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西寧園外。

衛陽看著趾高氣揚走來的謝辭，憂心忡忡地皺起眉頭。

「主子，」他上前一步攔住：「您還要把夜明珠送給容小姐么？」

剛剛九公主在大殿上，公然疏遠主子，偏偏他主子還不當回事，非但不服軟，還滿心滿眼都是那個容家大小姐。

衛陽不懂情愛，但他身為局外人，很清楚的意識到，此次九公主生氣，壓根不似往常那般輕描淡寫的小打小鬧。

他必須要提醒主子，不能在這最後關頭，因為一個容月就壞了大事。

謝辭垂眸看著橫亘在他面前的手臂，眼裡的溫和笑意瞬間消失殆盡，轉眼間就被慍怒取代。

他眯了眯眼，不怒自威：「衛陽，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衛陽驚慌地單膝跪地認錯：「屬下不敢。」

「只是主子剛剛才與九公主鬧了不愉快，正好她先前說想要這顆夜明珠，若是您現在趁機奉上，定能與公主冰釋前嫌。」

謝辭居高臨下睥睨他，語氣涼薄：「我何時說過要把這東西送她？」

他其實更想說的是：她也配？

憑什麼她就可以得到世間萬物？憑什麼他就必須要對她的憐憫感恩戴德？

一個卑賤的外姓孤女，不但在宮中坐享榮華富貴，還惺惺作態地來可憐他，哄得父皇為了討好她，不惜對他這個親兒子頤指氣使，真是有意思的很！

可衛陽看不出他冰冷眼神中裹狹的的陰雲，還在那推心置腹地勸說。

「屬下明白您對容小姐的心思，可現在正是關鍵時期，還是請您再稍作忍耐，將這夜明珠送給九公主，先把她哄好，等咱們大事一成，再將其討要回來獻給容小姐即可。」

「不必。」謝辭無動於衷。

他從來就沒把那個裝腔作勢的蠢女人放在眼裡，如今他又已經可以隻手遮天，更不可能再屈尊紆貴。

感覺到謝辭周身的氣息又冷了幾分，衛陽抿了抿微顫的嘴唇，硬著頭皮繼續：「主子，您還是別跟九公主置氣了，萬一……」

「砰——」

一股凌厲的掌風向他襲來，衛陽整個人霎時如斷線的風箏，輕飄飄飛了出去。

高大的身軀重重的砸在地上，五臟六腑彷彿都被打的錯了位。

衛陽捂著自己的胸口，腥紅的血腥味一股腦湧上來，然而觸及到謝辭那張殺氣凜然的臉后，重重將到了喉間的血咽下去。

他奄奄一息匍匐在地上，不敢去看那張如同羅剎般冰冷的臉，更不敢再自尋死路阻攔他。

主子已經很久沒有動怒了。

是他不知死活僭越了。

謝辭眼睫輕顫，隨意撣了撣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才目不斜視地抬腳從他身上跨過，徑直往西寧園裡去。

西寧園內，梳著飛仙髻的少女約莫十七八歲，著一身桃粉色繡花羅衫，肌膚如玉，美目流盼，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千嬌百媚，無與倫比。

她似是極為高興，來回在幽靜的涼亭里踱步，還時不時瞧一瞧手上的紙條。

終於等到身後響起腳步聲，她頓時歡喜地轉身看向來人。

美人回眸一笑，顧盼生姿：「七殿下！」

……

姜妤從迎華殿出來，還沒走多遠便被人喊住。

一道清朗的少年音，引得她當即駐足回頭，發現是沈家小將軍沈淮追了上來。

身材健碩、眉眼剛毅的沈淮，快步上來朝她行了個抱拳禮：「九公主，我有樣東西想給你。」

說罷，他便乾脆利落地從懷裡掏出一方小盒子遞給她。

「什麼東西啊？」姜妤看著他，挑了挑眉。

她與沈淮交情深厚，想必是此處人多眼雜，他才裝模作樣地跟她客套著。

沈淮謹慎瞥了一眼四周，顯得有些拘謹。

他說，「這是今年最新採摘的武夷岩茶，知你一直喜愛這個品種，便想著當做生辰禮物提前送給你，還望笑納。」

「武夷岩茶？」姜妤難得舒了下眉。

她歡喜地接過盒子，打開一看，濃郁的茶香味撲鼻而來，果真沁人心脾。

「多謝沈小將軍啦。」

姜妤彎著嘴角，高興地盯著手裡的茶葉，突然又疑惑道：「不過你今年為何要提前送我？」

她記得前世一直到宴會結束，他也沒追過來提前送，怎麼這次……

沈淮見她樂意收下，暗暗鬆了口氣。

「陛下將要派我去駐守北厘，此次一別，恐怕三年五載都沒法回京城了，本想等到你生辰過後再走，但……」

他又樂觀地聳了聳肩，笑道：「不過趁著這次宴會，能親自把禮物送到你手上，也不算太遺憾。」

姜妤皺了皺眉。

不對。

前世，沈淮的確離京了，但卻不是去北厘，而是前往漠河一帶暫守，直到宮變前夕，預感不測的北祁帝還火速將他及其沈家軍詔返護駕。

北厘可比漠河要距離京畿遠得多，宮中一旦發生事變，遠在北厘的沈家軍，根本不可能及時趕回來。

姜妤一瞬間便明白過來了，這肯定是謝辭的手筆，知道沈家軍只忠誠於天子，所以才故意支走。

「怎麼了？」沈淮見她一臉凝重，故意打趣道：「難道是捨不得我？」

姜妤倏地抬頭，又點點頭：「對。」

她語氣無比堅定，「北厘距離我太遠，我不會讓你去的。」

沈淮微怔。

他絲毫不懷疑她的權勢和魄力，若是她真的不想讓他走，自然有的是辦法能讓他留下。

不過他還是啞然失笑地搖了搖頭。

「公主無需為我費心，等到了北厘我會經常給你去信，也好繼續維繫你我之間的友誼。」

沈淮刻意強調了最後面那兩個字。

除此之外，他也不敢再奢望。

四周無人靠近，但姜妤還是向他湊近半步，警惕地壓低聲音：

「將你扣在京畿之地，並非我私人之念，而是朝中局勢變幻莫測，如此多事之秋，你，沈將軍以及沈家軍，絕不能在這個時候走。」

沈淮垂眸俯視著近在眼前的少女，聞著她身上若隱若現的清香，一時微微心猿意馬。

在少女退開的那瞬間，他也回神低笑一聲：「我倒挺希望…」是你的私念。

「你希望什麼？」姜妤疑惑地歪了歪頭。

「沒什麼。」

他掩拳低咳一聲，逼自己將那些不該說的混賬話，悉數咽回肚子里去。

若是貪圖一時嘴快讓她為難，日後恐怕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姜妤也沒再追問，因為她的親衛慕青回來了。

慕青面無表情地站在不遠處，一語不發地朝她點了點頭。

果然。

姜妤抿了抿薄唇，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來謝辭真是趁機去找容月，還將戎狄夜明珠送給她了。

沈淮看的一頭霧水，「怎麼了嗎？」

「沒事呀。」

她又不動聲色地給慕青遞了個眼神，直到他閃身離去，才重新將視線放到沈淮身上。

然後笑道：「皇後娘娘今日還廣邀了貴女進宮玩樂，雖然名義上是為賞花，但實際上卻是在為那幾個未成親的皇子，相看合適的人選。」

「抱歉我打斷一下，」沈淮突然出聲。

說到這個，他才想起要問她，剛剛在大殿上求旨賜婚的事。

「你不是一直對七皇子……」他頓了頓，不太想說後邊的話，索性直奔主題：「為何突然要從世家子弟中挑選駙馬？」

姜妤邊領著他往御花園走，邊漫不經心道：「就想找個與我兩情相悅的人罷了。」

沈淮腳步一頓，擰著眉頭刨根問底：「是你不喜歡他了，還是他不喜歡你了？」

她無比平靜地回了一個字。

「都。」

「什麼！」沈淮驚詫，一臉難以置信。

然不等他多問，姜妤便率先截下了他後邊的話：「多說無益，很快你就會明白。」

沈淮：「……」

「還是那句話，我眼下著急尋覓良婿，你年紀也不小了，有興趣的話可以隨我一塊過去玩玩，若是忙就請便吧。」

她默了默，又真心誠意道：「不過還是多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回頭請你吃飯。」

思緒亂成一團麻的沈淮，愣愣地定在原地兀自琢磨。

什麼意思？明明他們先前一直情投意合、曖昧不清，怎麼謝辭剛立了戰功回來，這二人就突然相看兩厭了？

而且看姜妤這麼認真的神態，好像不是開玩笑的。

若真如此……那他就該竊喜了，反正他也看不慣那個吃軟飯的七皇子。

以前姜妤喜歡著謝辭，沈淮便不敢妄想高攀。可現在，說不定他還有機會！

糾結半晌，才發現姜妤已經走遠了。

沈淮趕忙追上去，笑道：「九公主邀約，我求之不得！」

於是接下來半個時辰，他都在旁敲側擊詢問姜妤想找什麼樣的男子，態度極為熱絡。

但姜妤的心思根本不在認真找夫婿上，因為這隻不過是她用來方便走動，好明目張胆去籠絡勛貴的幌子罷了。

但見他執著不已，她只得隨口糊弄道：「我也說不上來具體喜歡什麼樣的人，或許等他出現了才能有答案。」

「說的也是……」沈淮默默低下頭，藏起了眼裡的失落。

看來，他是不會有機會了。

姜妤見他沉默下來，突然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來緩和氣氛。

就在這時，她的婢女清禾倉皇跑過來，氣喘吁吁道：「公主，出大事了！」

「慢慢說。」姜妤絲毫不慌。

清禾一口氣說完：「那個容家大小姐容月，剛剛在梓軒亭外摔了一跤，竟把傳說中的戎狄國鎮國之寶、價值連城的蔚藍夜明珠給摔碎了！」

茲事體大，連帝后都被驚動了。

氣定神閑的姜妤，與一臉茫然的沈淮對視一眼后，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她說，「走吧，我們也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