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囚少年
晴空萬里,蔚藍如洗,蒼鷹盤旋天際,偶爾發出嘹亮的鷹鳴。
若從高空向下俯視,有一座並不起眼的小城坐落在沙漠與綠洲交匯處,名曰象城。
此時,城內廣場之上,有很多百姓簇擁在一座石台四周,而這座血跡斑斑的石台,便正是公開處決死囚的法場。
「咣咣咣咣……」
「囚犯入場,閑人避讓!」
隨著幾聲銅鑼的敲響,一個身穿囚服的消瘦少年被推進了人們視線,儘管這少年的上半身已被五花大綁,腳上又托著沉重的鎖鏈,但腰板卻是挺得筆直,即將走完人生最後一程,此刻的他,並沒有流露出多少頹然之色,反倒是顯得格外從容與鎮定。
「爹,娘,請恕孩兒不孝,不能報效您二老的養育之恩了,還望您二老不要為兒子太難過,殺人償命,本就是天經地義,兒子死得不冤也不後悔。」
「寒月姑娘,你的血海深仇現已得報,往後餘生,你一定要堅強的活下去,此生能得你這一位紅顏知己,我已知足,若是真的還有來生,但願能與你前緣再續吧。」
在幾名士兵的押解下,死囚少年跌跌撞撞的走向了那一座血跡斑斑的斷頭台,而他的短暫人生也在其腦海中飛快閃過。
他名叫楊洛,出生在一個商旅之家,打小與父母奔波往來各座城鎮之間經商,后一家人又在邊關象城定居,開設了商鋪,自此也算有了相對穩定的家,然而好景不長,城郊外卻是來了一批窮凶極惡的沙匪,從此打破了安逸而又平靜的日子。
起初時,這批沙匪只是打劫過往商隊,可也沒過多久,居然滲透到了城中打家劫舍。
接連一起起血案頻發,令得全城百姓人心惶惶。
許是顧及到了民怨四起,城主府這才出動了城衛軍來平息禍亂,撫慰民心,經過街頭巷尾的巡邏,以及挨家挨戶的排查,總算在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穩定了這一動蕩時局,但饒是如此,仍有不少受害百姓流離失所、妻離子散。
就是在這樣一個非常時期,一個溫婉而又善良的少女闖進了少年楊洛的心扉。
這少女名叫陳寒月,乃是當地首富之女,在一次救濟百姓的偶遇中,二人情投意合的走到了一起。
二人從相識到相知,再到彼此相戀,不過就是個水到渠成的過程,可愛情這東西,往往並不容易修成正果,就在那少年打算表白的當晚,本已銷聲匿跡的沙匪竟是再度捲土重來,而這一次,當地首富的陳家卻是沒能逃過厄運,除了陳寒月一人外出赴約之外,陳府上下三十餘口無一生還,原本諾大的家業也就此被洗劫一空。
自從這一晚過後,城中大多商鋪都已關門停業,更有一部分商戶以廉價變賣了房產、地契,陸續舉家遷移出城。
接連兩次劫後餘生,已讓城中很多商戶都感到了后怕,而楊洛一家人,便是最先遷移出城的商戶之一。
然則,楊洛卻是無法捨棄心中的人兒,於是才說服了通情達理的父母,暫且留了下來。儘管他也並沒有信心能夠勸服陳寒月跟自己一起離開,但那畢竟是自己心愛的女人,如果就這麼自私的錯過了,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吧?
隨後的數日里,他一直都在四處找尋陳寒月的下落,幾乎找遍了全城,最終還是在城外近郊的亂墳崗發現了那一道孤單背影。
滿門被血洗,府邸被焚盡,昔日欣欣向榮的一家人,如今就只剩下這一座光禿禿的墳包,無聲的哭泣已然不知道持續了多久,許是太長時間沒被人打擾,以至於楊洛的到來,都讓她顯得有些木訥。
直至良久過後,她才漸漸地回過神來,輕聲呢喃道:「我想一個人多待會兒,城外很不安全,你還是先回去吧。」
「寒月姑娘,逝者已逝,你又何必如此折磨自己呢。」楊洛在一旁勸慰著。
而陳寒月卻是無動於衷的說著,「是啊,家人都已離我而去,就只留下我一人在這世上,難道這就是不可逃避的命運么?」
「人的命運也許不可改變,但人的一生卻未嘗不可以通過努力活得更精彩,難道你認為這樣折磨自己,就能讓死去的家人安息么?沙匪兇殘,喪盡天良,難道你就不想有那麼一天,能為他們報仇雪恨么!」
面對近乎絕望的陳寒月,楊洛並沒有表達過多言語,只是給出了一個讓對方活下去的理由,而也正是因為這樣一個理由,才令得原本萎靡不振的陳寒月彷彿受到了刺激一般,儘管面容依舊憔悴,但那雙充滿死寂的眼眸中,卻是閃過一抹死灰復燃的神采。
「是啊,全家人的血海深仇尚未得報,我又豈能安心赴死呢……」陳寒月弱弱的感嘆了一句,旋即忽又神色一凜,寒聲道:「陸雲濤!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只要我陳寒月還尚有一口氣在,勢必要將你的惡行公之於眾!」
「陸雲濤?」楊洛心念流轉,似是猜到了某種可能,「莫不是這人與沙匪有勾結?」
陳寒月點頭,隨後便將一段往事娓娓道來。
最近這一年裡,陸雲濤已多次拜訪過陳府,其目的便是想要藉助一方商業巨頭的影響力,壟斷全城商業往來,而這一提議,陳寒月的父親則是一直表示不感興趣,畢竟陳家乃是歷經數代人心血才發展成為當地首富,且這一地位早已根深蒂固,不可動搖,而陸雲濤只不過是近幾年才嶄露頭角的新起之秀,兩者之間的財力底蘊及人脈關係實在相差懸殊,可偏生陸雲濤卻是過於執著,即便多次遭到拒絕,仍如跗骨之蛆一般上門糾纏不休。
許是被這一番誠意所打動,陳寒月的父親在經過深思熟慮后,終是答應劃出一小部分生意與其合作共贏。
不得不承認,陸雲濤確是很有能力,短短數月間,便已將合作引向正軌,並給雙方都帶來了不小利益。然而有了這樣一個成功開始,陸雲濤的自信心也不禁是越發膨脹起來,居然再次提出了擴大合作規模的想法。而這一想法,原本也並不是沒有商量餘地,畢竟在商言商,商人之間本就以利益為先,可卻殊不知,他竟另有一個相當敏感的請求,希望陳家考慮招他為婿。如此一來,陳寒月的父親可就不得不做出慎重考慮了,姑且不說自己的獨女會不會答應這樁親事,單是這小子的不良動機和野心勃勃就不免令人心生猜忌。
這是想要循序漸進的吞併陳家產業?還是順理成章的繼承呢!
要怪也只能怪這小子太過心急了些,他的那點歪心思,又豈能瞞過一位商界大佬,結果,彼此間的深入合作非但沒有談成,就連現有合作也在潛移默化中被陸續終止。
面對這一殘酷現實,陸雲濤雖也心有不甘,但卻並未因此而氣餒,反倒是讓他在反思中為自己謀劃出了另一條生財之路。
自此以後,城外便出現了來歷不明的沙匪,隨著沙匪勢力的逐漸壯大,陸雲濤竟是陰魂不散的再度去而復返,並以匪首身份私下裡與陳家進行了交涉,名義上仍是合作,實則卻是拉攏入伙,更為荒唐的是,城內就在當天迎來了沙匪第一次光臨與洗禮。
很顯然,這也是某人故意安排的警告與威脅。
最終,為了一家人安全著想,陳寒月的父親才不得不臨時妥協,並爭取到了考慮時限。
接下來的日子裡,沙匪之凶名便開始在城中四處蔓延、傳播,燒殺搶掠,欺男霸女,足足折騰了將近一個月時間,這才總算是被城主府派出的城衛軍強勢鎮壓。而經此一役,本以為這批沙匪將會元氣大傷,最起碼在短時間內不可能再會有大動作,可誰又成想,就在陳寒月父親報官的當晚,居然招惹來了滿門被滅口的報復。
在聽過陳寒月的一番回憶與闡述后,楊洛頗為激動的追問:「那陸雲濤呢?既然城主府已然接到了報官,難道並沒有將其緝拿歸案么?」
「緝拿歸案?」陳寒月略顯無力地搖了搖頭,「與陸雲濤從小相依為命的表姐乃是現任城主最寵愛的小妾,有了這樣一層特殊關係,你認為城主府又能將他如何?」
楊洛沉默了片刻,繼而蹙眉又問:「既然明知道陸雲濤有著這樣一層特殊關係,伯父為何還要去冒險呢?」
聞言,陳寒月本就憔悴的面容上又多出了幾許愁然之色,「是啊,可父親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固執的人,眼睜睜看著那麼無辜百姓遭受荼毒,他實在是於心不忍,因此才抱有那麼一絲渺茫希望去報官,本以為城主府會考慮到民眾呼聲而大義滅親,可往往現實與期許總是對立的兩個極端,最終反倒是受害者無人問津,行兇者法外逍遙,現在你能明白我的感受了么。」
「買通城主府徇私枉法,勾結沙匪興風作浪,陸雲濤這個敗類,還真是人人得而誅之!」
楊洛深吸了口氣,盡量平復著內心憤懣,眼中卻是隱隱閃過一絲冰冷。
他從小與父母漂泊在外經商,或多或少也算經歷過江湖險惡,對待像這種冷血、禽獸之人,講道理是完全行不通的,只有以暴制暴、以殺止殺,才是討還公道的唯一手段。
當然,這也是一個熱血少年遇事衝動、做起事來不計後果的不成熟想法。
於是次日一大早,他便以採購為由,找到了陸雲濤。
當時,商鋪里還有不少客人在光顧,可就在某一瞬間,他手中已多出一把鋒利匕首,對準陸雲濤就是一通瘋狂泄憤,當在場所有人反應過來時,陸雲濤已然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過,最令人想不通的是,接下來這少年也不知是被眼前一幕給嚇傻了,還是一時間腦子出了什麼問題,居然並沒有趁亂逃離現場,而是條理清晰地將陸雲濤勾結沙匪、荼毒百姓,城主府偏袒兇犯、徇私枉法的種種罪行公之於眾,因此才延誤了時間,這才註定與城外等候的人兒無法達成『相守到老』的約定。
嘩啦!嘩啦!嘩啦……
記憶中的片段戛然而止,楊洛邁著沉重的腳步踏上斷頭台,被人施以大力壓彎了雙膝,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在他的身後,則是一名五大三粗的劊子手持刀而立。
「草民楊洛,三日前當眾行兇傷人,草菅人命,並以謠言蠱惑民心,現下你可知罪?」
忽然,一個冷厲的聲音打破了場中寂靜,順著這個聲音望去,只見一名身穿官服的監斬官正端坐於一張古樸桌案之後,很顯然,今日就是由他來執行判決,但在判決之前,他卻要站在城主府的立場去思考問題,既是公開問斬,總要給前來圍觀的百姓一個『說法』,否則若是難以服眾,又何必鬧得滿城人盡皆知的地步?只不過……他的如意算盤,終究還是漏算了一個重要細節。
楊洛本就是將死之人,又豈會甘心就這麼窩窩囊囊的死去?
當下,楊洛便是挺起了胸膛,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哈……陸雲濤勾結沙匪、荼毒百姓在先,城主府偏袒兇犯、徇私枉法在後,草民倒是想要問個清楚,老子究竟何罪之有?」
嘩!
台下頓時一片嘩然。
要說一個罪有應得的死囚在問斬前仍然不知悔改、大放厥詞,通常倒也不會引起如此強烈共鳴,但從其口中喊出的冤屈,卻未免太過令人震撼,發人深省,如果說在這件事上,他並沒有欺騙大家,那麼城主府豈不成了為害百姓、包庇匪徒的罪魁禍首?
一時之間,沸沸揚揚的議論聲傳遍了全場。
「哎呦,這小子倒是挺有骨氣的嘛,死到臨頭都不肯認罪,莫不是這裡邊當真有何不為人知的隱情不成?」
「哎!難道你們都沒聽說么,據說這小子與被害者之間並無仇怨糾葛,行兇後也並未趁亂逃走,還當眾揭穿了被害者就是匪首的身份,原來啊,這個匪首的表姐乃是城主大人最寵愛的小妾,因此才得到了諸多方便和照顧,起初時我也不是很理解,可後來仔細一琢磨,若非得到了城主府的默許,近來這一夥沙匪又豈會如此囂張,竟敢接二連三的潛入城中作案呢。」仟仟尛哾
「嘶……那要是如此說來,這小子豈不非但無罪,反而是為民除害的小英雄嘛!」
「哼哼,都說好人不長命,英雄是那麼好當的么。」
「……」
當這七嘴八舌的熱議聲傳入監斬官耳中,不由讓得監斬官的臉色是越發難看起來,早知如此,還不如直接一刀給砍了,可此時……卻不免是追悔莫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