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裁決會議 上
等到清理完現場,太陽早就高高掛在空中。所幸只有奧里克和幾個教徒受到點皮外擦傷,炸毀了帳篷與部分傢具外無人傷亡。而眼前的狼藉變得沒有絲毫輕重,因為斥候帶回來的消息震驚到了其他人。
關於嚼火地的夢境與歹徒的運奴場加劇了他們的擔憂,部分成員開始意識到正處於事態惡化的邊緣,令人不安的境況也許代表著風暴來臨前的安寧。
所有人都陷入了焦慮,短短几日內經歷的變化已不是小打小鬧,動搖的種子開始發芽,是時候決定未來的打算了。
來自內部的聲音發出分歧,艾斯擔心其他人的安全,昨日的夢境加上剛才的預兆說明了理由。無論是何種偉大的人物,光輝靚麗的史詩背後都隱藏著無名的犧牲者;如今到了現在這一步已經是非常圓滿了,是否還要冒著生命危險,繼續去尋求先祖的遺迹,主人之後要面對什麼就不是自己能夠左右的了。
他們在尋回遺物的觀點上產生了動搖,尤蒙一如既往地有著自己的觀點,較為反常的是他認為這趟旅程也算是有了不小的收穫,該到了收束之時。不祥的徵兆不僅流傳在家族裡,民間也多少有些耳聞。尤其是在軍隊之中,很多人相信厄運會主動上門,當它出現在你面前時不要期望逾越鴻溝。
奧里克則堅持他的志願,儘管剛剛命懸一線,靠著先祖獲取的血脈在關鍵時刻讓他逃過劫難。他相信這是先祖留下的考驗之一,奧里克是聽著家族史詩長大的孩子,歷代有無數尋求真相之人。結局未必都能凱旋而歸,甚至後世留下的記載僅有三兩半句,到死都沒能獲得零星啟示。相比他們而言,自己目前觸碰到了奧秘所在,如果此時卻因厄運無功而返,恐怕要被後人恥笑。
相較於奧里克的家族內事,維爾德的信眾里自打從結盟起,紛雜的傳言就在不斷流出。關於在遺迹中的發現僅有維爾德幾位追隨者知曉情報,他們的口風嚴絲合縫,任憑其他人怎樣打探也沒透露半點消息。
機師派的信仰再次開始動搖,一連串詭異的現象從「神跡」逐漸轉變為「災禍」,誰都不想引火燒身。其中部分人看來聖徒早已失去掌控局面的能力,恐慌流竄在信眾之間。
這也正是維爾德所擔心的,先不說泄露真相對於未來是否有阻礙。按照當初的設想,黑牧師交給的任務早已結束,若沒有卡斯特恩的背叛和奧里克的相識,他們早就踏上了返程的道路。
而現在的面對的是來自內部的阻礙,就算教眾們經過義體改造,但終究是肉體凡胎。卡斯特恩下落不明,魔使卡洛斯是否留有後手不得而知。他唯一能夠信任的只有奧里克,可如果跟所有人公布,消息不脛而走他們又有可能遭遇新的危機。現在進退兩難無從下手,接下來的路勢必極其艱難,安置其餘教眾又成為了必須解決的問題。
不知是靈光乍現還是早已算好,每次都不靠譜的尤蒙此時卻提出來個不錯的想法。曾記得在軍中出現難以解決的分歧時,往往只需要在餐桌上放置象徵性的徽記,組成「飛行裁決會議」來進行問題的探討。他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天,因此有關類似的物件都隨身攜帶在身邊。
遺迹中還留有不少石質平板,挑選出較為完整的充當會議桌。用樹皮作為抹布簡單擦拭表面,掃盡灰塵後用少量清水沖刷乾淨,再等到水分自然揮發。
尤蒙小心翼翼地搬出桌布,黑底白色雙邊的象徵旗幟鋪蓋在桌面上。
只有涉及到核心機密的成員才有資格參加本場臨時會議,符合許可權的他們共聚在遺迹的角落中,就坐在殘破的石板桌一側。
根據參加者的勢力、意見等屬性劃分成了以下代表,分別是凱特林家族約比譜系的奧里克與伊瑪;凱特林家族伊拉頓譜系的艾斯;家族僕役軍的尤蒙與雷貝拉;以及代表著紅血教團的維爾德。
尤蒙的表現特別奇怪,他強調為了公平起見,從眾多機師派成員中再選拔出一位代表,以此來擴充廣大信徒方的陣營平衡。這種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態度與昨日的表現完全不同,目前來看也沒有太合適的解決方案,只能先聽從尤蒙提出的建議。
撇去維爾德的追隨者不算做數,重新在其餘教徒當中選拔新的代表。讓人意外的是,儘管卡斯特恩及其黨徒均為油嘴滑舌之輩,但大多數機師派成員不善言談,除非是探討學術或教義,否則很少表達自己的情感。
挑來挑去最終脫穎而出的選手令人吃驚,那清秀的外表和杏仁色的白嫩皮膚引人注目,誰也沒想到這位有著「特殊經歷」的傢伙有著一口流利的葉德語,讓他成為機師派的代表者簡直是最優選擇。
經過簡單詢問,他的名字叫歐里菲亞。在格伯姆大區這是個比較常見的名字,不尋常的是它很少用在男孩身上,這給他又添加了一層撩人的面紗。依次排好位置后,歐里菲亞就坐在奧里克的斜對面。回想起首次尷尬的會晤,奧里克沒法用眼睛直接看向他,只能故意將視線移走。而歐里菲亞表現出與以往不同的冷靜,並沒有出現讓奧里克緊張的「場面」。
「那麼讓我們開始吧。先說明一點,由於你們當中沒有人主持或參加過「飛行裁決」,因此由同時擔任代表人與裁判,我不會利用其身份偏袒任何一方,也請其他人等不要質疑裁決公平性。」
尤蒙將自身所代表的職責做出重新說明,在場參加的所有人都以點頭方式表示認可,同時看著他闡述完全部章則規約,等待著裁決會議正式開始。
「起因發生於昨日,凱特林家族騎士奧里克與紅血教團的聖徒維爾德在衝突中相識,遂因利益交換達成臨時同盟。在探索古代遺迹過程中尋獲到有關家族傳承遺物的記載,雙方一拍即合願共同尋求目標。」
「凱特林家族斥候艾斯於本日深夜溜出營地,經與維爾德僕從溝通了解到昨日雙方取得的共識。在偵查過程中偶遇匪徒的運奴營地,恰巧得知此事與家族遺物有著緊密聯繫,在旁人慫恿下未經許可突襲目標。在返回過程中共同見證了厄運的徵兆,導致發生不可預測的襲擊,致使威脅騎士的安全。」
伊瑪還想去辯解,還沒張嘴就看見奧里克搖了搖頭,只能憋了回去。這才沒打斷尤蒙的概述,直直全部念完。
「各位可以發表自己的見解了,如果沒人介意就從他第一個開始吧。」
說完尤蒙指向了維爾德,作為一系列事端的「始作俑者」,是他開啟了裝有禁忌的盒子,除開奧里克外的第一責任人,理應從這裡開始。
維爾德站立起身,沉吟半刻緩緩道來。
「長話短說,我與奧里克閣下相識僅僅是某種力量推動下造成的「巧合」。這之前我也只是通過考古破譯才得知藏有某些秘密,但因為內部發生叛亂所導致未能揭露,否則也不會遇到各位在此相見。」
他特意稍作停頓,將目光斜視瞄向尤蒙。見他並沒有出現反感的表情,同時還點了點頭,於是繼續說了下去。
「我想奧里克閣下十分樂意去尋求他所期望之物,同時我也知曉了命數根源,若他堅持前往我願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說得確實出於本意,但你好像忘了什麼,很顯然你明白我的意思。」
尤蒙突然開口說話,他期望聽到的並不是維爾德的表決,而是來自眼下要解決的問題。雖然他表面上風平浪靜,但維爾德注意到尤蒙的眼神宛如盯上獵物的掠食者。
「我只是在說明自身的態度。那麼如你所見,我的教眾們雖然各個身懷絕技,可說到底畢竟是凡人,緊急關頭仍然難以保證性命安危,如果解決完目前的危機,安置他們便成為迫切的需求。」
「嗯,我聽著呢,所以你有解決辦法?」
尤蒙說完這句,只見維爾德面露難色,稍作片刻才回出答覆。
「我等並非本地人士,困於外部受限於手腳,只能寄希望於奧里克大人費心關照。」
「有求於人?那還算合理。如果沒什麼新提議可以坐回去了。」
維爾德皺了下眉,在坐下后一直盯著尤蒙的臉。他感覺這傢伙反應不太正常,看來是有意引導我說出請求。話里話外笑裡藏刀,不像是打算解決矛盾的樣子。心裡暗暗提醒自己,要多留個心眼。
接著轉到奧里克這頭,作為另一位直接參与者,話語權輕重不由分說。奧里克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雖然腦中迴響著維爾德的靈能念話,讓他多加小心。可他只覺得是教長太過擔憂,就算尤蒙心存不滿也只是發發牢騷罷了,除非他能拿出更有力的理由。
「我覺得沒必要爭論,我等凱特林家族子嗣,無論出於何種理由都有必要追隨先祖足跡。既然已經有了發現就沒必要糾結是非曲直,正好也快到了領取補給的日子,教長的信眾們可以托送回家族領附近,他們本是精通機械的技師,我想巴施維克叔叔不會拒絕他們的要求,不僅能安置自身,他們的手藝還可以換取工錢。」
再看向尤蒙時他臉上的非常平靜,往日激烈反對的誇張神態一掃而光。奧里克看他這副表情以為是綳著面子不好意思翻臉,沒話說才裝作沒所謂的樣子。
聽完騎士闡述的內容后,引發了維爾德對他的擔憂。尤其是奧里克直截了當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完全沒做任何掩飾時就知道有了大麻煩。雖說尚且不知道尤蒙軍士的打算,可年輕的他沒有絲毫城府,一股腦地全倒出來在談判中這可是大忌!
尤蒙還是不打算髮表自身意見,看來他是要把裁決席做到底。在空氣中滑動著手指,將目光望向伊瑪,期待著他的發言。
伊瑪當然不會逃避,聽完主人的決定後為之振奮。從小就被培養為奧里克貼身侍從,長期被灌輸榮耀和忠誠的信條后,他完全不會考慮有關奧里克以外的事。追隨騎士已成為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伊瑪根本不懼怕死亡與危險,尤其是現在他們找到了祖先踏過的道路,說什麼也不會放棄這次機會。
「我......」
他剛開口就激動到說不出話,即使是多次深呼吸也沒調整到最佳狀態。那雙清澈透亮的眼睛似乎在渴望什麼,過了好一陣才讓他心情平復過來。
「我等卑微後輩卻被眾星選中,再度重複祖先之路,乃是自身宿命所在。我願意跟隨奧里克大人的光芒!我願成為他的利刃,他的堅盾!就算明知會失去生命,我也願為他化作基石。」
伊瑪在非常狂熱、激動的狀態下說完整句話。坐下的那刻便是望向自己的主人,見到奧里克滿臉微笑后,知道自己的忠誠被認可,開心得都快從座位上掉了下去。
尤蒙似乎也沒什麼波瀾,心平氣和的狀態讓維爾德更加確信了懷疑。看得出他也在揣測幾人的發言,那臉上的神情能看出肯定早有應對。維爾德只恨自己不會讀心,這傢伙真不是個善茬。
「嗯...你小子有什麼想說的么?」
軍士看向雷貝拉,在此期間他一直都是低頭不語。被尤蒙叫到后才抬起頭,結巴地回應著。
「沒...沒想好......」
「真的沒想好?」
「嗯...不...想好了......」
「那你說說你的看法吧。」
這幾句對話讓維爾德察覺到了異樣,腦海中靈光一現,感覺有點像監獄中獄警誘騙囚犯串供的場景。果然是個圈套,看看他打算說什麼。
雷貝拉站起身,像是有些站不穩。他大口吐氣,就好像經歷過長途賽跑般急促。雙手不知道放在什麼位置一會攥起拳,一會背過去一隻手,反覆倒騰使得神態更加不自然。
「我...贊同奧里克...大哥的...想法......」
扈從磕磕絆絆地說完這句話便馬上坐了回去,還是低下頭不敢正視其他人。他剛才說的話倒是非常出乎維爾德的預料,居然只是同意奧里克的想法?仔細一想就算他持有反對意見,作為騎士的扈從也沒有話語權。可看尤蒙表情不像是失望,反而破有些得意,真是太奇怪了。
當扈從坐下后,尤蒙的表情從平淡突然轉變為嘴角上揚,他抖了抖衣服,捋平衣服的褶皺,抬起眼皮向維爾德放出輕蔑的眼神,笑眯眯的張開了嘴。
「關於騎士自己的觀點也差不多了,我想他該聽聽其他人的想法,或者說與之相反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