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聽著鄭雲的問話,阿凍有些緊張。
他當然渴望與鄭雲相認,畢竟這可能是他在百年後的世界里遇見的第一位舊友,甚至也可能是最後一位舊友。
世界非常大,相遇實在太難,何況中間還間隔了那麼長久的時光。常言道物是人非,但更為殘酷的現實往往是,不僅舊人不在,就連記憶之中的熟悉景緻與曾經生活的痕迹都無處可尋。
可另一方面,阿凍卻又不得不承認,他害怕聽見任何令自己失望的回答。
如果現在不相認,起碼還能懷著幾分不確定性,等到再過去一段時間,他或許就可以做好心理準備去迎接現實。
「我、我先帶你離開這裡吧?」阿凍提議,「別的事情可以等安全了以後再聊,監控攝像頭的線路斷了,那些人說不定很快會發現……」
「我認識阿凍。」鄭雲打斷道,他的目光彷彿穿越重重黑暗,準確無誤落在小貓的身上,「但你為什麼會認識他?」
阿凍顫了顫,有點控制不住內心的激動。
有著自己朋友的名字,長相也與這個朋友相似,甚至還表示認識自己……似乎全都對上了!
雖然他的性格好像與過去不太相同,但畢竟過去那麼久了,有變化也十分正常。
這樣想著,阿凍便有些按耐不住了,他花了幾秒時間平復情緒,試探性說道:「如果我告訴你,我就是阿凍……」
鄭雲沉默了數秒,問道:「你在進行遠程操控?這是機器合成出來的模擬音?」
阿凍有些沒反應過來,茫然地啊了一聲。
「阿凍是生活在一百年前的人物,哪怕熬過來大崩壞事件和災后重建,成功活到了現在,也應該已經是半隻腳踏進棺材的高齡老人。」鄭雲頓了頓,「但你的聲音很年輕。」
聽到這裡,阿凍脫口而出:「你也很年輕啊!樣子看起來和從前沒什麼區別!」
鄭云:「……從前?」
他瞬間明白了阿凍在想什麼,眼底閃過一絲異色:「你覺得我是你所認識的鄭雲。」
他的語氣透著疏離,又讓阿凍變得有些不確定起來,心弦驟然繃緊:「難道不是嗎?」
鄭雲並沒有正面回應,只是反問道:「你憑什麼認為一個人在經過百年時間以後,還能維持著原來的年輕相貌?」
阿凍:「因為我……」也是。
最後兩個字沒能說出口,阿凍猛然停頓,直覺告訴他不能隨便暴露自己的真實情況,尤其是在還沒確認鄭雲是鄭雲的情況下。
「……我見過別人是這樣。」他乾巴巴補上后一句。
鄭雲像是嗤笑了一聲。
阿凍不太確定,從他的視角看去,青年依然眉眼陰沉,唇角似乎動都沒動。
「是、是我猜錯了嗎?」他問。
鄭云:「不,你沒猜錯。」
說這話時,他的眉眼依然籠罩著陰翳,然而語氣卻和緩得多,不再像先前那樣咄咄逼人,似乎真正開始放下戒心。
「大崩壞時的某個意外,讓我的樣子不再發生改變。」鄭雲簡單解釋了兩句,隨即輕嘆一聲,「好久不見,阿凍,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阿凍頓時有些哽咽了。
他想說自己過得不太好,被困在零號污染區很長時間,吃得糟糕,睡得也不安穩,而且最主要是直接被踢出了人類的行列,整個變成了沒有形狀的流動液體。
費盡千辛萬苦才終於回到文明世界,又不得不接受親人朋友很可能已經不在人世的現實,而且幾乎去到哪裡都是被驅趕的對象,好在認識了一個好心人,自己這趟來地獄城就是為了找他的。
但所有這些千言萬語,到最後卻不知從何說起,尤其是看
到鄭雲此刻的模樣,似乎比自己要慘淡多了。
他驟然跳上對方的肩頭。
鄭雲動作一僵。
下一刻,綿軟的肉爪落下,十分輕柔地拍了兩拍,像是某種安慰。
「你比我更不容易。」阿凍低聲道,「我先幫你離開這裡吧。」
鄭雲沉默兩秒,說道:「不可能的,這個房間有著至少二十公分厚的石牆,而且還是在地下,要回到地面必須經過守衛森嚴的走道。」
阿凍讓他放心:「我挖地洞很快的!」
鄭云:「……」
阿凍:「先等我解開你的鎖鏈。」
說話間,他跳回到了地面,找到扣合在鄭雲左邊腳腕處的其中一根,張口咬住。
鄭雲甚至都沒有聽見金屬扭曲的聲音,就發現原來的牽扯力量猛然一松,伸手摸去時,能感覺到像梳子般凹凸不平的橫截面。
顯而易見,這也不是骨刺貓會有的牙齒形狀。
他的眼裡再次閃過異色,其中還夾雜著意味不明的情緒,但由於阿凍正在專註於給他解除束縛,所以完全不曾發現。
就在阿凍打算如法炮製,把另外幾根鎖鏈通通弄斷的時候,鄭雲突然開口制止。
阿凍:「嗯?」
鄭云:「我現在不能離開這裡。」
阿凍停下動作,神色茫然:「為什麼?」
「因為我還有事情要做。」鄭雲說,「這也是我來角斗場的唯一原因。」
阿凍聽得更迷糊了。
這樣看來,鄭雲似乎不是出於什麼買賣交易被迫留在角斗場,只能通過相互廝殺的比賽取悅觀眾,以此獲取生存下去的權利。
可他為什麼會被關在這樣的房間里,還要這樣鎖著?
阿凍下意識問出了心中的困惑,鄭雲掀了掀唇角,淡淡道:「因為我打了人。」
當然,更準確的說是殺了人,那傢伙後來苟延殘喘幾天,就麻利滾下地獄去了。
為了這件事,角斗場甚至一度想要將他就此抹殺,但考慮到他的名氣所吸引來的觀眾,最終只是改為關禁閉的懲罰方式,而這也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但所有相關的來龍去脈,鄭雲並不打算對阿凍講出,他覺得對方應該不會想要聽到這些事情。
「打人啊……」
阿凍果然有些沉默,像是不知該怎麼發表看法,片刻后突然問道:「那你要做的事情,我能幫上忙嗎?」
鄭云:「你願意幫忙?」
阿凍:「當然,我們可是朋友!」
鄭雲眼中終於浮現出一縷笑意,瞬間驅散了籠罩著他臉龐的陰霾與冷漠,讓五官變得鮮活起來。
「謝謝你。」他說,「還有今天的比賽,我也要多謝你的幫助。
阿凍看在眼裡,怔怔心想,這可真是太好了。
能重新遇到認識的人,對於被困在零號污染區那麼長時間,並且已經失去了過去一切的自己來說,真是太好了。
*****
「我需要你幫我完成兩件事情,如果你擅長挖洞的話,應該不會太難,可以么?」
阿凍的眼神變得認真嚴肅:「你說。」
鄭云:「你先把監控攝像頭拿來給我。」
阿凍依然照做,將還鑲嵌在屋頂角落的監控設備帶下來,遞到鄭雲手中。
鄭雲知道這屋裡只有一個監控,也記得清楚那個攝像頭是個什麼形狀,通過觸摸確認后,才接著往下說。
「第一件事,這段時間角斗場里會有貴客到訪,我希望你出去以後,幫我留意他是什麼時候到達的。」
阿凍:「什麼貴客?」
鄭云:「地獄城的城主。」
阿
凍有些苦惱:「可我不認識啊,在哪裡能找到他的照片呢?」
「不需要認識,只要他出現在角斗場,你就會立刻發現。」鄭雲稍微停頓,繼續說道,「第二件事,在他出現以後,你回到這裡,幫我打開這扇門的門鎖。」
阿凍:「哦哦!」
鄭云:「有沒問題?」
阿凍:「有。」
鄭云:「什麼?」
阿凍好奇道:「你是找城主有事嗎?」
「沒錯。」鄭雲的聲音在這一刻變得有些遙遠,「我有一筆賬要同他算。」
阿凍突然產生了一種沒來由的直覺,這筆賬不是簡單就能算好的,而好友的話語里似乎蘊含著某種極深而黑暗的情感,讓他都感覺到有些不舒服。
他正要再問些什麼,金屬門突然被暴力推開,幾名全副武裝的持槍者沖了進來。
空氣一陣死寂。
幾人在得知監控處的狀況后,第一時間趕到這裡,本以為是鄭雲又不消停,結果屋子裡的氣氛竟意外地平靜和諧。
監控攝像頭就躺在地上,已經分解成了許多細小的零件。
一人盯著那堆零件,厲聲質問:「這是怎麼回事?」
鄭雲冷冷回答:「打發時間。」
眾人:「……」
他們仔細檢查鄭雲身上的鎖鏈,發現其中一條斷裂開來,但另外三條都還好好鎖著青年的手腳,活動範圍應該不可能到得了攝像頭所在的位置。
那麼就只剩下一個嫌疑人……嫌疑貓。
想到主管的交代,最開始問話那人啟動了多層護甲,把右手裡三層外三層包裹得足夠嚴實,然後才小心翼翼過去,提著阿凍的後頸皮將他抓起,扔進籠中。
阿凍當然沒有反抗。
他看著金屬門緩緩關上,鄭雲的臉一點點消失不見,最後倒映在瞳孔里的,是對方帶著請求的平靜眼神。
*****
荒漠邊緣。
唐意駕駛的裝甲車全速前進。
他完全沒預料到,阿凍居然自己去了地獄城。
在紅焰十字會的頭幾天,這傢伙還在荒漠里不斷打轉,明顯是迷了路。
可後來突然從什麼時候開始,阿凍的路線開始出現了固定的方向,並且是以極快速度遠離他的位置,最終停在了地獄城。
唐意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魚龍混雜,紙醉金迷,騙子與混蛋出沒其中,並不比阿爾多基地的狀況好上多少,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要更糟糕。
阿爾多基地的破敗是表現在明面上的,地獄城的腐壞則更多是隱藏在金碧輝煌與燈紅酒綠的深處。
當然還有更擅長偽裝的人。
唐意皺眉心想,那個小笨蛋可不要被騙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