡淡的掃了她一眼，「嗯，你好。」
見他來了，副導演趕緊掐著媚笑上前打招呼，「蘇老師來了啊。」
簡單的寒暄后，他又開始介紹應翩然，「蘇老師，她就是在劇里扮演您孫女的小羽，她……」
蘇雄擺了擺手，「我知道了，不用多說，直接開始吧。」
副導演：「那咱們先對一遍戲。」
蘇雄點點頭，目光這才落在扮演他孫女的女演員身上。
嗯，妝容合適，沒有特意美化自己的形象。
服裝也合適。
看上去也還算有禮貌。
蘇雄對這個女演員的第一印象還不錯，就是不知道演技怎麼樣。
只是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個女演員當初都沒來參加試鏡。
想到這，原本那點好感瞬間蕩然無存。
要是演技差的話，不管她是誰塞進劇組的，他罵人的時候都不會客氣的。
其實這場戲不算難，因為蘇雄沒有台詞，應翩然也只有一句台詞。
蘇雄試了試待會倒在地上要用什麼姿勢，但誰知他剛剛躺在地上，身側就響起撲通一聲。
蘇雄：「？？？」
副導演：「？？？」
應翩然沒有半點猶豫的跪在了地上。
慌亂不已地驚呼："阿翁，你怎麼了……」
倒在地上的人卻沒能再回應她，像是已經沒有氣息了一般。
應翩然伸出一隻沾著黑泥的手，顫抖著去探蘇雄鼻下的呼吸，幾乎是在確定的那一個瞬間。
她像是撐不住似的，狼狽地向後跌坐在地上，眼淚斷線珍珠一樣的啪啪啪往下掉。
嘴唇被她咬得發白，一雙清凌凌的美眸里更是寫滿了各種情緒，有悲痛欲絕，有慌亂無措，但更多的還是不敢相信。
她不願意相信待自己如親孫女的阿翁就這樣死在了她的面前。
她單薄的背脊控制不住的顫抖，搖晃的身體如纖細的柳枝，哭泣的嗓音更是直接破了音。
這飽滿的情緒還有富有感染力的演技直接讓大家入了戲。
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一個人發出聲音，像是不忍心告訴她這個殘忍的事實。
別說周圍的群演，就連蘇雄都被嚇了一跳。
副導演也被震住了，他甚至有些悔恨為什麼沒有把這一幕拍下來。
已經完全可以直接剪進正片了。
蘇雄正想著自己是不是該睜開眼睛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一雙柔軟的小手在自己胸前開始很有節奏的按壓。
這是在幹什麼？！
蘇雄猛地睜開了眼。
正好對上應翩然一雙哭得紅紅的眼睛。
應翩然見他醒過來了，這才停了手上的動作。
只是臉上突然一陣熱，手也默默挪開了，那樣子似乎是有點不好意思。
她好像有點太入戲了。
雖然蘇雄剛才沒看見應翩然表演時臉上的表情，但是她聲音里的情緒騙不了人。
無論是台詞，還是哭聲，裡面的感情她都詮釋得很好。
有那麼一個瞬間，蘇雄還以為自己是真的去世了呢，不然為什麼她會哭得這麼傷心。
經過剛才，蘇雄看應翩然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
好的演員就是這樣，她可以讓你很快就入戲。
蘇雄現在看應翩然就真的像是在看待自己的孫女。
他目光慈愛地問，「小應，你剛才為什麼要按壓我的胸口呢？」
應翩然吸了下鼻子，但還是忍住沒用髒兮兮的手直接去擦臉上的眼淚。
她聲音里還帶著哭腔，「蘇老師，我剛才是在給你做cpr。」
「我覺得你……哦不，丐幫幫主應該還能再搶救一下。」
聽見她的話，圍在周圍的人不約而同地笑出了聲。
蘇雄也忍俊不禁，「小應，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你要知道我們拍的是古裝戲，古裝劇里的cpr一般都是人工呼吸，不會向你這樣按壓的。」
「古代有的。」應翩然小聲反駁道。
蘇雄詫異的挑了下眉，「哦？這我倒是不知道。」
應翩然這會兒終於從戲里回過神來了，一張黑黢黢的眼睛神采奕奕，灰白的小嘴微張，吐字清晰。
「東漢末年張仲景所著的《傷寒雜病論》里就有提到最早的cpr……他還提出了口對耳的人工呼吸方法，並且強調「此法最善，無不活也。」
蘇雄點頭，「原來是這樣啊，但是你用在這裡，小羽她只是一個乞丐，應該不懂這些吧。」
其他人也附和地點了點頭。
雖然蘇雄說的可能是事實，但應翩然卻還是不想就這麼放棄。
面對一條明顯還有救的珍貴生命，難道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任由它逝去嗎……
應翩然瞬間回想起自己在實驗室倒下時的痛苦記憶，如果當時實驗室里有其他人，她或許也不會當場就死亡。
雙頰黑漆漆，跟塗了炭似的，蝶翅輕顫，杏眸淚光閃爍，她繼續掙扎著，「萬一……她聽誰說過胸外按壓的急救方法呢。對於乞丐來說，每天吃不飽穿不暖，要是再生個病，幾乎就只能等死了，所以小羽才會對一些簡單的醫術有了解……」
「哈哈哈。」蘇雄被她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看來小應很不想我這個老頭子殺青啊。」
「怎麼，你是想劇里的我被你救醒？」
應翩然點頭又搖頭。
隨即尷尬地撓了下脖子。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她在心裡告誡自己，這只是演戲，沒有任何人死亡。
他們都會好好活著的。
對戲結束后，副導演舉起大喇叭喊了一聲：「好了，化妝師過來給演員補一下妝，我們馬上開拍。」
很快，導演組，攝影組，演員全都就位。
場記打板，正式開拍。
……
拍完今天a組的戲份后，《天下》劇組的男主角方承就迫不及待的來到了b組。
他可是聽說應翩然今天也進組了。
對於這個在網上無下限蹭自己好兄弟熱度的女藝人，雖然自己還從未見過，內心卻早已對她厭惡至極。
聽劇組的工作人員說，她今天可是要和蘇雄老師搭戲。
蘇老師有多嚴格他是知道的。
所以他就是特意過來看應翩然被罵得狗血淋頭的慘樣。
只是等他過來以後，掃了片場一圈都沒看見應翩然的人。
方承在心裡冷笑。
怕不是因為演得太差，已經被踢齣劇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