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沈淮還未答話,不遠處被廂房遮住光線的昏暗中,幽幽傳來一道語氣不善的聲音:「沈小將軍這是做什麼?」
隨後,只見渾身血跡斑斑的謝辭,緩慢地從陰暗中挪身出來,最後站定在衛陽身邊。
他臉色蒼白,虛弱的像是在硬撐著一口氣,短短一小段路,竟走得十分艱難。
如此狼藉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剛剛才從生死廝殺中僥倖逃脫呢。
沈淮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眼裡滿是譏諷:「七殿下心狠手辣、計謀高明,沈某當真自愧不如啊。」
謝辭依舊面不改色,「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衛陽也沒好氣道:「你究竟想幹什麼?別在這裝模作樣的打啞謎!」
「怎麼?難道你們還不知道?」
沈淮挑了挑眉,「現在京城中到處都在傳,七殿下假借遇刺脫身,拋下九公主后暗遁到雲念寺,只為和容家大小姐相會呢。」
「沈小將軍休得胡言!」
衛陽忿忿道:「我家主子是在去找九公主的路上遇刺重傷,才不得已一路逃匿至此,你為何平白無故的血口噴人?」
「這流言又不是我傳的,你問我?」
沈淮好笑地看著他們,那戲謔的眼神,彷彿在看兩個跳樑小丑。
這可把謝辭氣壞了。
「放肆!」他當即一聲怒喝,然而牽動了剛包紮好的傷口,頓時疼得冷汗涔涔。
他微微佝僂著身子,長長的睫毛將他漆黑色眼眸中的情緒,遮擋得若隱若現,以至於無人看清他眼底寒光乍現,殺意四起。
究竟是誰算計了他?!
謝辭飛快在腦中思索了片刻,也想不到誰這麼有本事,不但看穿了他精心製造的刺殺是假的,還能這麼快就做局把事情鬧大,害他深陷囹圄。
思來想去,仍是沒有頭緒。
這種面對失控和未知時的心慌,讓他陡然生出一股本能的厭惡感。
沈淮卻是公事公辦地告知他:「總之此事不但惹怒了九公主,還驚動了陛下。臣只是謹遵聖喻,特來將爾等帶回去罷了,您怪罪我也沒用。」
謝辭忽地勾起嘴角,嗤笑一聲,只是笑意不達眼底,甚至帶著幾分涼薄的氣息。
他陰陽怪氣道,「哪敢怪罪沈小將軍,您現在可是父皇身邊的紅人了。」
「陛下抬愛罷了。」
沈淮眼睫一垂一抬,不再同他廢話:「七殿下既已知我的來意,想必也無須動手了吧?」
說罷,他有模有樣地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殿下…」衛陽攔在謝辭面前,心頭隱隱不安。
「無妨,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謝辭按住他,一臉倨傲地昂首,語氣篤定。
「況且父皇向來英明,阿妤亦是聰慧過人,斷然不會冤枉好人。」
沈淮知道,謝辭這些話是想說給姜妤聽的,畢竟北祁帝向來不待見這個七皇子,哪會管他是死是活。
不過他並不接茬,只是慢條斯理地吩咐手下:「去,把容月也帶上。」
謝辭陡然一驚,眼光微爍。
這和月兒有什麼關係?難道……他抿了抿嘴,想問但還是忍住了。
最後他眼睜睜看著那個不知死活的士兵,粗魯地將剛剛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的容月拎出來,旋即又把那嬌貴的人兒生生嚇醒。
而被驚醒的容月,勉強掀開沉重的眼皮,卻是淚眼朦朧、渾身泛疼,耳邊還傳來春桃的陣陣尖叫聲。
可憐她連呼吸都十分困難,更別提張嘴說話了,只是嗚咽著流下兩行凄楚的清淚。
謝辭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隱藏在衣袖下的大手,卻是死死緊拳,極力壓制著怒火。
可再氣,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輕舉妄動。
那背後設局之人倒是有點手段,想必是覓得了他的行蹤,才急不可耐的想置他於死地,倉促出此下策。
可惜,衛陽一直守在寺院外,那個大夫已經被他滅了口,所有的僧人也都還在昏迷中……
就算對方知道他是來了這雲念寺,可如何能證明他是為了容月呢?
只要他咬死自己只是遇刺,就沒有人知道他是特地奔著容月來的,一切流言齟齬便可不攻自破。
到時候見了姜妤,再把這身傷露出來給她瞧見……對!那個女人向來嘴硬心軟,斷然捨不得真把他怎麼樣。
左右不過是要多哄她幾句罷了。
把一切想通后,謝辭又恢復了那副勝券在握的姿態。
……
一回到宮中,謝辭就立馬被押到勤政殿去面見北祁帝。
姜妤還未過來,他就板著臉,緘默無言地跪在大殿下。
那一身血跡斑駁的傷還在滲血,可謝辭卻不作任何處理,就這麼明晃晃的昭示給旁人。
他面上是一派憔悴羸弱,然心底卻暗暗鄙夷不屑。
這樣屈辱隱忍的日子,很快就會結束。
恐怕誰也沒想到,他這個卑賤的棄子,已在不知不覺中成了氣候,現在連北祁帝都得忌憚三分。
而近日漸感心力交瘁的北祁帝,單肘倚在龍椅上扶額,頭疼地斜睨著這個窩藏狼子野心的婢生子。
先前不甚在意,可現在他有心想除掉,卻是為時已晚。
他僵硬地直了直身,長長呼出一口濁氣。問近侍:「他們人還沒到么?」
「陛下容稟,已經派人催促了。」
沒過多久,太子、姜妤、容丞相和容月,都一同進來了。
空蕩蕩的大殿,一時熱鬧了起來。
謝辭直接略過身形踉蹌的容月,直直看向腳步沉穩卻面色如霜的姜妤。
到底是自己有愧於她,他不由得迫切地張了張嘴:「阿妤…」
可惜姜妤對可憐兮兮的他視若無睹,目不斜視地徑自走到最前頭,只留給他一個冷漠的背影。
謝辭沒來由的有些慌亂。
她定然是真的生氣了,否則也不會當眾駁他臉面。
姜妤站定后,淺笑著看向北祁帝。
又微微欠身:「阿妤見過父皇。」
她眼睫輕顫,儀態從容,哪怕瞧見了謝辭的忐忑和懊惱,也依舊無動於衷。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計劃進行,待會兒若無意外,便可同他撕破臉皮,再也不必忍著噁心給他臉。
不同於姜妤的氣定神閑,太子神色陰沉,容丞相戰戰兢兢,容月則是驚懼惶恐,瘦的不成樣的她渾身抖成篩子。
她剛剛清醒,腦子還是渾渾噩噩,得知七殿下為了救她,欺瞞了九公主還被傳出去,眼下陛下雷霆大怒,正要押人問責。
容月心中蔓延著絲絲縷縷的竊喜,可同時又很害怕因此惹惱陛下和太子。
說到太子,她又愛又惱地悄悄側目瞥了他一眼,企圖從他那冰冷的表情中,窺探他為何對她置之不理了。
就在她想得出神的時候,突然聽見北祁帝威嚴十足的厲聲質問謝辭:
「外邊都在傳你和容家嫡女不清不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謝辭依依不捨地收回了注視著姜妤的眼神,平靜地抬頭看向他,語氣不卑不亢:「回父皇,定是有心人想藉機潑髒水、挑撥我與阿妤的關係。」
北祁帝不置可否,「那你為何會這麼湊巧出現在雲念寺?」
「兒臣是遇刺重傷。」謝辭眼神晦暗,眼底翻滾著洶湧的寒意。
這老東西可真是夠無情的,他這一身傷還看不出來是么?非要他一遍又一遍地,將傷口揭露出來是么?
謝辭一邊盤算著接下來該如何折磨北祁帝,才能讓他死的痛不欲生,一邊卻又面不改色地替自己辯解著。
他說,「兒臣本想去給阿妤過生辰,奈何半道遭人劫殺,對方人多勢眾,兒臣一路逃避至雲念寺,在尋大夫來處理傷口時,恰巧容大小姐的婢女求上門,說容小姐病重危在旦夕,兒臣這才勉為其難讓人救治她。」
最後,他還一臉懊惱和彷徨地看向姜妤的倩麗背影:「豈料那歹人竟然捕風捉影,藉此大做文章,污衊兒臣的名聲,還求父皇明鑒!」
姜妤默默地翻了個白眼,忍耐消耗殆盡,不由冷哼一聲。
她始終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只是譏笑:「七皇子可別拿我來說事,否則這事更沒完。」
「阿妤,我不是……」謝辭突然捂起胸口,似是難受不已。
但姜妤看不到,也不會去看。
她不疾不徐道:「如今七殿下與容大小姐天作之合的佳話,已然家喻戶曉。我看你們也是命該如此,不如父皇就一道賜婚聖旨,成全了這對才子佳人吧。」
北祁帝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語氣不辨:「朕看他與容月,的確十分投緣。」
「怎麼可能!」謝辭下意識反駁。
然而話音落下,謝辭就渾身一僵。他猛然意識到,自己竟然不受控制地害怕和姜妤生嫌隙……但,但這怎麼可能?
他應當最愛的月兒,也當然會娶月兒,怎麼可能會冒出要娶姜妤這種荒唐的念頭?!
謝辭極力壓下心底的震驚,安慰自己只是擔心在這個時候娶容月,會出岔子罷了。
他緩了緩,又作低眉順眼狀:「阿妤,我知你生我的氣,可再氣也不能說這些氣話。」
「我與容小姐清清白白,心中更是只有你一人,何來要與她人苟合之說?」
一直神遊物外的太子,也猛然驚醒:「不可!月兒是孤的准太子妃,怎可隨意許予他人?」
姜妤和北祁帝都不說話。
眾矢之的容月,看了看一臉慍怒的太子殿下,又看了看目光灼灼地盯著九公主的七殿下,心中五味雜陳。
她不顧容丞相的眼神警告,弱弱地磕頭跪拜:「求陛下收回成命!」
「臣女感恩七殿下的救命之恩,但除此之外絕無二心,更無半點旖思。臣女與太子殿下情投意合,斷然不會辜負他的情誼,只求陛下查清真相,還七殿下和臣女一個清白!」
她看得明白,七殿下大事未成,還需倚仗九公主的助力,眼下絕不能因她而壞了大計。
所以,她絕不能連累他。
但要再次在天子面前撒謊,一旦被人拆穿識破,定然要比上次付出更大的代價,她頓時嚇得不寒而顫。
謝辭倒是有些欣慰,月兒果然識大體,不似高傲的姜妤,總是讓他頭疼。
老實說,以他現在的實力,就算即刻起兵反叛,亦可有很大勝算。
但他還是說服自己,為了日後能讓姜妤助他名正言順地登基,還是多順著她些吧。
只是不知道待會還得低微到什麼地步,她才肯原諒自己。
容丞相卻是恨恨地剜了容月一眼,然後倉皇出來附和:
「陛下!求陛下息怒,月兒這孩子打小就愛慕太子殿下,這您是知道的呀!如今外邊那些流言實屬空穴來風,有意針對七殿下和容家,我等切莫著了那陰損之人的險招啊……」
「打小就愛慕太子殿下?」
謝蘊心不在焉地重複了這幾個字。
但容月聽不懂他這是什麼意思,容丞相也忙著哭天喊地,壓根沒注意到他變了臉色。
北祁帝冷眼看著這對語氣哽咽、卑微驚慌的父女,神色晦暗。
方才姜妤已經跟他透過底了,這容家早就倒向了謝辭,如今不過是在假惺惺地演戲糊弄他罷了。
他倒要看看,這些年自詡忠君中立的容丞相,還能荒唐無恥到什麼地步。
就在氣氛僵硬之際,姜妤緩緩出聲:「父皇,阿妤有事要稟。」
「妤兒但說無妨。」北祁帝大手一揮,裝作不知道她接下來會說什麼的樣子。
而姜妤,她正要把慕青截獲的證據擺出來,將他們堵個啞口無言時,豈料被太子謝蘊搶先開了口:「父皇,兒臣也有急事要稟。」
北祁帝倏然皺眉,看了看同樣蹙眉不悅的姜妤,又看了看一臉堅決的太子,詫異又疑惑:「太子所為何事?」
太子謝蘊本還在禁足中,然而他聽說容月也被押回京了,便死活要過來,說是看看容月是不是真的和七皇弟有染。
北祁帝很是無奈,但禁不住他的死纏爛打和皇后的求情,只得暫且放他出來。
只是不知道這會兒,太子能有什麼要緊事?
太子謝蘊恭恭敬敬作揖行了一禮,忽略容月含情脈脈的秋水剪瞳,素來溫和的他,這會兒語氣冷硬得不像話。
他說,「父皇,兒臣今日正好要揭發容丞相這些年來,所犯下的樁樁件件、罄竹難書的死罪。」
眾人大駭:「什麼?!」
容丞相臉色一沉,嚇得聲音陡然拔高:「太子,太子您可不能污衊老臣吶!誰不知道老臣多年勤勉盡責,為北祁百姓嘔心瀝血,何來犯下滔天大罪之說?」
說罷,又扭頭看向北祁帝,聲淚泣下的喊冤。
變故來得太突然,眾人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眼看容丞相要落水,謝辭頓時暗暗咬牙,卻又不好出面求情,只能惡狠狠地瞪著謝蘊,眼神像是淬了毒一樣,猙獰可怖。
容月則是不敢置信,太子向來與容家親厚,怎會無端指責她容家?而且她向來敬仰的父親大人,怎麼會幹那些勾當……
姜妤和北祁帝更是臉色陰沉。
因為他們原本的計劃,是想藉此將容月嫁給謝辭,等容家和謝辭捆綁在一起,再拿出容丞相的罪證,到時就算不能將他這容家女婿一同除掉,也能名正言順的貶謫他。
但現在太子貿然摻和進來,局勢可就不好定論了。
偏偏謝蘊還在那滔滔不絕地舉證,包括但不限於容丞相利用職權,謀私殺人走私禁品,收受賄賂斂下大量金銀之事。
「父皇,容丞相所犯之罪,便是即可誅九族也不為過,此等兩面三刀的陰險小人,所出之女又怎配嫁皇子、入皇碟?」
最後他又大義滅親似的,將搜羅得來的證據呈給北祁帝。
容丞相看著那堆證據,再也說不出話來。
容月更是潸然淚下,蓄著淚水的漂亮杏眼,滿是委屈和震驚:「太子殿下,你為什麼……」
為什麼要害她容家?
她想替父親辯解求情,可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還能說什麼呢?太子手握著證據,鐵了心要將容家置於死地、要讓她身敗名裂……如今陛下已悉知,事情更是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可是,可是為什麼啊……就因為那些流言,他就要這般羞辱她么?
容月想不明白,她哭得肝腸寸斷,可卻始終換不來太子的一個回眸。
容丞相亦是面如死灰地跌坐在地,他最後心存期翼地,看向謝辭這根最後的救命稻草,卻不出所料被對方眼神威脅著。
是啊,他為七殿下謀大計,早就該想到會有今天,只可惜他的美夢被人戳破了,等不到功成身就的那一天。
深知七殿下的陰狠手段,容丞相自知難逃一死,可容家不能就這麼倒了,他更不能在這種時候拉謝辭下水,否則一切都前功盡棄了。
最終,他咬了咬牙,一口認下:「臣一時被豬油蒙了心,這才犯下彌天大錯,臣有罪!」
北祁帝將呈上來的那些罪證一一掃過,雖然早有準備,但還是被氣得不輕。
容丞相既甘願服誅,他便當即下令要將其斬首示眾,再滿門抄斬容家人。
容丞相大駭,他以為自己三朝元老,北祁帝怎麼著都該給容家人一條活路,可沒想到竟如此心狠手辣,非要趕盡殺絕!
他撕心裂肺地求饒,卻很快就被侍衛捂住嘴巴拖下去了。
處置了容丞相后,殿內安靜得,只剩下容月壓抑的啜泣聲。
姜妤神色凝重,眉頭緊鎖。
如今非但沒能讓謝辭和容家捆綁,還讓容家被滿門抄斬。
而容家落馬此等大事,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到時謝辭的事肯定會被輕飄飄的揭過,就更沒有充分的理由處罰他了。
她咬緊牙關,暗暗握拳,恨不得立馬上去暴揍一頓謝蘊這個蠢貨。
偏偏他還在那裝老好人。
「父皇,容家的其他人無所謂,但這容月本是欽定的太子妃,兒臣斗膽求父皇恩准,讓兒臣將這賤人帶回去親自處置。」
北祁帝沒注意到姜妤眼裡的拒絕,他心中始終疼愛這個謝蘊這個兒子,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你檢舉有功,准了。」
「兒臣謝過父皇。」
謝蘊臉上依舊沒有多大的笑意。
而本以為必死無疑了的容月,聞言哭得更加凄慘壓抑。
太子殿下究竟想做什麼?害死了她的家人,卻又偏偏留情救下她……
而容月僥倖活下,謝辭也暗暗鬆了一口氣,至少不必他再花費心思去營救。
日後,他有的是辦法將人搶回來。
可姜妤的臉色卻是更難看了,「父皇,我……」
「好了。」北祁帝疲憊地打斷她。
他近來越發感到精神不濟,方才的一驚一怒,已叫他身心俱疲,委實無暇再應付她接下來的圖謀。
謝辭可以容后再問責,但現在,他心口悶得難受,實在難以支撐下去了。
姜妤也看出了北祁帝的不適,只得將後邊的話咽了回去,再說些客套話:「父皇日夜操勞,若是累了定要好好歇息。」
「嗯,」北祁帝撐著額頭,撂下一句「七皇子遇刺之事回頭再議」后,便由近侍攙著回寢殿了。
姜妤目送北祁帝離去時,眉間縈繞著淡淡的惋惜。再過十天半個月,這位才年近半百的帝王,就該卧床不起、藥石難醫了。
帝王一走,太子也冷沉著一張臉,命人帶著失魂落魄的容月回東宮了。
殿內一時只剩下姜妤和謝辭。
「阿妤……」謝辭看著依舊背對他的姜妤,心中越發不是滋味。
他強撐著起身,腳步踉蹌地湊上去。
姜妤在他走過來的短短一瞬間,就立馬轉變了對策,決定還是得以不變應萬變,繼續同他虛與委蛇。
她像是突然回過神似的,連忙伸手攙扶著他,卻故意把動作幅度搞大,抓著他手臂上的傷口暗暗使力。
等謝辭的表情肉眼可見地痛苦起來時,她又忙不迭失地關懷道:「怎麼了?你沒事吧?」
謝辭臉色慘白嘴唇微顫,倒吸一口冷氣后,在對上她那張滿是焦急的臉時,心底的不安才稍稍得到慰藉,遂強忍著痛意回道:「我,我沒事。」
「真的嗎?可是你的臉色好難看。」
姜妤一著急,手上抓得更用力,可她自己卻渾然不知,一個勁在那激動。
謝辭不知道她是有意還是無意的,等了一會也沒見她撒手,疼得他冷汗涔涔,麵皮微微抽動,最後終於忍不住小聲道:「阿妤,你抓著我傷口了。」
「啊?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臉無辜地鬆開了他,待瞧見自己沾了一手腥血后,又倏地紅了眼眶,委屈且難過地低下頭,小聲啜泣。
「真是小傻瓜。」謝辭啞然失笑,「哭什麼?我又沒有怪你。」
他用力地擠出一抹虛弱的笑容,又握住姜妤那隻滿是鮮血的手,用自己乾淨的衣裳給她擦乾淨,才寵溺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淚。
做完這一番動作,直叫他累的呼吸紊亂。
可他還是以安撫她的情緒為先,十足溫柔地哄道:「我……沒有騙你。」
他說完又遲疑了片刻,才繼續心不在焉道:「是因為有人故意阻攔我去見你,也有可能他真的想要我的命,但總之我對天發誓,我和那個容月絕對清清白白、毫無瓜葛!」
「……真的?」
姜妤緩緩仰頭看向他,眼淚更加洶湧,哭得更加難過。
她能不難過嗎?
本來差點就能搞死他的,現在竹籃打水一場空,沒被氣死就不錯了。
「千真萬確。」謝辭眼神閃爍,「別人不信我,難道阿妤還不信我么?」
頓了頓,他又忍不住將傷口露出來,試圖博取她的憐惜。
「我知道你一向聰明,定能看出來是有人蓄意想離間我們,就算你不願信,可是阿妤,我這一身傷做不了假……我真的差點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說得情真意切、語氣哽咽,最後甚至還紅著眼睛掉了兩滴熱淚。
演得多麼逼真啊!以至於連提前知道真相的姜妤,這會兒都被他感動得神智恍惚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也不好再不依不饒的質疑他。
不過她還是學著他,一臉愧疚地解釋道:「我,我其實也猜到你是被人算計了。」
「可是當我孤零零一個人,在醉霄樓苦等你一整天,非但沒見著你的人影,還一出來就聽到所有人都在說,你和容月多麼多麼的深情,我就控制不住的想生氣、想發泄……」
「我知道,我知道。」謝辭滿目疼惜地凝視她的雙眼,「我知道是我讓你受委屈了。」
他張開雙臂,想抱她。
可姜妤卻是疏離地後退兩步,抬手捂住臉啜泣,語氣夾雜著濃重的哭腔:「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竟變得如此尖銳刻薄、面目可憎。」
謝辭的眉頭頓時狠狠一擰。
「不是的阿妤,你善良驕傲從未改變,是我做的不好,總是惹你生氣。」
他語重心長地放軟了語調,慢慢向她走近:「阿妤,你不要拒絕我了好不好?」
說罷就想再度攬她入懷,卻猝不及防被她猛地一推,腦袋撞到旁邊的木椅上,他頓時沒了知覺。
在閉上眼睛之前,謝辭只看到不遠處的姜妤那雙穩穩站定、絲毫無動於衷的繡花鞋。
她,她難道不關心他受傷么?
不知為何,在生出這個念頭的時候,他心裡堵得要命。
……
謝辭醒過來的時候,難得看見姜妤守在床邊,正單手撐著腦袋閉目養神。
他竟然覺得有些受寵若驚,先前的鬱悶和陰霾頓時一掃而空。
身上的傷也已經被處理好,他輕微挪動了下身子,便將她驚醒了。
姜妤睡眼惺忪,「你醒了。」
「嗯。」
謝辭淺笑著看她,慢慢坐起身來,瞧見殿內已經掌起了宮燈,不由得詫異:「我這是睡了多久?」
「沒多久,也就四個多時辰。你一天沒吃東西,餓了吧?」
姜妤體貼地喚宮人趕緊去備菜。
謝辭的傷看著重,但大多是些皮外傷,如此緩一緩,氣色已經好了不少。
等菜的間隙,他試探性地去握住姜妤的手,出乎意料的,她沒有閃躲逃避。
謝辭神色一喜,更是眉眼柔和:「阿妤,謝謝你如此辛苦照料我。」
姜妤不咸不淡地:「你我之間,說什麼謝不謝的。」
她很快就不著痕迹地掙脫了他的束縛,抬手輕輕描繪他那好看的眉骨,眼神有些恍惚。
「怎麼了?」
謝辭一動不動地,任由她折騰。
姜妤依舊若有所思地:「我只是突然回想起,五年前我剛把你帶回長樂宮的時候,也是這般守著你醒來,當時我可開心了。」
謝辭皺眉,抬手又抓住了她,忐忑又嚴肅道:「那現在呢?阿妤不開心么?」
「當然開心。」
姜妤不假思索,笑靨如花。
她說,「我知道你很快就會扳倒太子,坐擁北祁江山,到時候你就會來娶我了,對嗎?」
不知道為什麼,聽她這麼一說,謝辭就暗暗送了一口氣。
他不知道自己近日來的微妙情愫是怎麼回事,但此時此刻,他只是忍不住放任自己,順其自然地鄭重點了點頭,又虔誠地在她白皙嬌嫩的手背上,落下淺淺一吻。
「阿妤,我愛你,我們永遠都不要分開好不好?」
他又目光灼灼地盯著她,「你,願意嫁給我么?」
姜妤怔愣了一瞬,她竟然有些分辯不出他說的究竟是真是假。
他的眼神太炙熱了,以至於她都忍不住先別開臉,那句虛偽的「好啊」,這會兒怎麼也說不出口。
謝辭等了一會,沒等來她的回答,心底不禁酸澀又失落。
可他還是笑了笑,「沒事,阿妤麵皮薄,現在不想回答也沒有關係。」
以後,他一定會讓她親口同意的。
半晌,卻突然聽姜妤問道:「那要到什麼時候?」
「我說不準。現在朝中局勢複雜多變,快則三個月,慢則……好了阿妤,你也不用擔心,就安安心心的等我成事即可。」
「這怎麼成,我怎麼樣心裡也該有個底才行。」
姜妤開始步步緊逼:「你在有幾成把握?現在那個容丞相,猝不及防的就被太子除掉了,會不會讓你損失巨大?」
「七八成吧,容家的事是有點麻煩。」
說到這個,謝辭就開始愁容滿面。
不過他又很快恢復淡定:「別擔心,我這些時日會多籠絡其他大臣,看看能不能填補容家這個窟窿。」
「……好。」姜妤笑得有些牽強。
她又問道,「我觀今日父皇身體大不如從前了,你究竟對他用的什麼葯,如此倉促會不會引人耳目?」
「其實很簡單,就是……」謝辭話音一頓。
他突然盯著她看了看,開始狐疑:「阿妤,你以前不是只看重結果么?突然問這些細節做什麼?」
「我就是擔心你欲速則不達。」
「沒事,我心中有數的。阿妤,你身子不好,我不想讓你跟著我一起,操勞這些瑣碎之事,只希望你能安心養好身子,屆時歡歡喜喜做我的新娘。」
他這話說的是真心的。
怕姜妤不依,他又先一步轉移話題:「對了阿妤,這些時日我怎麼沒見到慕青?他一向只聽你的差遣,是又出去幫你辦事了嗎?」
「哦……不是。」
姜妤下意識將她摘出來。
但她其實還沒想好怎麼掩飾這事,恰好這時她的婢女清禾進來了,於是她故作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喚來清禾。
「清禾,你來告訴七殿下,這些時日為何見不著慕青。」
清禾呆愣了一瞬,又很快反應過來。
公主已經同她講過了七殿下忘恩負義、虛偽至極的嘴臉,這會兒自然明白公主是想為慕青開脫嫌疑。
於是她也換上一副支支吾吾的表情,在謝辭探究的視線中,扭捏了幾息,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斗膽將『真相』全盤托出:
「因為,因為慕青他大逆不道,竟敢對公主藏了那種齷齪心思!公主察覺后,便將他趕出了宮。」
姜妤:「……」
希望慕青知道了別太生氣。
「慕青?」謝辭眯了眯眼,語氣有些危險:「他竟然也敢妄想阿妤?」
「是。」清禾答得一臉果斷。
「慕青之前一直躲著不見人,但就在昨日公主的生辰宴上,他竟然送了公主一支桃木雕刻的簪子。」
清禾說的振振有詞,見謝辭躊躇未定,她又再接再厲:
「七殿下想必也知道,男子將簪子贈送給女子代表什麼意思。奴婢一時情急戳破了他的心思,他得知公主心中只有七殿下您,才狼狽離去,至今未見人影。」
姜妤也扭扭捏捏地點了點頭,「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謝辭想也沒想,言之鑿鑿:「當然是把此等對你居心叵測、圖謀不軌之人,趕得遠遠的才好!」
謝辭是信了的。
畢竟慕青是個倔驢脾氣,唯有姜妤能馴服得了,若不是真對她有點見不得人的心思,又怎會獨獨偏心於她?
他越想越氣,甚至不惜給慕青潑髒水:「定然是他嫉妒你獨獨邀請了我,才惱羞成怒的來刺殺我!」
「……他?不會吧?」
姜妤裝作一臉凝重,問謝辭:「你什麼時候遇刺的?」
「午時一刻。」謝辭隨口編道。
「那就不是了。我剛到醉霄樓他就混進來了,一直糾纏到午時六刻才走。」
他抿了抿嘴,表情有些惆悵。
「既然不是慕青,那究竟是誰殺我呢……對方來勢洶洶,我竟不知京城之中,還有如此高深莫測的能人,竟能接二連三的陷害於我。」
謝辭一想到那躲在背後暗算他的人,一日不除,他就覺得寢食難安。
姜妤也眼珠子一轉,忽然忿忿拍案而起,一口咬定:「肯定是太子!」
「他向來愛重那個容月,卻不聲不響地搜羅了容丞相的罪證,還迫不及待地揭發出來,定是蓄謀已久。」
謝辭皺眉沉思片刻,他不是沒懷疑過太子,但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太子會有這等心計?」
「他有沒有,我去問問便知。」
姜妤說罷,也不顧他的阻攔,直接衝去找太子謝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