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初見
「讓我看看你的新婚妻。」
宴蘭輕巧的像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說著就躲過三殿下的阻攔,金蟬脫殼退去紅色外衣,閃身進了暖閣。
三殿下手裡抓著母親的外衣,嘆了口氣。
「她還睡著……」
小灰團撲棱著翅膀,落在兒子肩頭。
「她早就想見了,放心,你母親知道分寸。」
「你怎麼不跟著去?」三殿下瞥他。
「我又不是姑娘,怎好意思在人家歇息時打擾。」小灰團樂道,「當然……也是因為,我早就見過了。」
他能觀古今,預見將來,兒子歸來行成人禮時,他就捕捉到了碎片,匆匆一瞥,見過沈元夕的樣子了。
「你是怎麼了?」三殿下問。
小灰團望著平靜無波的水面,一言難盡。
是他自己皮,明知有禁制,還是想觸碰更多。
「我第一次能看到大昭滅亡之後,這片大地將會發生的一些人事碎片,就沒把持住,把手伸太長,讓天道察覺我在窺探,被反噬了。」
還好他撤得及時,把自己身魂剝離開,魂雖然碎了,但命還在。
「就是魂魄散落的有些遠,到處都是。」小灰團道,「身體也不能用,委屈你母親千里迢迢帶來,你且幫我保管。」
「……」三殿下無言以對。
「血還未斷,雖然朝花會有異動,但總體還在掌控之中。」小灰團又道。
「……把你的耳聽折磨成這模樣,也叫尚在掌控之中?」三殿下陰陽怪氣起來。
浸月觀天道時,因為好奇觸碰了禁忌,雖然機智地剝離了身體和魂魄,得以存活,但自己的魂魄零零碎碎散落各地,只有一小部分還在,還在的,就必須有個寄存之處。
不過,為防有其他魂魄覬覦身體奪舍,他在自己的身體上打了個規則,要魂魄完整並且是原魂,才能融進他的身體。
零碎的魂沒了去處,只好另外找個身體。好在他的耳聽能寄放意識和碎魂,浸月就讓自己的鳳凰先涅槃沉睡了,自己拿灰燼里誕生的小灰團先用一用。
「給你添麻煩了。」浸月嘴上這麼說,但聽語氣,也像陰陽怪氣,「聽說朝花打了你一個措手不及,連自己的妻子都沒護好,還弄丟了小舅子。哎呀,這都是我的錯啊,怪我沒用,給你添麻煩了,哎呀哎呀。」
三殿下被戳到痛處,撇了撇嘴角,沒有理會他的嘲諷,直道:「我要斷絕朝花燕川一脈,恰巧,你不在了,也能方便我行事。」
小灰團語氣淡淡:「當初我爹向我娘保證,絕不讓浮燈血脈斷絕,這都是寫進血縛中的承諾,恐怕你滅不了啊。而且你也知道的,一代幽主,一代規則。我的規則,就是不同室操戈,只束縛,不管教。畢竟是我妹妹的血脈……」
「朝花和燕川早就走上絕路。」三殿下慢悠悠往回走,平靜翻舊賬,「血脈繁衍,從第六代起就走偏了路,你再看他們現在失心瘋的樣子,從劃分界限后,他們在幽地四處掠血,什麼方法都試了,生了百餘人,裡頭,可有一個是女兒?」
這是滅族之相,朝花和燕川也知道,所以他們才想越界奪新的氣運。
小灰團咋舌:「悠著點,咱這脈也沒生個女兒啊。」
「日月相融,才得天道。」三殿下道,「我們這脈,早就掙脫滅亡的結局了。」
小灰團嘰嘰笑了起來。
「我就知道你小子通透。」浸月得意洋洋道,「朝花燕川不懂我們走的才是正確的路子。我與宴蘭是天作之合,你現在也是這條路,以後你的孩子,也會是這樣,這是天意。日月代代相融,以後雖無幽族,幽族卻一直存在,永不斷絕。」
三殿下停在院外。
宴蘭公主躡手躡腳走出來,拍了拍兒子的背,開心道:「見到了,合我眼緣,我喜歡!」
小灰團接著道:「臨朔,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父親對我母親的承諾還在,確保浮燈的血脈不斷絕是天道見證的,你殺不完,也絕不了。」
「我會讓他不斷絕。」三殿下道,「只留一個,其餘的,都得死。這便不算違諾,也不會觸犯天道。」
「那你留哪一個呢?」小灰團問。
聽到他這樣的語氣,三殿下忽然明白,浸月和他有相同的答
案。
「對,你也已經見過他了!」三殿下恍然道,「他也定會和我們一樣,走日月相融之道。」
宴蘭公主顯然也知道父子倆在說誰,疑慮道:「可那孩子,看起來不像個幽族人,也算數嗎?」
小灰團道:「看起來不像幽族,是他母親的原因,也是朝花燕川作的孽,要還的。但話說回來,那孩子也未嘗不是因禍得福。他再不像個幽族人,他身體里也有部分血,是浮燈一脈。」
宴蘭公主搖頭感慨:「這多麻煩,要我說,當初如果讓你娶了夜羅,哪還有現在的事?反正你們幽族連親兄妹也能苟且繁衍。」
夜羅是執晴與浮燈的女兒,也是朝花一脈的始祖。
「好大度的女人!」小灰團嚇的半死,羽毛炸起,膨成了一隻更圓的灰糰子,立馬老實交代,「浮燈是想撮合我們,但我與夜羅相看兩生厭,她嫌我怪,我嫌她笨,我倆從出生起就註定要走兩條路。」
也正因如此,浮燈才會憂心。
浮燈與沐光的關係並不算好,有執晴在,兩個男人各自委屈一下,勉強算一家人。有了兒女后,本想一兒一女的,恰巧能湊合,可兩人的兒女卻根本不對付。
浮燈怕的就是浸月這個不正經的小子,他看不懂浸月心裡都在想什麼,這讓他很是忌憚。聯姻不成,兄妹倆走的就是截然不同的路,為了女兒,他要向執晴求一份保障。
這樣,就算執晴跟他都消散了,浸月這小子,也無法威脅到他女兒,斷他的后。
屋裡窸窸窣窣一陣,衣擺蹭在地上的摩擦聲越來越近。
沈元夕揉著眼睛,披著頭髮,走了出來。
「三殿下,我夢到子游摔斷了腿……」她帶著重重的鼻音,委屈道,「殿下,你能幫我……」
她看見了院子里的人,止住了沒說完的話。
三殿下身邊站著一個姑娘,年紀輕輕,個頭不高,穿了身樣式奇怪,有些似騎裝的黑衣,編了兩條辮子花繩纏纏繞繞的搭在胸前。
夜色朦朧也看不清具體長相,只覺得這姑娘氣質不俗,來頭不小的同時,還有些危險。
「喲!」這姑娘開口,聲音聽起來不年輕了,「三殿下,她不叫你名字的嗎三殿下?」
這句話調侃打趣意味太明顯,沈元夕都聽出來了。
還未等沈元夕回過神,三殿下閃到她身旁牽起她的手,把胳膊上的一件深紅色外衣扔給了那姑娘后,指著她道:「這是我母親。」
而後,他手裡「端」來一隻灰不溜秋的小鳥,道:「我父親。」
沈元夕愣了好半晌,掐了把自己的臉,又伸手摸了摸三殿下,確定不是夢后,她慌了。
她還沒梳頭!
不……等等,他父親是什麼?
沈元夕慌張撫弄頭髮的同時,還不忘好奇,湊近了看那隻鳥。
「……你父親?」
那灰團嘰嘰喳喳笑了起來,跌坐在兒子掌心撲棱著翅膀,更不成樣子了。
三殿下點頭,證明不是哄她玩:「出了些意外,他不能用自己的身體,這是他的耳聽。」
沈元夕:「啊!那……」
眼前那個正在穿外衣的年輕姑娘,就是宴蘭公主了。
「公主……殿下?!」
宴蘭公主穿好衣裳,一個縱身飄來。
「來得匆忙,沒準備。」宴蘭公主摘了一隻戒指,套在了沈元夕手上。
戒指閃過一抹猩紅,大小正合適,箍在了她的食指上。
「這是他祖母用過的老物件,讓臨朔教你如何用,我能送的都放裡面了。」
「多謝公主殿……」
宴蘭捂住了沈元夕的嘴,豎起手指噓了一聲。
「不必。活時間長了,你就會跟我一樣,什麼身份規矩,都是拿來鎮場子的,在家沒外人,想怎麼叫就怎麼叫,不用那麼守規矩。」
她像是給沈元夕打樣,抓過小灰團,蹦蹦跳跳進了屋。
確實不成規矩,不像個公主,起碼跟端莊是沾不上邊的。
「雲星呢?」宴蘭公主尋了一圈后,問起了老僕,
「我想沐浴。」
三殿下:「雲星出門了,你自己來。」
宴蘭公主又折了回來,對著三殿下嘖嘖搖指頭,「他還能出門?再折騰幾回,他那腰就要彎到地上去了。」
「這次再回來,怕是要五感衰退了。」三殿下有些唏噓,他看向一臉茫然的沈元夕,「……所以就看,有沒有機緣解開天道的咒了。」
小灰團道:「能與不能,都要看命。」
天道給雲星的詛咒,並非不能解。若有人能在無意之中,說出解開反噬的「鑰匙」,雲星就不會無限地衰老下去。
沈元夕把手悄悄扯回來,搖頭道:「沒事。」
「小姑娘,還害羞。」宴蘭公主看了個一清二楚,哈哈笑了起來,「等過個百年,你就不會這樣了。哎呀,可真好啊,現在還會面紅心跳。」
她已經很久沒體會過羞澀的滋味了,只能回味。
沈元夕更是手足無措。
三殿下把沈元夕擋在身後,蹙眉道:「你們來,除了把身體放我這裡,還有別的事嗎?」
浸月道:「有,我和你母親,想與你交換差事。」
「……什麼?」三殿下挑眉。
他父親可是會算計他的,他不得不防著。
「你呢,去幫我尋魂。」浸月說,「我與你母親代替你,守華京國脈。」
三殿下輕呵一聲。
他才不要。
他剛把沈元夕娶進門,還未洞房,就是天塌地陷,他也不要出去奔波。
「你們自己找。」
「我們已經找到了一部分。」宴蘭公主大咧咧坐在地板上,雙手甩著辮子轉圈,「剩下的我辦不到,但守華京,輕輕鬆鬆。」
這段對話,沈元夕終於聽了個半懂,知道這是要三殿下外出去做事,而宴蘭公主要留在京城。
沈元夕憂慮著,可能要過一陣子夫君外出,新媳和婆婆相處的日子了。
這不大妙。
跟三殿下一起,她越來越放鬆,哪裡疼了難受了,都能無顧忌地說出來。可要是三殿下不在這裡,她就算身體不適,也要委屈自己忍一忍了。
她抓住了三殿下的衣袖,緊張著他的答覆。
三殿下不語。
浸月嘰嘰又笑了起來。
「我知道你在猶豫什麼。」
宴蘭公主夫唱婦隨,晃著腿道:「帶著一起去不就行了。」
「不行。」三殿下說,「她傷沒好,我捨不得她風餐露宿的。」
「這是你的能力問題。」浸月嘲笑道,「你要有能耐,你這新婚妻會剛過門就受傷?你要是有能耐,你用得著辦個事都要風餐露宿?」
沈元夕睜大了眼,忙看向三殿下,怕他被自己父親氣到。
三殿下反應淡淡。
宴蘭公主向後一仰,躺在了地板上枕著雙手,翹起了二郎腿。
「不管,反正我不走了,我就要在這裡。」
這又把沈元夕看呆了,只覺得自己並沒有睡醒,一定還在做夢。
宴蘭公主,是這樣的嗎?
「隨你。」三殿下扔下兩個字,抱起沈元夕飄走,換了房。
宴蘭公主晃著腳,靜靜望著夜空中的月亮,一聲輕嘆。
「好久沒來人間看看了。」她說,「我是真的想多留一陣。」
小灰團落到她的胸上,拍了拍她,自通道:「他會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