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一十一 暴雨將至

天明時分，維姬照例被同一個噩夢驚醒，只不過這次醒來時維姬發現身旁多了一個人。

「你睡著的時候一直在說夢話。」尼克坐在她床頭邊，手指間夾著吸了一半的香煙，「夢見昨天晚上的事了？」

「呃……不是。只是個噩夢罷了。」維姬披散著頭髮從床上坐起身，身上的冷汗在睡衣上留下了幾處印記。「你怎麼會進來這裡？」

「我在外面聽到你的呻吟，我以為你需要幫助……」尼克遞過來了一杯水，維姬接過大口大口的喝下，喉嚨的燥熱感頓時減輕了許多。

「抱歉吵醒你了。」

尼克擺了擺手，維姬看向床頭的時鐘，差不多已經早上了。

「你夢到了什麼？」尼克問。

「……很難說，基本上是一個重複的場景，我站在海邊，無意識地向海里走去，好像在海底有什麼東西一直呼喚著我到那裡去，隨後整個人沒入水中……」維姬盡量減去了細節部分，剩下的那些詭異的部分維姬覺得就讓自己知道就好了。

「我也經常夢到同一件事。」

「真的嗎？是什麼？」

尼克聳了聳肩，「經常有一匹白馬會出現在我夢裡，但一直都是若隱若現的樣子，我感覺它是想向我傳達些什麼，但每當我想靠近時，它就消失了。」

「至少聽起來你的夢要比我的好多了。」

「哈——」維姬伸了個懶腰，下了床穿上拖鞋，將窗戶打開，秋日涼風和城市聲響一併送了進來。

「總之，要吃早餐嗎？」維姬回過頭問。

……

維姬自己一時也拿不出什麼出色的料理，不如說從來都是簡單應付了事。從冰箱里拿出一盒還未開封的牛奶，倒入碗里和燕麥片攪勻在一起，又烤了兩片吐司。好在尼克看起來也不像是那種會特別注重豐盛早餐的類型，兩人邊蘸著花生醬一邊看著電視草草地打發了早餐。

意外地是，昨晚發生的事並沒有被媒體大肆渲染報道，而是變成了「若木大廈一公寓發生燃氣爆炸事故」這樣簡短、低調的新聞標題，甚至連現場畫面都沒有給出。維姬十分不解，但尼克猜測這應該是警方刻意為之，現在因為維特魯威的事件已經滿城風雨了，民眾各自惶惶不安，或許是政府不願意在這敏感的時分再過分挑動大眾的神經。

結束了早餐時間的停留後，尼克也打算離開了，拿了外套臨分別的時候，尼克轉過身對她說：

「你就忘了這件事吧，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回到你平日里的工作崗位上去，讓警察來操心這一切吧。」

「我仍然覺得昨天的事情不太真實，但……我想你是對的，你也多保重，注意安全。」

尼克點了點頭，兩人在樓道上道了別，各自身影消失在樓道轉角。維姬自己回到現實，而尼克則不知前往何處。儘管相處的時間不長，但維姬心裡已經對他產生了朋友的好感。不知道是否會再見面，儘管彼此都生活在一個城市，但維姬知道有些告別就是永遠。

拍了拍臉頰，維姬整理起思緒，昨天完成了跟外祖父約定的採訪，儘管後面發生的事情有些尷尬。但現在還是應該完成和維奧拉約定好的工作，維姬試著讓自己回到曾經的那個都市記者的狀態。僅僅只是兩天的時間，但維姬卻感覺自己踏入了一個從未見過的、神秘的新世界，遇見了都市傳說中的「蟬」黑客組織以及奇怪的黑客女孩，那個神秘兮兮的「電視男」和不為人知的地下犯罪網路，

像是發生在懸疑電影里一樣的陰謀和襲擊……如同愛麗絲步入了兔子洞一樣，一個個光怪陸離的奇異世界向她展開大門。這是維姬以往從未接觸過的，當從這個世界返回時，維姬心裡卻感到了一陣失落。

……

按著往常的時間，維姬乘上了通往工作地點的列車，維姬注視著和自己一樣的，形形色色的上班族，卻感到了自己已經和他們顯著不同，他們從未見過自己所經歷的事情。他們所生活的世界是多麼狹小啊，日復一日地重複著上班、下班、消遣的生活，不起一絲波瀾，明明在不為他們所知的世界里正發生著驚天動地的變化，看見車廂屏幕里的新聞報道了嗎？事情根本不像你們所想象的那樣，正有一個巨大的陰謀在這個城市裡醞釀著，你們卻對此一無所知。

但很快維姬也意識到，自己也重新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自己之後也許又要被派去重新報道一些無關緊要的交通事故和某位政府官員的政績報道這樣的工作中去。維姬甚至開始羨慕起了克拉拉，地下世界的另一面吸引著她，她甚至隱隱希望尼克不要就這麼放棄，他們應該繼續追查下去。

來到電視台，還沒和維奧拉見面，維姬發現自己的工作間那裡已經早有人守候多時。

「維姬薇爾是吧？我想我們還是初次見面。」58新聞台的台柱，《早間新聞》的明星主持人艾莉克斯看到了維姬，鬆開了等待時一直交叉著的雙臂，上前一步向她伸出了手。

這位金髮碧眼的美麗女士帶著自信的姿態對維姬展露了笑顏，那令每個明日城市民都極為熟悉的迷人嗓音在耳邊響起時讓人沉醉其中。維姬怔怔觀望著面前女人那如時尚模特一般的精緻面容，歲月在她身上的沉澱已經轉換成了智慧、冷靜、魅力一類的成熟女性標誌，維姬在她面前反而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像個第一次踏入社會的青澀女孩。

「艾莉克斯！嗨……你好！呃……我能幫你什麼嗎？」維姬說話都變得有些遲滯，畢竟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和這位明星主持人面對面，意外和驚喜中也夾雜著一絲疑惑，像她這麼大牌的人物怎麼會突然找上自己呢？

「你的確能幫我一個忙……我看了你寫的那篇關於維特魯威的現場報道，文章很不錯。我和你的編輯聊了一下，你現在在負責亞當霍夫斯塔特的人物專訪對吧？」像是對這種場面已經司空見慣，艾莉克斯倒是大大方方地直接切入正題。

維姬點了點頭。

「我聽維奧拉說你昨天去完成剩下的採訪了，是嗎？」

「是這樣的沒錯……」

「採訪完成了嗎？」艾莉克突然斯打斷了維姬，那語氣中的強硬直截了當。

維姬再次沉默著點了點頭。

「是這樣的……」艾莉克斯攤開雙手，露出了鏡頭前的標準笑容。「我打算直接在節目上開一個專欄，在電視上和你以面對面的座談形式談談這次採訪的內容。」

「啊？嗯，你是說……這個……」維姬有些措手不及，維奧拉根本沒和她商量過這件事情。

「要是霍夫斯塔特也肯參加節目就好了，可惜他一直沒有回復我的邀約……這對你也有好處，作為我的特邀嘉賓在節目上亮相，這可是難得的獲得公眾關注的機會，比你報道一起重大事件獲得的關注還要多，如果你能在節目上留下深刻印象的話，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就不會坐在現在的這個位子上了……」不顧維姬有些猶豫的神情，艾莉克斯自顧自地說著，那姣好的面容上面釋放出了最大的善意，彷佛她是真的在為維姬的前途考慮。

如果是在之前的話，維姬毫無疑問會接下這個機會。但經過了昨天和外祖父的見面，那個年輕外祖母模樣的lilim……想到要在電視上公開談論外祖父，維姬心裡還是有種複雜的滋味。

「不好意思，但……能讓我先跟維奧拉談一下嗎？」

「……當然。」艾莉克斯有些意外，眉頭一皺，令她那精緻打扮過的的容顏露出了歲月的痕迹，這種機會換作別人想要都還來不及呢，但她最後還是對維姬露出一個完美無缺的笑容。

「之後你想清楚了的話，可以來頂樓我的辦公室找我。」

留下這麼一句話之後，艾莉克斯便悻悻離去了。

……

來到維奧拉的辦公室，漢娜正按照著維奧拉的指示整理著文稿，見到維姬，兩人都抬頭友好地跟她打了招呼。

「呃，維奧拉，我剛才碰見艾莉克斯了。」

「哦……她告訴你上節目的事啦?我本來打算今天告訴你的，這對你來說是一個好機會。」維奧拉放下了手裡的工作，轉過身來面對維姬。

「只是……關於採訪的內容，也許我應該再修改一下。」

「我們都已經看過了，採訪內容都很好，我們都認為沒有修改的必要，你就安下心來吧，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維姬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恭喜你啊，前輩。」漢娜也抱著本子走上前來，「能上艾莉克斯的節目，厲害！我也會在台下為你加油的！」

「謝謝……」維姬有些無可奈何，但還是感謝她們對自己的看重。

「沒事吧，薇薇安？」維奧拉走到維姬身邊，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猶豫，把雙手放到了她的肩上。「是不是有什麼難處？還是最近工作的壓力有些過重了？」

維姬扶著額頭，找了把椅子坐下。

「不，只是……」維姬坐著陷入了一陣沉默，之後，她謂然嘆道，「你說的對，這對我來說是個機會，我應該把握住的……謝謝你，維奧拉。啊，還有漢娜，謝謝你，我會加油的。」

「沒關係的，畢竟你經歷了那樣的事……」維奧拉安慰她，「這段時間你就把精力放在準備節目的談話內容上，和艾莉克斯敲定要點之後她會帶你綵排一遍的，放鬆一點，這是你得到回報的時候。」

維姬點了點頭，這事就算定了下來。之後她又親自去見了艾莉克斯，表示自己願意和她合作，自己很榮幸能接受她的邀請。

商定了排練事宜之後，維姬乘著電梯下降回到自己工作的樓層，她看向外面的城市，陽光在樓壁間的玻璃幕牆上來回遊動，來往的車輛不時在視野範圍內掠過，一如既往司空見慣的風景。維姬不禁想此時的尼克會在做些什麼？

……

「關於崛川涉，你查到了些什麼？」

「是的，沒想到那個賽博格居然沒有說謊。」

「死去的那名雇傭兵和他有聯繫嗎？」

「事實上還真有。」克拉拉告訴尼克，崛川涉的加密通話列表裡的確有米爾頓的名字，同時還有其他隱去了頭像的名單列表。

克拉拉把影像投影到客廳的屏幕上，資金流發現了一些加密貨幣的流向——在盧克索酒店這邊有過多次中轉以及和境外各個倖存地政體間的交易活動。

「他們沒發現你的黑入吧？」

「不用擔心，裡面的一位保全人員在瀏覽不安全的網站時意外地接入了我們的殭屍網路，我直接得到了內部的網路授權碼。」克拉拉打著哈欠說道，她身上還穿著粉色睡衣，像只兔子一樣懷抱著筆記本坐在床上。

尼克已經跟她說明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為了維姬的安全考慮，他決定之後由自己單獨行動。

克拉拉很快人肉到了這位崛川涉，通過入侵酒店的免費無線網路，找到了入住清單，顯然這位新朋友——崛川涉，是酒店的VIP住戶，長年在頂層豪華公寓入住。經過了一番複雜的網路繞接后，克拉拉侵入了他的個人終端。

「除了剛才的那些信息之外，我想今天最好的收穫是這個……」克拉拉拉長了語調，「我幫你得到了崛川涉今天下午會露面的地點。」克拉拉從屏幕上調出了自己截取的日程安排計劃，「看起來，今天下午七點，他有一個會面在市中心羅馬賭場那邊，看備註是在一個平台建築上的歌舞伎町。見面的對象要麼是用了代號隱藏要麼就是他有一個蠢到極點的名字，叫做『狄俄尼索斯』。」

「酒神么，嗯……」尼克摸著下巴想了想，「我們可以在附近監視他，但我們要怎麼接近他呢？他們周圍肯定有著許多保全監視力量。」

「是不好辦，但這就是該你操心的事啦……」克拉拉坐在電腦椅上抱著雙腿來迴轉動。

「我猜只能到時候『即興發揮』了。」尼克俯下身，仔細瀏覽著屏幕上的計劃表。

「考慮到你現在沒了跟班，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呢？反正今天我休息。」

「你不是一直不喜歡出門？」

「真沒禮貌哪，偶爾還是會出去的啦。」克拉拉給了尼克一個白眼。

有個人幫忙盯梢確實要更穩妥一些，加上這傢伙便利的駭客技能，說不定能多條路子。想了想尼克便同意了克拉拉的想法。

……

在太陽徐徐落下，暮色快要沉入天際線的時候，維姬收拾完畢正打算下班，但公司的人事部門將一封信轉交到了她手中，令人意外的是來信人寫著傑克凱伯的名字。從襲擊那天分別後，兩人便沒了往來，維姬有些疑惑他此時來信是為了什麼。用裁紙刀小心將郵件拆開，裡面是一張高級的暗藍色燙金信封，摸上去有著磨砂的質感，左上角有一個用金色顏料勾勒出的希臘面具圖標，封口處還有著火紅的封漆。維姬有些不明所以，這年頭如果只是想寫信的話直接用電子郵件不就行了。可能是他們上流人士就喜歡弄這種調調吧，維姬這麼想著，拆開了信封。

裡面抽出的信紙簡直像是一張上好品質的羊皮紙，整行文字用漂亮的古典手寫體一氣呵成，漂亮的讓人懷疑作者是否是用鵝毛筆沾著墨水所寫就的。

「

維姬薇爾小姐！

誠摯邀請您於十月的第四個星期五晚8點蒞臨巴比倫大廈的頂層公寓參加假面舞會，請到彩虹的盡頭取走你的斗篷和面具，我是假面舞會珠寶的守護者，等待著你，或等待著永恆。」

……

「假面舞會？」維姬對這封信的內容有些莫名其妙，又仔細地看了一眼底下的寫信人，落款的的確確是傑克凱伯本人的簽名。

凱伯先生怎麼會突然邀請自己參加這樣的一個聚會，除了外祖父和他是多年好友的關係，自己平時應該和他沒有什麼交情啊。維姬又重新把信讀了一遍，十月的第四個星期五，維姬對照了一下手機上的日曆，可不就是今晚嗎。維姬詢問了一下送信的人事，人事告訴她信是下午兩點才寄到台里的。

維姬暫時把邀請函收到了包里，雖然有些奇怪，但畢竟算是家族朋友的邀請，況且這個人還是看著自己長大的長輩，維姬本想打個電話問一問外祖父，但想到昨天分別時的尷尬情景又放棄了這個念頭，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如果這個聚會是凱伯先生主持的話，外祖父也應該會收到邀請的吧，也許到時候兩人就能再見面，正好可以冷靜下來重新緩和一下關係，維姬就這麼打定了主意。

……

「挑戰者號」穿梭在城市上空，傍晚的天空又變得凄厲陰灰起來，上方陰雲密布、層層疊疊的雲層似乎在預告著秋日的又一個雨夜。克拉拉一直沒能找到她喜歡的音樂電台，來的路上一直不停地在中控台那裡切換著電台頻道。最後，尼克從高速航道上的一個出口那裡脫離了航道，切換到自由漫遊模式，尼克慢慢下降高度，在500米左右高度的建築平台上找到了泊車位置。

「你的音樂品味可真不太行，尼克。」在又一次調換頻道無果后，克拉拉放棄了努力，交叉著兩隻腳放到了頂風玻璃前面。

「是你的死亡重金屬風格太過另類了，還有，不要把腳放到手套箱上面，我們已經到地方了。」

打開車門，尼克站在大樓平台上，抬頭向上看去，剛剛下來的高速航道那裡不時有載具飛馳而過。當然，航道的位置只會在汽車前車窗上的抬頭顯示屏上顯示，所以從這個方向看起來一度會覺得那輛汽車將要徑直撞向前面的那座大樓。

克拉拉緊跟著下了車，站在邊緣往下看，但只瞟了一眼她就收回了這個想法。尼克知道她有些恐高，上前扶著她來到平台中央，站在離開停車區的台階上，眼前是一條在建築頂部平台上搭建起來的步行商業街，周圍的商店和人群總算讓克拉拉忘卻了自己正身處於高空之中。

「啊……今天的太陽好刺眼啊，人也好多。」克拉拉用手遮著額頭，默默地帶上了棒球帽。

「是你平時宅在家裡的時間太長了……」

……

尼克只得半拖著她前進，順著步行街，已經可以看到前面羅馬賭場頂部的立體投影標誌，那極具辨識度有著飛碟造型的迪斯科舞廳廣告牌正來回閃爍著跑馬燈。緊挨著的一幅廣告牌上，全息投影出來的舞女正身著和服，從脖頸以上都塗上了雪白的妝容，只留下嘴唇處的那一抹櫻桃紅色，用一隻手臂的衣袖輕掩嘴唇，略帶羞怯地對著步行街上的人群嗤嗤而笑。附近的這些休閑場所大多都是為了供賭客們從賭桌上下來時的其他消遣而安置的，又或許，只是為了讓他們把從賭桌上贏來的錢繼續在這個地方花個乾淨。

兩人擠著人流前行，在一個打著「原子酒吧」字樣的露天小酒館處停住了腳步，這家開放式場所的酒館在步行街道上往外延伸，從被花欄圍繞著的桌椅這裡剛好可以看到有哪些人出入那個羅馬賭場。按照計劃，克拉拉就在這裡盯梢同時提供場外支援，尼克則先進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布置監視設備的機會。

要了一杯威士忌，沒有攪勻直接就著冰塊一口喝下肚之後，尼克就裹著大衣一個人朝著寫著漢字的歌舞伎町走去，旋轉門兩旁的跑馬燈不停變換著色彩，街道上兩側的街燈已經提前亮起，和周圍色彩鮮艷的霓虹廣告牌一起，為這個有些陰灰凄厲的傍晚添上絢麗色澤。在因夜晚即將到來而積聚的人群中，裹著大衣的尼克很快就被來往的人潮淹沒。

……

因為酒館里不提供可樂，克拉拉向侍者點了一杯柳橙汁味的雞尾酒，喝了一口之後微微皺眉，她自己不太喜歡酒的味道，不過此時也只好將就一下。她找了個角落坐下，拉低帽檐，戴上一副太陽眼鏡，正對著歌舞伎町的方向，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假裝是在露天酒館這裡處理私人辦公事務。同時悄悄地藉助組織內有人留下的後門程序，接入了監控著附近幾個路口的交通攝像頭。

杯壁上的水珠沿著先前水流的痕迹緩緩滑落到杯底，天空一角的烏雲也愈發迫近。微風中透著寒意，空氣中也儘是濕潤的味道。就當克拉拉開始擔心起要是下起雨來自己所在的這個露天吧台會不會被一股腦地淹沒時，監控屏幕上的一角一款加長型的豪華懸浮轎車出現在了轉角路口。

儘管空中過道附近明令禁止泊車，但是加長轎車的司機似乎故意無視了這一點。克拉拉抬高了太陽鏡，伴隨著懸浮引擎的細微轟鳴聲載具在克拉拉眼前緩緩降落，四道車門被推開，三名帶著墨鏡的大漢首先從載具中走出，在周圍環視一圈後向車子裡面點點頭，隨後腳踩著白色德比皮鞋的一條大腿從車內伸出。留著復古后梳油頭、身著淡藍色西服的一個精瘦男子從車內離開，一邊整理著上衣扣子，隨即就被周圍的一群保鏢簇擁著進入了舞廳。克拉拉放大了攝像頭的視野，儘管他被周圍的護衛包圍著，但維姬還是捕捉到了他回頭看時那一瞬間的照片。男子一副東方面孔，嘴唇上方留著兩簇紳士鬍鬚，約莫著30左右年紀，在和盧克索酒店監控畫面里拍到的照片比對之後，克拉拉確信了這個人就是她們要找的崛川涉。

克拉拉壓低了聲音，向裡面帶著骨傳導耳機的尼克傳達了這個信息。尼克那邊從剛才開始耳機那頭就一直持續著迪斯科舞廳不間斷的鼓雜訊，但克拉拉還是在嘈雜的聲響之下聽清了尼克表示確認的話語。

克拉拉一邊吸啜著杯中的飲料一邊開始有些緊張地抖動右腿，耳機里只能聽到嘈雜的音樂和人群的歡呼聲，尼克還在裡面確認著崛川涉他們要去的包廂。

「調一杯馬丁尼，貝爾摩德加伏特加，搖勻了。」身旁突然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克拉拉不由得偏過頭去看了一眼。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名戴著墨鏡，披著純黑色機能風大衣外套的陌生男子。他留著一頭朝上的短髮和連髯鬍須，墨鏡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令人在意的是，他的墨鏡可沒有鏡架，兩塊鏡片的收納部件直接釘在眼角處，眼角處的皮下似乎被植入了某種增益部件。

「酷啊！」克拉拉對這種硬核機能風格的打扮很是喜歡，不由得脫口讚美。

男人臉上的墨鏡瞬間被收納回眼角的皮下空間里，看上去就像是眼角多了兩條疤痕一般，他朝克拉拉看了一眼，克拉拉則有些尷尬地朝他揮了揮手。男人朝克拉拉微微舉杯致意，克拉拉注意到他那握著酒杯的冰冷機械手臂，絲毫不會讓杯壁沾上露水。他的雙眼都泛著藍色的熒光，那目光中透露著一絲冷酷，兩側凹陷的臉頰那裡也有著易辨識的細窄機械間隙，原來他是位lilim！克拉拉恍然大悟，不知為何，克拉拉印象里總覺得這個男人有些熟悉。

一飲而盡之後，lilim男把酒杯推回酒保手中，「貝爾摩德的比例還沒有掌握好，風味有些失衡了……再多練習吧。」

說出這番令酒保垂下視線的話后，男人重新彈出墨鏡遮蔽住自己的表情，結了帳之後就默默離開了。克拉拉對這個神秘的男人有些好奇，視線追隨著他的背影，陌生男子的大衣衣擺被風微微捲起，衣角的上方位置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固定住了絲毫沒有起伏，細看才發現男子的雙腳沒有穿鞋，赤腳形狀的義體神經義肢鏗鏘有力地落在地面上，直到克拉拉發現他也走進了前面的賭場大廳。

克拉拉有種奇怪的既視感，她總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這個人，上空的烏雲漸漸有聚在一起的趨勢，克拉拉盯著上方飄忽不定的烏雲，在一陣空白中記憶突然蘇醒，克拉拉終於想起這個男人是誰！那天晚上在對「松果體」的破解中發現的，出現在松果體記錄里、維特魯威襲擊當天小隊里叛變的神秘男子！克拉拉大驚失措，趕緊朝耳機另一頭的尼克喊話：

「尼克！尼克！聽我說，還記得之前駭進你給我的那個『松果體』裡面我們發現的圖像嗎，那個擁有泰坦磁流變液護甲、還幹掉了其他小隊成員的lilim，他剛剛進去你那裡了！」

耳機里尼克的聲音模糊不清，周圍環境的迪斯科音樂聲實在太嘈雜了。

「情況不對，他要走了!」尼克的聲音十分微弱。

「誰？崛川涉嗎？」克拉拉著急地問，「他發現你了嗎？」

「不！但外面闖進來了一個人，他們似乎認識……哦，該死……」

尼克震驚的話語剛結束，背景里就響起了密集的交火聲，隨後原本震耳欲聾的迪斯科音樂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人群的尖叫聲和杯子、桌椅、玻璃被打翻在地的聲音，克拉拉趕忙起身向店裡奔去。被嚇得驚慌失措的人群正紛紛從歌廳內逃出，但由於大廳正面旋轉門的緣故人群脫身的速度十分緩慢。

終於不知是誰抄起什麼傢伙把旋轉門砸了個粉碎，人群終於得以決堤而出。許多衣著暴露的女孩三三兩兩結伴哭泣著逃了出來，西裝革履的男人們此時也顧不得歪到一旁的領帶，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與此同時，舞廳內依舊有著間續的交火聲，克拉拉逆著人流艱難推搡著前進，一邊按著自己的內置耳蝸通訊試圖確認著尼克那邊的情況。忽然間在推搡的人群中，面前出現一個戴著紳士帽的男子，他走的不像其他人那麼急，但卻像是故意壓低了帽檐。在人潮的涌動下，他撞到了克拉拉肩膀，克拉拉正要把他推開，定睛一看，這不是那位名人——傑克凱伯嗎！？

「嘿！你不是……」

凱伯先生對她推搡自己的行為有些慍怒，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後快步離開了。克拉拉顧不得去想他會出現在這裡的理由，繼續逆著人流，擠到了旋轉門旁，裡面的槍聲此時清晰可聞。

「等等！裡面發生了什麼？」克拉拉拉住了一個從裡面狼狽逃脫的人詢問道。

「有個瘋子走進來從大衣下方掏出了武器開始對著人群開火，大家都被嚇壞了，然後好像另一撥人也開槍了，裡面太亂了，快走吧!」被拉住的男子不斷擺脫著克拉拉的追問，掙脫了克拉拉的手臂，快步跑遠了。

克拉拉知道尼克還在裡面，她想要幫忙，但自己根本沒有任何武器，而且現在也還能聽到裡面傳來的槍聲以及克拉拉自己那跳個不停的心跳聲。就在她不斷思索著現在該如何是好時，上方響起了刺耳的警笛，克拉拉回頭一看十幾輛警車從四周圍了過來，懸浮在上空，把周圍的出入口封閉了起來。

戴著頭盔的特警先從上方躍下，疏散著群眾，在周圍設置了防線。緊接著另一名腰間別著警長徽章的女警也下了車，她的一隻腿完全被機械義肢替換了。克拉拉見狀跑上前，裝作普通民眾，急促地告訴她自己的朋友被困在了裡面，請他們幫忙。但她很快就被旁邊的警員拉到了一旁，讓她到安全地帶等待。

別府和一眾警員來到門口，他們都已經裝備上了各種戰術背心，還攜帶了破門錘、防暴盾牌等一系列裝備，似乎他們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別府把幹員集中過來，做了手勢讓他們分成兩隊依次進入。第一排幹員剛進門就遭受到了側面的火力，前面的隊員及時卧倒，躲在了掩體後面，但他之後的隊員就沒有那麼好運，直接中彈倒地，後面的隊員趕忙把他拖了回來。

別府讓傷員上了擔架，後面的持盾警員立刻補上了位置。不過這次沒有再受到攻擊，裡面的局勢似乎已經發生了變化，幹員大喊著讓裡面的男子放下武器，雙手放在頭后跪下。緊接著的回應就是一柄黑色長尺一樣的武器橫穿過來直接貫穿了幹員的盾牌，差點刺中了他的胸口。

別府這時也按捺不住了，讓後面的幹員直接開火，但卻得到了否定的回復。他手上控有人質，前面的警員說。情況似乎變得焦灼起來，就在這時裡面傳來了尼克的聲音，

「別府，用我們在開曼群島的法子！」

聽到這話別府愣了一下，但立刻就明白了什麼，她飛奔出去從車裡的後備箱取出了一把造型怪異的特製步槍，隨後衝進了房間內。短促的一聲脈衝音過後，裡面傳來了一名男子痛苦的聲音，特警隊員們也紛紛推進到了房間深處。局勢似乎已經得到了控制，克拉拉鼓起勇氣，突破封鎖跟在特警幹員後面也進入了整個房間，終於看到了裡面的情形。

越過一地狼藉的碎片，舞台對面，尼克躺在地上，天花板上的球體旋轉燈還在來迴旋轉著在地板上投下絢麗顏色。克拉拉在外面見過的那名男子正跪在尼克上方，尼克身上血色模糊，和剛才一樣的一把黑色長尺正插在他的胸口部位，鮮血正往外汨汨冒著，他手裡的那把左輪手槍落在一旁，右手扭曲得不成樣子，卻仍牢牢勾住男子的後頸，不讓他逃離。那位lilim身上的大衣此時不知被扔到了何處，露出了上身大量的賽博格改造，甚至已經很難再看出原本合成人身軀的模樣。而那把長尺原來是從男人的右手臂里發射出來的，他的手腕以近乎脫臼的方式彎曲著，黑色的劍身就是從手腕這裡的接隙處出鞘，似乎只要再沒入幾分就可以致尼克於死地，但尼克的另一隻手臂一直在頂著男人的肩膀不讓他再前進絲毫。

男人的另一隻手則死死掐住倒在地上的崛川涉的脖子，幾乎快要讓他窒息了，他原來的保鏢們已經橫七豎八的倒在周圍。但此時男人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的整個後背從肩膀處斷裂開來，各個肢體部件藕斷絲連，暴露出各種導線和接頭，還不斷地有藍色的液體從中滴落。看起來，男人身上的增益部件像受了寄生蟲感染一樣在不斷抽搐著，男人臉上也露出了極為痛苦的神色，整個人像是中了癲癇一樣抖動著。機械神經義肢里傳來電機高速工作的噪音，他背上的增益部件不斷開合著，像是被風吹雨打的破篷布一般，勉強支撐著他的軀體，失去了所有增益部件的控制。

男人試圖收回手臂的刀刃，但尼克強拉著他的手臂，不讓他有啟動防禦程序的機會。別府和一行幹員走到他背後，順著開合的部件把手伸進去，在拔斷了幾根電線之後，從中取走了一根藍色熒光棒一樣的裝置，那是lilim的生物電池核心。緊接著，如同電視突然被拔掉了插頭，男人電子眼裡的藍光也一瞬間歸於沉寂，整個人如同提線木偶一般倒在了尼克身上。

……

「沒事吧，尼克。你怎麼總是出現在這種糟糕的地方？」別府叫來幾個壯碩的警員幫忙把這堆零件從尼克身上抬走，劍身從尼克胸口拔出時，尼克不由得發出沉悶的哼叫。別府雙手按住了往外溢出鮮血的傷口，在後面趕來的醫務人員確認沒有生命威脅之後，要來了紗布和三角巾為他進行了簡單的包紮。

「天啊，尼克，你看起來……糟透了。」克拉拉也趕到了他身旁，卻被他的傷勢震住了。

「我謝謝你，這正是我現在想聽到的話……啊……」在被醫務人員移動時尼克那已經斷裂的肋骨又刺痛了傷口，「我會沒事的，縫上幾針后再打上一支嗎啡就好了。」

「現在不是逞英雄的時候，等你在病床上躺上一個星期再說這些話吧。」

幫忙把他抬上擔架后，別府不留情地說道。

「你們怎麼會這麼快就趕過來？」儘管被抬上了擔架，但察覺到其中的蹊蹺，尼克還是轉過頭來向別府詢問。

「我們是追蹤著他過來的。」別府指了指癱瘓了的那位合成人，「你先去醫院，之後我們再談。」

「還有那個人，」尼克指了指被警員攙扶著的崛川涉，「他是指向策劃襲擊的線索。」

「我和他一起去醫院。」克拉拉主動站上前，別府沒見過這個女孩，但看樣子她似乎和尼克認識。別府點了點頭，自己暫時走不開，至少有個人能照顧尼克。別府隨後吩咐手下逮捕崛川涉並帶走那位失去了意識的合成人，開始封鎖場所。

克拉拉和尼克一同上了救護車，在車門臨關閉時，別府靠上前跟她交代，

「等我處理完這邊的事，就馬上來找你們……」

別府握住了這位昔日戰友的手臂，開口調侃道：

「撐住了，尼克。可別死在我眼前。」

「放心，我一定堅持到在你後面。」

別府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無奈地搖了搖頭，最後看了克拉拉一眼，

「照顧好他……」

克拉拉看著眼前這位幫助她們的警長，緩緩認真地點了點頭。車門合上，救護車鳴響警笛，開始緩緩上升，在下方注視著她們的別府漸漸變得遙不可及，氣浪吹散了她的頭髮，她揮手告別後便轉身重新返回處理現場情況，很快視野下方便只剩下了交替閃爍著的紅藍警燈。

載具穩定住高度，向著西北方向的市中心醫院駛去，那急促的警笛聲在城市上空不斷迴響。上方，翻滾著的雲層里閃電在不斷嘶吼，似乎又在昭示著暴雨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