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咳……你好。」不速之客開口道。
麥羽:見鬼的,為什麼連聲音也像!?
「你們落下了東西。」不速之客伸出右手,掌心裡靜靜躺著一隻腕錶。
麥羽:「……」
儘管光線昏暗,麥羽依然一眼認出來了,這玩意兒與越野車上剩餘的兩個體內污染檢測儀是同款——更確切的說,它就是早上經自己雙手遞出去的那個。
都到這種時候,也不能存什麼僥倖心理了。
麥羽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不是落下的,這是我們送給你的。」
說這話時,他刻意抬高了音量,希望越野車裡休息的兩人有所察覺。
阿凍並未注意到麥羽的小心思,搖頭道:「我不能收,還給你們。」
他見麥羽沒有要接的意思,便自己朝對方走了過去。
麥羽強忍著後退的衝動,腦子飛速思考。
阿凍這麼堅持,他不敢貿然激怒對方,而且那個檢測儀可是花大價錢買回來的,實話說如果可以回收的話,他絕對是百分之兩百願意。
可另一方面,誰都不知這人形污染物的真實想法,儀器又會不會變成了污染源,畢竟預警器沒有反應,他甚至都不知道這傢伙的危險等級和污染性……
麥羽陷入兩難境地,而阿凍已經去到了他的面前,背對光源站立,臉部神色晦暗不清,陰影投落在他的身上,透著陰森詭譎。
無數驚悚的畫面在麥羽腦海里閃現。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開槍的時候,另一直徑2c槍口率先抵住了阿凍的後腦勺。
「別動。」
這是呂野生的聲音。
麥羽如獲大赦,立刻跳了開去,三兩步躲到同伴身後,低聲道:「阿生哥,又是白天那個!」
呂野生瞅著這T恤就覺得相當眼熟,一聽麥羽的話,心裡的不祥預感立刻坐實了,沒想到對方居然會一路跟過來。
「……你有什麼目的?」他沉聲問道。
如果是放在以前,他絕對不會多問一句,該殺死、驅逐還是轉身就逃,幾乎瞬間便能做出決斷。
可阿凍的行為舉止實在過於像人,他在無意識間,也選擇了普通人的溝通方式。
阿凍顫了顫。
他從來沒有試過被人用槍支指著後腦勺,這種冷冰冰硬邦邦的感覺,讓他馬上聯想到了從前看過的電視電影裡面的橋段。
「我、我只是來還東西的。」
他仿照劇情那樣舉起雙手,緊張得連模擬出來的心臟都跳快了很多,渾然沒有意識到以自己如今的身體狀況,無論挨多少發類似的子彈,都不會有什麼問題。
「我真沒有惡意。」阿凍發誓道。
這是呂野生今天第二遍聽到這句話,他看著勾在阿凍右手虎口處的腕錶,表情越發古怪。
片刻后,他說道:「謝謝你。」
阿凍眼睛一亮,連忙趁熱打鐵:「那我能坐你們的順風車嗎?」
呂野生:「……不能。」
阿凍的肩膀頓時耷拉下來,哪怕看不見他的表情,也能想象得出他臉上的委屈與失望。
呂野生髮現自己竟然產生了一種微妙的負罪感。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疑似胃鳴的咕嚕聲響。
在寂靜的夜晚上,真是再明顯不過了。
阿凍有些尷尬,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正在沸騰冒泡,這是飢餓的信號。他咬了咬唇,壯著膽子問道:「那能給我些吃的東西嗎?」
他已經很久沒吃過人類的食物了。
呂野生:「……」
阿凍見後頭的人不吭聲,便卯足了勁努力表現自己的不容易,說他沿著車軲轆印追了不知多少里地,途中又累又渴,還差點餓暈在路上。
麥羽邊聽邊想,這可真是太可憐了,可憐到如果他們連一點吃的都不給,就等同於殘忍無道喪盡天良……但是正常人真能在幾個小時里徒步跨越兩百公里嗎?跟這樣的傢伙產生交集當真沒問題嗎?
呂野生心裡也是類似的想法。
就在兩人正猶豫不決的時候,歐小青走下了越野車,手裡拿著一小塊巧克力。
麥羽的眼睛越睜越大,看著她走到阿凍身前站定,面無表情道:「吃完就走。」
驚喜從天而降,阿凍頓時眉開眼笑。
他接過巧克力,迫不及待拆開外包裝,隨著一口含住邊角,濃郁香甜的氣息在唇齒間蕩漾開來,帶來了久違的幸福滋味。
阿凍愉快地眯起了眼,輕咬下一小塊,感受著它在嘴裡化開,表情滿足而愜意。
他又咬下了一小口。
再一小口。
巧克力很快被他吃完了,阿凍意猶未盡,靈活的舌頭把口腔內外舔了一圈,將所有殘留在角落裡的醇厚余香盡數卷出。
歐小青看在眼裡,目光略微柔和了些。
這個不知是何方神聖的傢伙,讓她想起了自己已經去世的弟弟,那小子也喜歡巧克力,也是習慣像這樣小口小口抿著吃,臉上寫滿了捨不得。
可下一秒,她的瞳孔驟縮,幾乎是連著後退數步。
即便此時光線昏暗,歐小青也依然能清楚見到阿凍身上發生的異變。
他的下半軀體彷彿融化了般,無論是衣物、皮膚還是骨血,通通都混合在一起,迅速失去最基本的人形,成為某種色彩斑斕又粘稠詭秘的流動液團。
疑似觸手的條狀物從中生長出來,先是茫然地四處張望,彷彿上面生有眼睛,緊接著便鎖定目標,朝歐小青席捲而去。
呂野生臉色大變,不假思索開槍射擊。
子彈準確命中觸手末端,卻像是陷入了泥沼一般,能夠輕易將C級污染物洞穿的速度瞬間卸得半點不剩,讓它變成了無害的金屬物件。
歐小青被纏住了。
但她依然保持冷靜,抽出插在腿側的特製匕首,在觸手探索似的四處遊走之際,手起刀落,向其中一條砍去。
這把匕首採用阿爾多地區發現的新型金屬打造,對污染物有著普遍且明顯的剋制效果。
與此同時,呂野生拔出另一把威力更強的鐳射武器,這一次瞄準的是阿凍的腦袋。
他目光微沉,就要扣下板機。
卻聽阿凍忽然啊了一聲。
他原本正沉迷於舔舐包裝紙內側剩下的最後些許巧克力液,滿心戀戀不捨,結果身體末端傳來某種輕微的刺痛感,終於引起了他的注意。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半邊身子居然解除了擬態,而且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捲住了送自己巧克力的好心人!
「不、不好意思啊……」
阿凍連忙鬆開了歐小青,隨即想到可能是因為自己還想再吃,不聽話的身體便先於腦子行動,打算狩獵更多的巧克力回來。
他滿臉尷尬之色,解釋道:「我就是有點控制不住,實在太久沒有吃過這樣的東西了,心情比較激動。」
一邊說著,他一邊努力想要將自己的半邊身子變回去,但也許是潛意識裡對巧克力的渴望過於強烈,居然費了半天功夫都沒能成功把人形捏出來。
甚至於還有不少觸鬚在蠢蠢欲動,此起彼伏地冒著頭。
阿凍更尷尬了。
其餘三人的眼神也都十分詭異。
麥羽原本還覺得這傢伙看著人模人樣,與那些不斷挑戰人類心理接受上限的污染物毫不沾邊,沒想到結論下得過早了。
呂野生看見歐小青對自己輕輕搖了搖頭,表示沒有受傷,這才略微鬆一口氣。
然而麻煩依然還在這裡。
他倍感頭疼,扣著扳機的食指不動也不是,動也不是。
現在已經沒有理由去質疑污染檢測儀的結果,面前這個古怪的青年毫無疑問是徹徹底底的污染物。
可他很有禮貌,似乎不抱惡意,而且最重要的是,以阿凍所展現出來的力量,他們很可能沒辦法將對方甩掉。
呂野生腦子飛速運轉,希望能找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結果喜訊從天降,麻煩居然自己提出要離開了。
因為剛才發生的意外,阿凍感到十分抱歉,自然不好意思繼續待在這裡。
「城市在哪個方向呢?」他問。
呂野生:「……你想到人類基地去?」
阿凍滿含期待地點了點頭,身下的觸鬚盪起了雀躍的波浪。
呂野生沉默幾秒,說道:「他們不會讓你進去的。」
麥羽也忍不住開口,「絕大部分基地都有設置檢查關卡,是人還是污染物一測就知道。能夠進入基地的污染物,要麼是死的,要麼是被送去實驗室的,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阿凍越聽越膽戰心驚。
呂野生最後說道:「這只是我們的建議,最好不要接近人類基地。」
*****
阿凍沒有猶豫太久。
他確實害怕被抓去當小白鼠,又或者像過街老鼠般遭到亂棒圍毆,可他真的很想回到從前的平靜生活,起碼不用成日與那些奇形怪狀的傢伙打交道,有時還要拼個你死我活。
可以先去看看情況,他默默心想。
或許沒有那麼糟糕呢?
一晚上的時間很快過去了。
阿凍繼續循著越野車的痕迹前進,不然在茫茫荒原之上,他壓根找不著方向。
可他又不好意思跟得太近,始終保持著足夠的距離。後來突然降了一場大雨,沖刷掉了絕大部分痕迹,他終於還是跟丟了。
直到傍晚時分,阿凍才遇見另一輛車。
那輛車正在遭遇昆蟲群的圍攻,看起來很是狼狽。
襲擊他們的傢伙有半人高,尖銳的口器在日光下反射寒光,即便被子彈射穿身體,也不會立刻死亡,流出的液體更是具有極強的腐蝕性,連越野車的硬化外甲都抗不住。
不過阿凍見過這樣的蟲子,它們並不難對付,甚至可以說是膽小,只要自己露出些許兇惡的氣息,就會立刻四散開去。
他決定幫助那些人趕走蟲群。
對方十分感激,並且表示很樂意將他捎到最近的基地,可在半路上的時候,他卻一個不留神,再次暴露了本體。
場面瞬間混亂,友好氣氛變成了槍林彈雨。
阿凍清楚看見那一雙雙眼睛里湧現出的驚恐與怨恨,如同洗不盡的陳年血色。
他不知道挨了多少槍子。
雖然不怎麼痛,但心情還是沮喪極了。
第五天,阿凍終於見到了人類基地。
高聳的城牆像是一面弧形的青色盾牌,牆上每隔一段距離就設有炮台,如同無數顆冰冷的眼睛,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所有外來者。
全副武裝的銀甲守衛來回巡邏,氣勢森嚴冷肅。
果然像麥羽所說的那樣,進出通道有專門的檢查關卡。阿凍躲在某塊石頭後邊,看著先前那撥人接受檢查。
有幾個被守衛抓了出來,其中一個當場異化成大蟲,更是遭到一槍崩頭,血漿飛濺。
阿凍越發緊張。
他看了眼亳無遮擋的高大城牆,又看了看那些無處不在的監控設備,覺得無論是從哪裡溜進去,都很難不被發現。
他有些心生怯意,琢磨著是不是該到別的城市去碰碰運氣——哦,不是城市,現在應該叫做基地了。
經過別人的科普,他終於意識到,這個世界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就在這時,幾輛大巴車出現在視野遠方,片刻後行駛到城牆之下。
車上陸陸續續下來了不少人,走在最後的青年身形頎長,穿著閑適,懷裡抱著一隻尾巴蓬鬆的白色生物,像貓又像狐狸。
青年正不緊不慢地給它順毛,與其他乘客的疲態形成鮮明對比。
阿凍借著搖曳蘆盪的遮掩靠近了些,很快確定那個白色動物是百分百的污染物。
但奇怪的是守衛並沒有要求青年做檢查,也沒有把污染物殺掉,反而帶著小心翼翼的恭敬神色,側身讓他通行。
青年顯然有著特殊待遇。
這一瞬間,阿凍突然福至心靈,立刻原地變作一隻巴掌大的小貓咪,用最快速度奔跑過去,肉墊扒拉住了對方的褲管。
「喵~」
青年腳步一頓,琉璃色的眼眸微微轉動,視線落到了自己的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