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閏（1）

「……我超，勁啊！！」

看著面前極具衝擊力的畫面，利奧奈直抒胸臆，酣暢淋漓。若不是其本人文化素質委實上不了檯面，只能一句「我超」應萬變，恐怕此時就已經引據用典，非得滔滔不絕做一篇洋洋洒洒的現場報道出來不可。

太陽沉入大海，金色的血液化作瓢潑的雨水，落向滿目瘡痍的大地。

繁榮的城鎮變為廢墟，美麗的鄉野淪做塵土。山嶙崩塌，河谷龜裂，昔日光輝照耀的地上神國轉瞬間化為了一片煉獄般的景象。

舊神隕落，新神誕生。

權柄的非自願交替在此刻以一種最為原始而血腥的形式上演。悚然的咀嚼聲與野獸般的撕咬，以及緊隨其後令人目不暇接的全球範圍內的神秘學異象，諸如太陽再度升起照亮整個世界啦，虛幻的白塔逐漸凝實倒映於天幕啦，諸如此類的特效拉滿的宏大場面看得利奧奈是興奮異常激動萬分，比自己成了神還要高興，要不是考慮到此刻兩位造物主麾下的不相鄰途徑的忠實天使還在一旁虎視眈眈嚴陣以待，生怕祂也躍躍欲試有樣學樣，鬧出什麼喪心病狂的大事來，祂早就手舞足蹈上躥下跳，非得現場採訪一下當事人（神）的成神心得不可。

沐浴在燦爛的光雨下，自太陽的餘燼中方才誕生不久的新神漠然回頭，橘紅色的眼睛如同一雙透明的玻璃珠子般望向祂的方向。

利奧奈不明所以，對著自己大變樣了的老熟人尷尬一笑，換得身後梅迪奇的怒目而視。

「——和我走。」新神嗓音和緩而輕柔地說，「和我走吧，利奧奈。做我的座下天使。」

利奧奈苦思冥想，權衡利弊，最終斷然拒絕:「不要。以前被老大管頭管腳，這也不許、那也不能也就算了，現在還要當以前的同事的下屬——這了無生趣的苦日子啥時候才是個頭啊？」

祂說:「我要回蘇尼亞老家當海賊王盡情逍遙快活，可愛又溫柔的精靈女僕們列隊歡迎擱那裡等待著我呢～」

梅迪奇被這番驚天暴論氣得神色猙獰表情扭曲，尚若不是此時剛剛經歷連番大戰靈性不足狀態極差，恐怕這位造物主的狂熱擁躉早就殺將上去，把面前兩位大逆不道口出狂言的老同事們劈頭蓋臉狠狠毆打。

「……」新晉陞的太陽神也同樣一時無語，面上顯露出一言難盡的複雜眼神。過了十幾秒鐘，或許是調整好了被曾經的同僚一番不著調的插科打諢擾亂了的心境，祂再次重複了一遍之前說過的話，「和我走吧，做我的座下天使。我會給予你榮耀與權勢，還有你夢寐以求的自由。」

利奧奈偏了偏腦袋：「可我現在也能為所欲為了。只要我回到蘇尼亞海振臂一呼，大夥直接納頭就拜，直接擁立我為下一任海賊……啊不，是精靈王來著——」

話音未落，早已被這兩個相鄰途徑的天使與真神若無其事一如往常的談天說話，甚至即將演變為討價還價的景象刺激得忍無可忍的梅迪奇猛然打斷了前者愈發離譜的「胡言亂語」和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暢想。

「誰屑於和你這樣兩面三刀、背信棄義的叛徒為伍？利奧奈，我的同路者，不要被這個白眼狼蠱惑了！」

伴隨著劈斬而下的火焰巨劍，一聲憤怒到了極點的罵聲傳來。然而此時的戰爭天使既沒有「戰爭之紅」（軍團）的加持，半箇舊日賜予的祝福也已然失去效力，更何況祂本就是強弩之末，加之情緒極度混亂，這大失水準的一擊自然無法對新的「太陽神」造成任何傷害。

祂輕描淡寫地化解了這道攻擊，玻璃珠子般冷冰冰的毫無情緒的眼睛瞥了一眼面前紅髮黑鎧、正滿懷仇恨地瞪視著自己的火焰巨人；面容輪廓柔和、相貌英氣大方，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興緻勃勃在一旁觀戰的半精靈；頷首低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注視命運長河的秀美天使。

「——如果你改變了主意，隨時可以過來投奔我。」

丟下這麼一句話，祂瞬息間化作一道金色的光焰滑向被黑暗與陰影籠罩著的天際，一眨眼便消失無蹤。

梅迪奇在心裡將對方的親人全部問候了個遍。祂泄憤般地一揮長劍，熾白的烈焰與鐵鏽色的血光將此地的天空映照成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壓抑下心中洶湧翻騰的仇恨與怒火，祂轉過身，殺氣騰騰地正準備好好興師問罪一番方才利奧奈的那番頻頻爆典的言論究竟是見機行事還是真心實意，卻驚悚地發現另一位全知全能五途徑中的序列頂端正佇立在不遠處，靜悄悄地、目不轉睛地在那裡看戲。

「不要在意我。」對方注意到祂的目光后竟頗為瀟洒地一揮手，「真是一出精彩的反目成仇的戲碼啊……繼續，繼續。吵得再響些，我就愛看這個來維持人性。」

梅迪奇勃然變色，當場來了一發火焰洗地。然而硝煙散去，哪裡還能見著「白塔」的影子。

寂靜的荒野，千瘡百孔的大地，落日籠罩的血海。

失去了發誓要追隨一生的領袖，失去了自己的戰友與軍團的戰爭天使頹然跪倒在地，發出一陣哀嚎般的嘶吼。之後久久垂首，靜默無語。

利奧奈對現場壓抑的氣氛感到頗為無趣，祂索然無味地聳聳肩，咽下嘴中跑北大陸吃一頓散夥飯後各奔東西的提議，準備化作一道概念化的閃電，當真回到蘇尼亞海佔地為王。

「為什麼……」

在這時，有一個如同冰雪般晶瑩剔透的、輕飄飄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為什麼要加入造物主的麾下，又為什麼要犧牲自我自降位格，放棄了觸手可得的地位與力量呢？」

命運天使——「巨蛇」烏琉娜趺坐在造物主的殘骸旁，揚起秀美而溫柔的面龐，用一雙銀月般的眼睛凝望著祂。

利奧奈聞言頓時顯現出高興的神色。

「因為我想要出人頭地，我想要受人敬仰、受人稱讚！」祂語氣歡快地回答，「精靈都欺辱蔑視我，嫌我是個卑賤的半人類，天生就低他們一等。我偏要做出一番事業來稱王稱神，讓他們追悔莫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嗯，事情就是如此！」

「至於犧牲……什麼犧牲？我沒感覺到犧牲啊。你看方才那兩個癲子打得大道都磨滅了，我哪裡敢和祂們同台競技。更何況成神更是一副苦差事，保不齊一個不留神就被原初給奪舍了……我的好日子還沒過夠呢，瘋了才會和那倆傢伙一樣歡天喜地爭著搶著去當什麼復活容器……」

利奧奈講著講著便眉飛色舞起來，渾然不覺烏琉娜的面色已然鐵青，而梅迪奇更是手癢難耐，只待靈性一恢復，便要和祂大戰至星界邊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