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唐意的視線落在阿凍身上。
白玉般光滑的肌膚,小巧而精緻的鎖骨,儘管曾經見過阿凍化成一灘莫可名狀的詭異模樣,也不妨礙他覺得這具人形好看。
而且正如剛見面時的印象,這傢伙確實長得符合他的審美,此時光著上半身坐在床上,似乎又流露出某種另類的誘惑力。
唐意的目光變得有些幽深,內心不受控制地泛起波瀾。
他知道這種感覺意味著什麼,其實早在從阿爾多基地回到夜嵐城開始,他發現自己居然還會嫉妒的時候,事情便已經開始隱隱走向不可控的軌道。
他總是有意無意忽略,歸因於對寵物的佔有慾作祟,不過事已至此,身體的自然反應明顯誠實得多,也無可抵賴。
這在從前的唐意看來,是絕無可能的事情。
別說和一隻污染物發展荒唐的關係,他甚至從來都沒打算過要與什麼人攜手同行。
他厭惡世界,更厭惡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出於某種從年幼時期一直持續至今的執念,希望能夠在精神被體內的怪物徹底折磨瘋狂以前,給漂泊不定的人生找尋到最後的終點。
他選擇帶上了貓,覺得可以打發旅途之中的無聊時間——但現在的他,顯然不止是想要打發時間。
意識到這點的唐意,心情變得尤為複雜。
理智催促他儘快斬斷那些不對勁的苗頭,告誡他不能留有足以動搖自身的弱點。而且那傢伙是品種未知的污染物,哪怕表現得再溫和無害,都是一個潛在的危險源。
在阿爾多基地的時候,他曾經從對方身上感受過某種黑暗的狂暴的氣息,彷彿沉睡之中的巨大凶獸在緩緩蘇醒。
那種氣息所帶來的震懾感,他時至今日依然記得十分清楚,甚至每當回想起來時,都會發自本能地微微顫慄。
只是理智以外,還有別的聲音。
那些聲音則要純粹得多,沒有大條道理,全都在訴說簡單的事實,卻可以和理智分庭抗衡,甚至更勝一籌。
……
不過現實之中的唐意並沒有表露出任何異常,只是像任何一個推門看見自己床上躺著別人的普通人那樣,露出驚訝的表情。
阿凍脫口而出一句,讓唐意愣了半秒。
他原本都沒有想到那些方面,經由阿凍這麼一提,眼前的場景頓時多了些難以描述的意味。
阿凍明顯也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雙眼大睜著,神色懊惱不已,似乎恨不得穿越回片刻之間,縫住自己那張不安分的嘴。
唐意沒有錯過他臉上變化的表情,能看出來這傢伙是真的不知所措。
阿凍猶豫了一下,試探說道:「我剛才是在說夢話呢……你能當做沒聽見嗎?」
唐意啞然失笑。
阿凍有些心慌,不知道這笑容代表什麼意思,究竟是同意了,還是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他用最快速度把下半身變出來,這次沒忘了套上褲子,然後一骨碌爬下了床,輕咳兩聲,嚴肅著臉向唐意道歉:「不好意思,其實我有夢遊的習慣。」
唐意挑眉:「夢遊?」
阿凍一本正經點頭。
這是他剛才靈光一閃想出來的,只要唐意沒有看見他從人變成貓的過程,其他事情都可以用這個理由解釋得通——而如果見過的話,他們兩個之間也不可能進行平靜的對話了——所以是萬無一失。
阿凍在心裡為自己的機智豎起了大拇指,看來超過百歲高齡的腦子也不算是徹底生鏽,該靈活時還是能靈活。
唐意的視線慢慢往下,落在了淺灰色的褲腿上,慢悠悠道:「原來是夢遊,難怪換了條褲子。」
阿凍:「……」
唐意:「真巧,和被子的顏色還挺相似。」
阿凍整個人木住了,心想這哪裡是巧合,完全是因為他剛才在變褲子的時候正好看見了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下意識變成了同樣的顏色!
甚至於原來的褲子顏色也是隨意決定的,當時因為在茫茫荒漠之中,入眼皆是黃沙遍地,他就變出了一條土黃色的……結果他居然給忘了!真是關鍵性失誤!
阿凍強自冷靜:「其實應該還是原來那條,它只是……掉色了。」
唐意:「掉色?」
阿凍:「對。」
唐意似笑非笑:「看來掉得挺徹底的。」
阿凍沉默一瞬,張口瞎掰道:「因為我夢遊的時候喜歡到處打滾……」
突然,屋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原本有些微妙的對話就此中斷,阿凍看著唐意走去開門,暗地裡鬆了口氣,總算不用擔心會被問到「怎麼打滾才能掉色成這樣」的問題。
他趁唐意不注意變出衣服,又不動聲色往裡頭多加了些絨,然後迅速穿到了身上。
現在已經臨近冬天,沒有貓咪濃密的毛髮保暖,確實還挺冷的。
房門外站著昨天夜晚的工作人員。
「客人,您點的餐食已經準備好了!」
他手裡端著一面托盤,放有兩個碗,炒米粉還在散發騰騰熱氣,穀物特有的氣息與醬汁的醇香交織彌散,很快飄到了阿凍的鼻尖。
他眼睛一亮,頓時把先前的所有煩惱拋到了犄角旮旯,三步並作兩步奔到唐意身邊:「有早飯吃!?」
沒等唐意說什麼,阿凍已經看見了碗里的東西,一臉驚喜地叫道:「你怎麼知道我正好想吃炒米粉!」
「……你喜歡就好。」
唐意想到了昨晚的夢境,越發確認那並不是單純的大腦活動。看來有某種力量,將他與阿凍的意識聯繫到了一起,就像是前幾天的污染物陷阱。
他伸手探進右邊口袋,指尖觸碰到了一小片冰涼的晶狀物體,若有所思。
阿凍端著托盤進到屋裡,捧起自己的那一份,開始大快朵頤。
而門口的年輕男子則已經打開了米諾斯銀行的操作系統,目不轉睛地看著唐意,說道:「客人,該結賬了。」
唐意並不在乎這點小錢,兩萬米諾斯幣遠遠沒到他賬戶餘額的零頭。
他直接把尾款轉了過去,年輕男子看著自己賬戶的數字一躍上升到五位數,激動得兩眼發光,揚起的嘴角都快要飛到天上。
唐意:「問你件事。」
年輕男子正高興著,當然知無不言:「您請說!」
唐意:「你們這輛車是什麼路線?」
年輕男子立即將虛擬地圖展開,放在了他的面前。地圖用鮮艷的紅色標識了黑鐵客車的行駛路線,雖然部分區域略顯曲折,但最終會形成封閉的環形,途中經過將近二十個人類基地。
唐意看見了自己的目的地。
他給年輕男子指了指,說:「到這裡時提醒我。」
年輕男子表示沒問題。
實際上那處基地距離他們當前的位置並不遙遠,第二天上午,他們就已經成功抵達。
*****
白雅收到唐意的信息后,立刻趕到了基地大門。
「真是稀客。」她對唐意露出笑容,而這成功震驚了現場的一眾紅焰十字會成員。
在他們的印象中,雅姐經常性都是神色冷淡,彷彿周身籠罩著寒霜氣息,心情好的時候面相會變得柔和一些,但也很少能夠見到她彎起嘴角。
這青年究竟什麼來頭!?
周圍還有一人是當時被唐意放倒了的,他隱隱覺得唐意的模樣有點眼熟,
但由於那會兒煙塵還未完全沉降,而他們正面對視的時間又過短,所以並沒能想起來。
「雅姐,你看這個。」
一名守衛兵將唐意的掃描結果遞到白雅眼前,表情有些緊繃,「污染指數已經超過臨界點了。」
超過臨界點就意味著再也沒辦法變回到正常的人類,只可能在異變的道路上一去不復返,早晚會淪為傳播恐懼和死亡的污染物。
紅焰十字的管控比絕大多數人類基地都要嚴格,在以往的情況下,如果遇到這樣的污染者,通常都是直接進行滅殺處理,以防將來異變完成後威脅人類生存。
而作為領導層之一的「啟明星」,白雅奉行的也是寧殺錯不放過。
但此時的她卻說:「不要緊。」
守衛兵:「可是按照管理要求,我們不能讓他進入基地……」
「所以我出來了。」白雅打斷道,「我和他在外面談,安排兩個人在邊上候著。」
一旁的菲利克斯連忙應了聲好,同時暗地裡打量唐意……還有他懷裡的貓。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組合。
儘管是初次見面,但他能敏銳地從唐意身上察覺到一絲夾雜著血腥的冷漠氣息,與白雅有些類似,但又不完全相同。
總而言之,他不像是會養寵物的人。
這同樣也是白雅的困惑。
哨站內,她打量著坐在對面的青年。兩年未見,唐意的模樣看起來與先前完全沒有變化,同樣透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遠。
如果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當他看向懷裡的小傢伙時,眼裡會浮現柔和之色。
雖然不知本人有沒發現,但他的整張臉確實因此變得生動了不少,多了些活人的氣息,像是從某種常人無法觸及的彼岸回到現實。
白雅驚奇不已,忍不住問:「你怎麼還養起貓來了?」
唐意:「想養。」
這確實是強大的理由,白雅想了想,說道:「小傢伙應該不太能適應外界的污染環境,你有打算帶他到哪裡定居嗎?」
唐意默不作聲,卻取出了掛在脖子處的項鏈,末端墜著一枚小小的復古指南針。
當時他之所以晚了片刻才從水晶體里出來,就是為了找回掉落的指南針。
白雅愣了愣,說道:「你還是沒有放棄。」
唐意:「嗯。」
白雅看的那隻小貓一眼,神色有些不贊同:「那就更不應該帶著他了……無論是為你考慮,還是為他考慮。」
阿凍發現事情似乎與自己有關,於是豎起耳朵仔細聽。
與此同時,躲在幾百米外樹林里的本體阿凍,忽然聽見了某種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嘎吱,嘎吱,像是踩在乾枯的枝椏上。
阿凍心中一驚,以為是紅焰十字會的人發現自己了,雖然他當時在遠處看見那些熟悉的裝扮以後,就立刻找了個借口向唐意告辭,但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沒有看見他。
終於,嘎吱聲停了下來。
阿凍猛然回頭望去,進入視野的卻不是紅焰十字會,而是一名身穿復古禮服的中年男性,陰鬱的面孔籠罩在帽檐之下,似乎泛著非人的光澤。
空氣一陣寂靜。
阿凍心想,這不是那誰嗎……啊對,變態禮服男!他居然還活著!
中年男性微微一笑,說道:「早安,小朋友,你在這裡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