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歷史
羅賓回家時就看到女孩低著頭盤腿坐在沙發上,看書看得很專心。
她悄無聲息地站到對方身後,垂眼好奇一瞥之下,便沉默地注視起了自己那本全新的列國史上被標記批註得亂七八糟的頁面。
受克洛巴博士以及童年經歷的影響,羅賓是一個相對而言比較愛護書籍的人。
然而聽雨明顯是看得出了神,連背後的陰氣沉沉都沒發現,只是冷哼了一聲后在書上酣暢淋漓地畫了個大圈,評價寫得極為凌厲尖銳。
——「婦人之仁!」
一隻手突然從沙發上躥出,一把將她手中的那支鋼筆抽走。
沉浸在自己思維里的聽雨被狠狠嚇了一跳,險些沒直接從沙發上跳起來,她扭頭正巧看到羅賓手上把玩著那支細巧的鋼筆,垂眸凝望著自己的眼神里多少有些高深莫測。
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她回眼瞪著手上那本被自己肆意塗畫的書冊,不由得痴獃了半晌。
她是什麼時候開始寫筆記的?!
為什麼都沒有印象了!
「對不起!」聽雨誠惶誠恐,「我一時習慣沒注意!」
一時習慣?
羅賓微微揚起了眉。
這小傢伙經常看書?
像是犯了錯后被逮住站在班主任前的小學生,聽雨燒紅著臉,垂頭喪氣著唯唯諾諾。
「你喜歡歷史?」不知為什麼有些見不得對方這麼沮喪的樣子,羅賓出言繞開了她的道歉,並順勢接過她手中的列國史大致翻了翻,發現那些筆記雖是潦草零亂倒是不會影響正常閱讀。
聽雨遲疑了一下。
作為一個穿越者,她知道歷史對於羅賓的重要性,其實單純就「拉近關係」的目標而言,從這方面下手可能會是個非常快捷的做法。
然而聽雨有些不確定這算不算是感情中的心機手段。
她不是道貌岸然的正派人士,她之前為了重振西門而玩權謀攻詭計,種種陰暗手段層出不窮。
哪怕就是現在,她都毫不客氣地借著克洛克達爾的勢為自己暗中謀私。
但她的直覺卻告訴她,羅賓絕對不會原諒任何在感情上欺騙自己的人。
聽雨在有些事情上確實是耿直到了固執的地步,既然她想要這個女人,那她就一定會把追求對方的事情做好做對。
不自覺地啃著下唇的死皮,她在羅賓面前,多少有些無措。
她不能顯示出自己對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盲目自傲,但也不能顯得自己好像對她一無所知。
都不是什麼會讓女孩子開心的表現。
「我喜歡也尊重歷史,但不是因為歷史的本身。」她斟酌著詞句,感覺自己像被點名回答問題而站在教室中接受眾人的視線洗禮。
羅賓注視著她,淺淺地蹙起了眉。
不是很想將自己偏激的一面徹底展露在對方眼前,聽雨抿抿唇,瞟了眼對方手中被自己寫了不少東西的書本:「笨蛋只會從自己的錯誤吸取教訓,聰明的人則從別人的經驗中獲益。有什麼可以比歷史更能讓人獲取他人經驗的?」
見對方並未露出什麼反感排斥的表情,她在心裡鬆了口氣,然後做了個深呼吸。
「我不是個喜歡規則的人,」聽雨老老實實地承認,「但我喜歡去熟悉一個事物的發展規律。要打破規則,就必須先明晰規則。」眼瞼微顫了一下,她抬眼,仔細觀察著對方的神情。
她在試探。
眼前的女人和自己背負著類似卻又不同的黑暗,她在小心地試探對方可以容忍自己碰觸的邊界。
「我不知道你在歷史中看到了什麼,」她一字一句說的極慢,「但我放眼望去,滿滿的都是一片腥風血雨國破家亡。」
衝突造就成長,矛盾凸顯人性。
「這個時代的問題不是什麼演說和決議就能解決的,風向已經變了,大海馬上就要進入群雄割據的混戰時期。能根除世人眼中『問題』的,只有鐵和血。」聽雨兩眼一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對方,「變革總在周而復始,想要站在上風口,就得以史為鏡知興替』。」
羅賓抬了抬眼皮,垂眸靜靜地看著她,一對鳳眼微眯。
她無法原諒那些利用和踐踏歷史的人,也憎恨曲解他們研究歷史原意的政府。
但聽雨,她似乎站在了一個灰色的地帶。
她看待解讀歷史的方式並不單純,但她卻對其保持著一份特殊的尊重。
緩慢地矮下身,羅賓支在了沙發靠背上,一手挑起對方的下巴,她半強迫地讓聽雨對上了自己的眼。
女孩眸光純粹眼神清澈,左眼些許閃著絲幽幽的瑩綠。
她安靜地望著自己,落落大方毫無躲閃之意。
羅賓直起了身。
「要做筆記可以,但是不準弄得這麼臟。」看著書頁上沾染著墨水的指印,她頗為無奈地拿書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腦袋,「書架第三層有兩套典藏版,不準碰。」
雖然很清楚等這邊事情結束了,自己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帶著幾本書逃亡,但這並不能影響她每次看到那兩套書時的好心情。
聽雨期期艾艾地答應,眼巴巴地瞅著她拿著自己看了半截的書轉身離去。
羅賓洗了澡,舒舒服服地靠在窗邊的躺椅上攤開了那本被標註得一塌糊塗的書。
她現在倒是相信了對方是「一時習慣」了,書的前幾頁還是乾乾淨淨的,可是到了十幾頁,突然出現的大量筆記實在有些讓人措手不及。
那犀利的嚴辭批判簡直不像是這個年齡段的女生可以寫出來的。
然而出乎自己的意料,她居然就這樣津津有味地對照著聽雨的批註看了下去。
這些文字都是女孩最直白的感觸,將她最真實的一面全無掩飾赤`裸裸地暴露在了自己眼前。
莫名有一種很奇怪的親密感覺,她看著聽雨的字跡,像是自己在偷偷地窺視著她的內心。
不管是瘋狼Rain還是西門聽雨,這兩個名字完全查不到任何信息,彷彿和這世上的一切都沒有聯繫一般。
羅賓承認,這樣放任對方住在自己家裡一方面也是為了更好地觀察和監視。
女孩心裡藏著點不為人知的黑暗。
目光隨著對方蒼勁的筆鋒緩緩移動,羅賓眸色微深。
她字裡行間所透露出的是一種渾然天成的上位者氣息。
年紀輕輕,胸中竟儼然有了君臨天下般的霸道狠絕。
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停留在偉大航路的入口,甚至還屈服於克洛克達爾之下?
坐在餐桌邊,羅賓看了眼面前的雞胸肉沙拉,又瞥了眼中規中矩坐在自己對面乖乖叉起一片生菜嚼著的聽雨。
女孩溫順地低垂著眼,吃東西時斯斯文文的很聽話。
羅賓忽然勾了勾嘴角。
真是···有趣呢。
收拾完洗過澡的聽雨不知道自己正被某個腹黑的姐姐分析著,暗戳戳地鎖好自己的小房門,她打開了自己的小書包,從裡面的夾層中抽出了自己的小平板。
然後調出了一個被密碼保護著的小文件。
不過小文件里的並不是小電影。
西門是武學世家,各種奇門秘籍數不勝數。為了防止那些珍貴的書籍被消耗破損,幾代人花了大量時間財力將它們一點點精心地抄錄整理,最後掃描成了電子檔。
她熟練地輸入密碼,點開了文件。
從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起,直覺向來很強的聽雨就發現了自己最大的不足。她之前一直生活在內陸,並沒有什麼機會去海上。
指尖滑動著目錄,最後選中了一本電子書打開。
聽雨不會游泳。
但嚴格來說,像她這樣的習武人士,傳統意義上的「游泳」其實並不能恰當地概括他們的能力。
畢竟還是有很多方法可以克服這一短板的,比如靠輕功提氣在海面上借力飛奔,比如靠逼出體內的內力讓自己可以在海面上行走。
甚至——
翻到了自己前兩天沒有看完的一頁,聽雨默記著口訣,席地盤腿而坐,專心致志地開始用功。
——有一種方法可以讓人依靠皮膚呼吸。
房間里很靜,幾乎連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聽雨一動不動地坐著,腰板筆直,宛如入定。
她背後的衣衫很快便被汗水浸透。
羅賓是能力者。
內息運轉著在筋脈中奔騰,聽雨驟然睜眼,雙眸中精光閃爍。
那她就不會允許自己有「不會游泳」這樣致命的弱點。
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她靜下心來繼續調息。
很少有人知道聽雨體內的內家真氣是別人修鍊幾十年的成果。
她在逃亡時無意中干擾了兩個高手的內功對決。那塊空曠的平地周圍其實早已被人拉好了警戒線,但被追趕至走投無路的聽雨就這麼闖了進去。
於是,原本的隔空比拼變成了在聽雨筋脈里的你推我攘,渾厚的內力在她體內堆積著肆意左突右沖。
也是合著聽雨命不該絕,那個追蹤了聽雨很久的賞金獵人看到她「傻站」在平地上時,興奮地完全忽視了四方的異樣,撲上去就是當胸一拳。
這一拳不但救了正苦不堪言的聽雨一命,還正好讓那些在她體內四處激蕩的內息乖乖地平靜了下來。
反倒是他自己被那兩個高手的內家功力震碎了心脈。
兩個高手對那筆賞金嗤之以鼻,對癱在地上的聽雨也不屑一顧,所以當她顫巍巍離去時沒有多加為難。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聽雨覺得自己的運氣還算不錯。
然而這筆莫名的「財富」在給她了不少便利的同時,也如影隨形地給她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只能被勉強壓制的內息在每個月總有一段時間會突然掙破枷鎖在她周身經脈中四處亂竄。
那是如同萬蟻入體噬骨食肉般的酸脹劇痛。
她的家人曾詢問過她是否需要幫她散去一些內功,但被她果斷否決了。
被狼吃進肚子里的東西,沒有再吐出來的道理。
翻閱著自己的日程記事,聽雨在心中默默地計算著日子。
這幾天應該還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她的目光在後天的內容事項上短暫地停留了一下。
希望有關於「那個」的情報吧···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畢竟身處偉大航路的入口,試圖打探這些東西,實在是很難抱有什麼太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