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孩子不該來
沈南桑醒來的時候,天邊已然暮色四合,隱隱呈深墨色。
屋內一片寂靜,昏暗的燭火映射在牆面上,聞風輕動。
這一覺,沈南桑睡的餮足。
翻身埋進獨屬於陸闕的枕頭裡,她沒忍住蹭了蹭,軟乎乎的軟枕,好舒服。
「醒了就別賴著不起。」
滿室寂靜被打破。
沈南桑愕然一瞬,愣愣的回頭,就見那搖椅上,陸闕曲起一腿仰躺在那兒。
原本被他執於手中的書蓋在了臉上。
沉悶的聲音也是自那本書下傳出來的。
「你怎麼還在這兒?」
陸闕聞聲,取下蓋在臉上的書,眉峰輕挑:「那依你看,我該在哪?」
「當然是去用膳啊。」
沈南桑伸著懶腰,哈欠連天的坐起身,凌亂的衣衫鬆鬆垮垮的掛在她身上,影影綽綽間露了好大一片春色。
陸闕眸子微暗,想起赤燎臨走前說的那番話,下意識躲閃的眸子愣是移了回來,故作不在意的同她對視。
沈南桑趿拉著鞋子下床,懶懶的撿起外袍披上,走到他身邊,拾了一顆盆里的果子。
汁水入口清甜,沈南桑眯眼,嘴邊噙上一絲笑意:「什麼時辰了?」
陸闕緘默一瞬,抬頭與她對望:「戌時二刻。」
「唔,那剛剛好啊。」沈南桑又拿了幾顆果子,順勢扯了扯躺在搖椅上的陸闕:「你也別坐著了,你這身子,不按時用膳可不行。」
「不急。」陸闕起身,順手端起手邊小几上還冒著絲絲熱氣的碗送到她跟前:「原以為還要再熱一次,既是醒了,把它喝了。」
沈南桑借著微弱的光朝那碗里看了一眼,黑乎乎的一碗,撲鼻而來的藥味兒,又苦又澀。
細細辨著裡頭的成分,她抬眸,從容淡定:「避子湯。」
陸闕墨色的眸在這昏暗的環境下,一成不變:「譽堂特調的,於你身子無害。」
「唔,聞出來了,還能治月事紊亂呢。」
沈南桑好整以暇的後退一步,接過那碗湯藥,沒再廢話,仰起腦袋毫不猶豫的喝了個精光。
「嘶,果然苦。」
沈南桑皺著小臉,把碗還給陸闕。
正要吐舌頭,手心便被塞了一顆東西。
她定睛一看,是顆果糖。
沈南桑抿唇皺眉,剝了糖扔進嘴裡。
甜味衝散了苦澀,她的神情才好看些。
「沒想到嘛,陸顯知你還是挺貼心的嘛。」
她笑盈盈的晃著手裡的油紙,笑得沒心沒肺,恍若並不覺得此事有什麼不妥。
陸闕別開眼,不自在的輕咳了一聲,眸色有些深。
放下碗,他遲疑一瞬,還是解釋了一句:「我們以後會和離,所以孩子不該來。」
他這話說的直白。
過於無情,也過於決絕。
沈南桑站在原地,默然,沒了聲。
臉上的笑意也落了下來,嘴角撫平,眸光水潤。
陸闕會錯了意,抿唇,又多解釋了一遍:「昨晚的事,我會負責,不會毀你聲譽,日後,哪怕和離,我會給你足夠的銀子和田地鋪子,你若是遇見想嫁的人……」
「我才沒什麼想嫁的人。」
沈南桑眉梢越攏越緊,拂袖抬頭,眸間已經隱隱有了水光。
「陸顯知,是根木頭都該開花了!你怎麼就那麼想與我和離,和我在一起不好嗎?我在你身邊,你不開心嗎?
我才不稀罕你的銀子鋪子,誰不會賺銀子?誰不會買鋪子?我阿娘說我很招人喜歡的,可為什麼就是不招你喜歡?」
「不……」
下意識的解釋沖至嘴邊,忽然就沒了脫口的勇氣。
兩人之間之隔咫尺,他卻沒有上前一步的勇氣。
沈南桑負氣癟嘴,忍住欲落的眼淚:「隨你的便,你個大木頭!」
話落,氣的轉身就跑。
一身銀鈴叮叮噹噹,分明清脆,落在人耳朵里,卻徒增一抹悲傷。
陸闕欲要抬起的手伸了一半,緩緩垂下,心尖兒不知怎的,針扎似的難受。
看著那抹消失在夜裡的身影,他眸底里最後一絲亮意黯淡下來。
身後的暗門處,譽堂側著身子走出來,重重的嘆了口氣:「你說你這是何必?她挺不錯的。」
陸闕聞聲,唇角輕動,自嘲的勾了抹笑:「她是不錯,可我何其惡劣。」
他身上背負的仇恨和重擔,絕不會允許他動心。
這些年他為了復仇,干過的一樁樁一件件惡事,手上早不知沾染了多少血腥,早就罪孽深重。
如此骯髒之人,便註定要在泥濘沼澤苟延殘喘,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
譽堂重重的嘆了口氣,苦口婆心:「陸闕,你的生活里不是只有仇恨,你該為自己考慮,你娘她若是醒來看見你這樣,她該是何心境?」
陸闕默聲不答,須臾,眼眶有些發紅:「她今日可有要醒的跡象?」
譽堂搖頭:「還是老樣子,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早晚有一日會醒的。」
「……罷了,她那麼累,便叫她多睡幾年吧。」
*
沈南桑紅著眼離開主院,越想越憋屈。
心裡不知怎的,跟被人拿手捂著似的,哪哪都難受,哪哪都不暢快。
她就想不明白了,讓陸闕喜歡她,怎的就這麼難?那男人除了和她和離,就不能想想別的了?
她還以為,昨晚兩人同床共枕后,他好歹會心軟些,會喜歡她一些,結果到頭來,他一點都沒變。
他滿門心思的和離,她的仇可怎麼辦?
「主人?」
見春從汀蘭院出來,正要去找沈南桑,遠遠看見她,她還當自己看花了眼。
沈南桑聞聲抬頭,一雙通紅的淚眼一時間暴露的徹底。
見春駭了好大一跳:「主人,你怎的哭了?」
「哭?」
沈南桑皺眉,緩了哭氣才察覺臉頰兩側濕了好大一片。
她這是?被氣哭了?
「嘖,風吹的。」
嘴硬如沈南桑,她才不會承認自己是被陸闕氣哭的。
胡亂把眼淚擦掉,她沒說多話,只領著見春悶頭往前走。
她算是明白了,男人什麼的,除了她阿爹和哥哥們,其餘的壓根靠不住,凡事與其想著靠男人,她倒不如靠自己。
如今,她不能再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陸闕身上,要想復仇,她無論如何都得有屬於自己的勢力。
「世子情況如何?」
「比來時精神些了,長公主一直在邊上陪著。」
「知道了。」
沈南桑加快步子回到院子里,進門后,匆匆與會安長公主見了禮便開始去查看卿自照的情況。
盆里的水全涼了,葯氣卻依舊濃郁。
沈南桑拿手撥了撥水面上的藥渣,另一隻手搭在卿自照的手腕上。
半晌,吐了口氣,朝凝神屏息的卿自照和會安長公主露了個輕快的笑意:「毒素消的差不多了。」
此話一出,會安長公主繃緊的一顆心,重重的跌了回去。
憋了滿眼的淚再忍不住:「照兒,娘額照兒。」
「放心吧,過了這關,他身子已經無礙了。」
沈南桑動作迅速的撤了卿自照身上的銀針,餵了顆藥丸給他。
末了,抬頭喚了聲見春:「把我藥箱第三層第四個格子里放著的木盒子拿來。」
見春領命,拿了木盒給她。
沈南桑接過,打開盒子。
那裡頭赫然躺著一隻白嫩的肥蟲。
和先前爬進卿自照身子里的那一隻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這一隻的體型要更小一些,身上的斑點也少些。
沈南桑面不改色的抓出蟲子,故技重施。
那白蟲子落在卿自照的手腕上,聞著血腥味兒,自己便會往那傷口處拱動。
到了傷口邊,卻沒就著那口子鑽進去。
卿自照怕的閉眼等了半晌也沒等來那熟悉的痛感,試探性的睜眼,就見那小蟲子停在傷口處,腦袋一晃一晃,不知在做些什麼。
等了半晌,他手臂上的筋脈忽然被撐起,像是先前進去的那隻蟲子在朝著出口處爬。
那鼓起的小塊兒比先前大了不少,動起來,扯著也更疼些。
眼看著那一團到了手腕處,傷口忽然一疼,比先前更烈。
隨著痛感加劇,就見那蟲子的腦袋從皮下鑽了出來,接著是身子。
卿自照嚇的氣兒都不敢喘,身子綳的筆直。
沈南桑見那蟲子半天拱不出來,皺起眉頭輕嘖了一聲:「這是吃太多,卡住了?」
旋即就上手去扯那蟲子,蟲子被扯得晃動了下,出來時,身上還沾著不少殷紅。
沈南桑渾不在意,拿著那蟲在水裡沖了沖,便連帶著另一隻小一些的蟲子一起,收了起來。
「行了,出來吧。」
她起身,給卿自照騰了個地方。
卿自照試探性的起身,果然有力氣多了。
他欣喜的看著自己的母親,嘴角忍不住上揚:「母親,我好了。」
這次,沒再讓人幫襯,他自己咬著牙,雖是費力了些,卻已經能靠著自己的力氣從桶子里爬出來。
會安長公主也欣喜,忙回頭吩咐隨侍去馬車裡尋卿自照的衣衫。
再回頭時,她看沈南桑的眼神早不似最初,眼下,只有滿滿的感恩:「聖子夫人,多謝,如果不是你,我的照兒……」
哽咽一瞬,她沒敢將那些不吉利的話說出來。
「聖子夫人,我事先答應了你,只要你治好我的照兒,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
「真的不用,我什麼都不缺。」
沈南桑不蠢,但凡開了這個口,她今日的舉動就變了味兒了。
所以,她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