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七 hello world
夾在一家街機遊戲廳和東方餐館的中間位置，尼克指了指他們面前的門店，維姬順著指向看去，雨幕中昏黃街燈映照出面前門店的招牌字樣—「街角圖書館」，它就那樣靜靜地呆在街角，顯得和周圍各類爭奇鬥豔的街區門店格格不入，彷佛就是在雨幕鬧市中獨自一人、默默駐足觀望來往行人的冷漠女孩。
「我們到地方了。」尼克說完，便自己先閃進了店裡，似是想要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儘快拋卻在腦後。
維姬跟著進了店，將沾滿雨水的兜帽緩緩放下，兩側濕漉垂下的髮絲重新被卷到耳後，邊朝裡面細細打量。裡面的空間幾乎都被寬大、沉重的一排排書架所佔據，上面擺放著的大都是一些大戰之前遺留下來的書籍，有的是技術知識類書籍，有的是文學作品，維姬順著書架掃去，竟然還發現了不少的成功學營銷、心靈雞湯類作品，不禁疑惑為什麼連這種東西也保存了下來？天花板上吊著的一個個白熾燈，讓本就泛黃的書頁更顯破舊。店裡幾乎沒有什麼客人，店內安靜到能聽到外面雨聲之下隱秘著的蟲鳴。也難怪，現如今已經很少有人購買紙質書籍了吧。
一名店員躲在收銀台後的椅子上正獨自一人津津有味地翻動著手裡的書頁，連店門被推開都沒能發覺。尼克走上前敲了敲桌，引起了他的注意。
「嗨，馬可仕，克拉拉已經到了嗎？」
名叫馬可仕的黑人小哥點了點頭，和尼克攀談了兩句之後，便重新將注意力轉回書頁上，似是讓他們自行其是。尼克倒是似乎對這裡輕車熟路，領著維姬橫穿過由一排排厚重書架所構築的層層迷宮。最後，在一排寫有編號為3301的書架旁邊，一扇標有「僅限員工」字樣的門讓他們停下了腳步。尼克抬起頭對著天花板上的攝像頭比了個手勢，一兩秒之後清脆的聲響在門后響起，兩人隨即步入「隱秘洞穴」之中。
……
「按理說，這裡不是應該有一個隱藏在書架後面的機關門，在我們來回敲擊空心夾層找到裡面的暗扣之後才能打開？」
「那這一天多少人進進出出的，這個書架機關不是得來回移動，不是更容易暴露嗎？」
「……說的倒也是。」
順著隱藏樓道下去，與維姬心中想象的布滿蜘蛛網和煤氣燈的地下網路不同，在這家平平無奇的書店下方是一個巨大的居住空間，裝飾也十分現代化和嬉皮士，地板和牆壁上塗滿了各種噴漆彩繪和無政府主義的口號，如果不是考慮到這個地方的實際用途，維姬甚至會覺得這裡稱得上是一個不錯的文化廣場。看起來應該是公用區的桌子上有吃了一半的薯片和不知放了多久的可樂，抗排異反應的藥片、各種電子元器件和全息投影屏散落在各處，一排排的電線也絲毫沒有經過細心的排布就直接隨意地接在一起。維姬在樓道上觀察了一下，這個地下基地里目前有八九個人在活動，大多數都坐在工作隔間的屏幕面前，暗淡無神的瞳孔里倒映著屏幕里的一行行代碼，偶爾那無神的瞳孔會急劇收縮，會有人從椅子上彈跳起來驚呼一聲，和相鄰的同伴擊掌慶祝，似乎是在慶祝某次駭入行動的成功。
維姬注意到的另一個事實，這些成員基本都是重度義體化的賽博格，但不同於那些武器化的傭兵，他們的改造大多是為了數據介面和程序處理服務的，甚至會讓人誤以為他們是露出內部構件的lilim。裡面的成員似乎都認得尼克，紛紛跟他對了個眼神致意，
同時也注意到了跟在他身後的自己，隨即露出了不信任的眼神。忍受著這種視線的注目，維姬跟著尼克穿過幾個隔間，來到一個相比之下十分寬敞的工作間。
佔據這裡的是一個把棒球帽歪戴的女孩，穿著有些寬大的運動服，口中一刻不停地反覆嚼著口香糖。被棒球帽遮住的黑色短髮發梢被挑染成了紫色，帽檐下戴著一副大大的圓框眼鏡，一隻眼球也已經被替換成了義體眼球，在瞳孔縮放時看上去就像是異色瞳孔一般。
與之不符的是鏡架下那還略顯青澀的東方面容，讓人誤以為她還是個剛畢業的女大學生。如果不是她那有些男子氣的動作和邋遢無比的桌面，應該可以算得上是比較可愛的女孩。
「克拉拉，我們來了。」尼克朝她抬了抬手。
女孩的兩隻手臂都已經義體化，此刻正用右手給自己的左肢義體編譯程序，那隻義體之上還裝有一個小型的個人電腦終端，她抬起頭來看向尼克，「啊，尼克，我儘快下班趕來這邊了，你說的那個東西帶來了嗎？……嗯？這位就是你的新女朋友？」
「說傻話捉弄人讓你很開心嗎？之前不是已經跟你說明過了……」尼克很自然地繞到女孩的身後並從她的后脖頸那裡拉出來一條數據線，待拉的夠遠了之後又故意放掉，讓數據線順著彈力重新彈回女孩的脖頸內。
「嗷！說了多少次不要這麼做！」女孩顧不上編譯程序，兩隻手握住後頸，看上去似乎確實很疼的樣子。
尼克則看上去十分熟練的樣子。
「維姬薇爾，我是……」維姬上前伸出手。
「58台的記者，入職兩年，之前在星城生活，傳媒大學畢業后在星球報社實習了一段時間之後來到明日城任職。我已經找到了你之前的簡歷。」女孩將顯示器的屏幕轉過來，臉上是毫不遮攔、一臉得意的神色。
「我印象深刻。」維姬稱讚道。
「尼克赫斯特瓦倫丁，你是怎麼想的，邀請一個記者到這裡，你是想把我們曝光在整個媒體面前嗎？別忘了，我要是被捕，你也得跟我一起去蹲監獄，我們可是一條線上的螞蚱，就是越獄也得相約一起！」
「那還真是期待，不過這次就免了。我已經和她確認過了，她沒問題的，她不會透露你們組織存在的信息……至少在得到你們同意之前。你可以相信這一點，對吧？」尼克看向維姬，由於之前的承諾，維姬只好不情願地跟著點了點頭。
尼克掏出了那個塑料袋，遞給克拉拉，「這就是那個裝置，眼熟嗎？」
克拉拉從袋中取出開始把玩著那個物件，義眼的瞳孔急速放大試圖看清上面的銘文，隨後那得意的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讓我看看，先不說能不能破解，維特魯威爆炸案現場的第一手線索證據，我的天！我們將是在網上發布內部信息的第一批黑客。」
維姬斜了尼克一眼，很顯然這是他們之間做的小小交易。
「確認一切安全之後才可以發布。」尼克注意到了維姬的眼神，指正道。
克拉拉的精力此刻都放在了她的新玩具上面，沒有理會尼克的話。她那隻義眼的瞳孔正不斷收縮似乎在搜尋著什麼，在翻轉到一個角度時，克拉拉興奮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就是這個，這裡有用微型字體寫成的製造商信息——『黑火藥公司出品』，下方還有一串序列號。嗯，X光掃描顯示裡面有著類似我的內置仿生髮射接收部件，但更多的是貼近義體裝置使用的介面，不是像你說的那種直接和大腦神經相連的先進科技。」
「可我親眼看見他是從那個人的大腦那裡取出來的。」維姬補充說。
「應該只是把仿生裝置內嵌到了大腦那裡吧，這上面的介面怎麼看都和義體裝置的介面很像。喂，那個使用者是不是佩戴著電子眼。」
「這麼一說，好像的確是。」尼克回憶著當時的場景，「嗯，兩隻眼都已經義體化了。」
「那這個裝置可能就是和義眼相連接的，難怪看上去類似視神經交叉……總之，讓我們先去找找這家製造商的信息，不知道它們有沒有一個官網網頁？」
「『黑火藥』？奇怪的名字，我從未沒聽過這家公司。」維姬說。
克拉拉重新坐回椅子，開始在她面前的屏幕輸入網址搜索，維姬和尼克也都湊了過去，「起先你給我看那張照片時，我就感覺和我從喀戎公司購買的電子腦增強設備類似，這個寶貝可不便宜，花費了我好幾個月的薪水。但即便我的這個也只是『偽電子腦』裝置，它的介面依然要連接我義體手臂上的終端來控制，但按你的描述，我還以為這個仿生裝置的使用者是直接和大腦皮層相連的、能夠替代大腦功能的先進科技，真掃興哪！」
「那還真是對不住了。」尼克不滿道。
「嗯，看起來這是一家在新東京那邊註冊的公司，主要是設計軍民兩用技術產品的重工企業。我不記得明日城的義體設備進口製造商名單里有這家公司，那個人要麼就是從新東京過來的，要麼就是想辦法從黑市上走私得來的。我們這也有一大堆從香港走私過來的義體設備。」克拉拉快速瀏覽著屏幕，「呃，他們官方網站上的產品庫里完全沒有這個裝置的信息，即使是我輸入了序列號也沒有找到。」
「我不覺得他們會把軍事化的產品放在公眾可以察看的官網上。」維姬插話道。
「嗯，有道理。」克拉拉把下巴抵在她那修長的義體手指上，略微思索過後眼裡閃過一陣興奮，「那麼，就黑進他們公司的內部資料庫里找找看吧。」
克拉拉伸直雙腿，整個身體和旋轉椅一同往後倒去，來到隔間那裡探出了頭，「珍，你上次駭進帕加羅銀行的那個潛伏隱匿程式給我借用一下。」
隔壁隔間伸出一隻手，想必就是那個叫珍的女孩，「發給你了。」
「太好了，讓我們悄悄地進入他們的數據網路，同時偽裝成本地子程序，避免防火牆網路和追蹤反入侵系統的檢測。」克拉拉開始做起她一名黑客的工作，時不時在鍵盤上用她那雙看起來笨重卻離奇快速、精準的神經化義肢快速敲擊著命令行。
「……系統註冊信息在哪？進行數據檢索，嗯，獲得管理員許可權了，啊，竟然觸發了網路檢測，這防火牆系統不賴嘛，等一下……寫入多態代碼，倍化入侵信號，把我識別為假警報……ok，混淆過去了。」
在克拉拉駭入期間，維姬和尼克坐在整個基地里唯一的一張沙發上來回打量著這個黑客秘密基地，這群人聚在這裡不開聚會，而是每個人對著面前的屏幕互相交流，偶爾在肚子餓時，才會叫上面那位馬可仕小哥下來幫他們去隔壁餐館帶份中餐外賣回來，然後繼續盯著屏幕。維姬想不通這其中的樂趣所在。
……
「這不會就是『蟬』組織的全部人員了嗎？有點少啊。」無聊之中，維姬向尼克搭話。
「據我所知，這裡只是他們組織的一個分部，他們在各個聯合政體都有著組織，我也只是和克拉拉搭上線，更上面的組織架構我也不清楚。」
「這樣啊……」維姬掃視著周圍，突然看到牆上顯示屏上跳動著的一個個數字，「那些是什麼？」
「啊，那是我們現在獲得的殭屍電腦數量，這些被入侵的電腦可以成為我們龐大算力的一部分。」來冰箱拿了一瓶飲料的小哥路過聽到了維姬和尼克的談話。
「你們就這麼……隨意入侵別人的電腦？我記得你們可是在網上自詡為公民自由權利的最後一道防線。」維姬譏諷道。
「放輕鬆，我們只是佔用了他們電腦上多餘的一些算力罷了，不會獲取他們的用戶信息。再說他們又沒意識到自己的電腦被入侵了，只要他們沒發現這一事實，他們就不會為此而惱火。而他們多餘的算力正好可以用來成為我們捍衛自由權利的力量。」
「噢，那還真是要仰賴你們的道德責任心和自控力了。」
「嘿，難道你更願意讓那些商業巨頭將數億人的大量金融數據和另類數據打包、解構、拿來放貸，隨意調用用戶個人信息來進行所謂的『金融創新』嗎？他們將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放貸機構。他們已經擁有了太多權力，掌握了關鍵的商業和通訊樞紐，並正在用這種權力消滅競爭、創意和創新。相比之下，我們做的不過是收集了一些多餘的算力而已，並用這些算力來對抗這種不公！」
「ok，到此為止。我們來這裡不是為了來爭吵的，她不是那個意思……讓我們都冷靜一些。」見到兩人的爭執有升級的趨勢，尼克上前化解了這場爭論。
小哥舉起了雙手，似乎滿不在乎，沒趣地離開了。
「你怎麼想的，我們現在可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回過身，尼克挨著維姬在沙發上坐下。
「抱歉，我只是一時……」
「尼克——過來這裡！」
維姬的話語被打斷，盤在椅子上的兩條腿交叉變換了幾次姿勢之後，克拉拉從剛才開始就毫無變化的表情終於有了鬆動，「有了，項目代號『松果體』，它原本的設計目標是能夠把人體無法感知的其他光譜、熱力、電磁信號直接與大腦神經相連，但應該是還沒有攻破喀戎公司人造神經突起組織的技術壁壘。他們放棄了原先的想法，轉而配套電子眼使用。這個裝置除了能夠接受所有光譜範圍的光電信號外，還搭載了一套軍用輔助戰術策略參考系統。按它的說明，它能夠分析視野內敵我雙方的武器、裝甲配置，找到攻擊弱點，提供戰術建議……後面是廢話一堆。」
克拉拉的眼神快速瀏覽著屏幕上黑火藥公司的產品說明書。「嗯……上面有說到，義眼可以記錄戰鬥過程留作日後分析，同時會不間斷地把數據上傳到雲端伺服器上，需要時還可以重新從雲端下載，可以自己配置雲伺服器……」
「呃……這是不是意味著這個裝置能儲存義眼看到的圖像？」維姬的問題倒是簡單明了、直指核心。
「她說的對。」尼克也意識到了，「我們可不可以直接獲取到當時的襲擊現場記錄？」
「啊，這個嘛……」克拉拉拿起裝置思考著，「理論上可行，讓我看看這個介面……尼克，你拆卸的時候太暴力了，介面部件都被你損壞了……」
克拉拉兩手一推，椅子向後方退去，途中克拉拉迅速轉過身來到對面的工作台前。拉過電烙鐵和錫箔，克拉拉把自己的頭髮往後收了收，維姬注意到她頭髮下的耳朵也裝載了移植耳蝸，很少有人會進行這麼多的義體改造，不知道她每天要注入多少劑排斥反應抑製劑才能忍受神經痛感。克拉拉打開工作台上的一盞檯燈，開始重新焊接起來。
在幾陣難聞的青絲過後，克拉拉又找了一個轉介面完美地接上了那個裝置，維姬倒是有些意外於她的心靈手巧。
「ok，現在，我要你把它接入到我的義體設備里，通過偽造生物體征來讀取裡面的內容。」克拉拉舉起那個裝置，認真地對尼克說。
「會有什麼風險嗎？」尼克有些擔心，畢竟這玩意兒來路不正。
「嗯，如果有什麼防衛反制病毒的話，我相信我內部的系統也可以處理……真要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你就趕緊把它拔掉。」克拉拉滿不在乎，似乎是對自己的技術很有信心。
「再說我周圍有這麼多駭客好手，萬一真有什麼意外，他們應該能夠確保我安然無恙。」似是察覺到尼克的擔憂，克拉拉接著說道，房間里的眾人也聚了過來，只不過他們臉上的表情更像是在觀賞一件新玩具。
「來吧。」克拉拉摘下了棒球帽，把手繞到脖頸後面，把后脖頸上面的頭髮撩起重新拉出了那根數據線，遞到尼克手中。「我會把我的視野共享到屏幕上。尼克，小心一點，不要像上次那樣差點讓我短路。」
「我知道了，我也是懂得吸取教訓的。」維姬一邊聽著兩人這令人不放心的對話，一邊看著尼克下定了決心，接上了裝置，接合處發出了清脆的「咔噠」聲。
……
「嗯，接入進來了，稍等，我正在接入協議。我義眼的hud界面上已經顯示出接入設備了，讓我看一下。」克拉拉盯著眼前的虛無，同時操縱著手臂上的那台設備終端，仔細看的話能看到她那隻紫色瞳孔上映現出的一個個小窗口。
「共享到屏幕上。」克拉拉投影到了屏幕上，屏幕上滾動過了對維姬來說無意義的一大長串字元串之後，屏幕上同步顯示出了一些圖像，只不過這些圖像都是以極低的解析度顯示，應該是遺留下的一些廢棄緩存。像是透過一層毛玻璃拍攝的照片一樣，不過隱隱可以看出正是那名雇傭兵身前所記錄的畫面。
「該死，這裡面似乎有著某種防衛系統，它在宿主的生命體征消失后，開始主動刪除文件了。我正在快速複製裡面的殘留數據，還加密了，唉，我看看可以恢復多少。」克拉拉開始在另一台屏幕那邊編譯起來。
尼克拉了一張椅子在她身旁坐下，全神貫注地盯著屏幕上的照片，原本的視頻文件由於丟失信息以及被加密的緣故，只能勉強將部分幀率的圖像排列在一起播放，觀看體驗就像是PPT合集或者被抽幀了的視頻畫面。維姬也湊了過去，尼克將這些遺留影像的截圖整理在一起按時間順序排列好，使用圖像增強軟體盡量使圖片清晰些，至少能看清圖像上的面容。
有幾張時間靠近的圖片看得出來正是在襲擊的現場，藉助「死者」的視角，能看到他當時應該是坐在載具的副駕駛位上，窗外的建築看上去是康嶺醫藥的那棟大樓，看來他們是從海濱區的東北方向過來的。播放後面的畫面，可以看到他們爆破了大樓外壁，他的隊友都披著像維姬她們上午看到的黑色斗篷，臉上還有面具，無法辨識面容。繼續下滑幾張照片之後，維姬注意到一個地方，「停一下，到上一幀畫面那裡。」
尼克按她所說調整了畫面，「這裡。」維姬放大了邊角的區域，「這不是維特魯威的logo嗎？」在視野的邊緣，露出兩個人，他們身後似乎正抬著一個箱體，而箱體上面的確有著維特魯威人的記號。
「看來的確就是他們帶走了艙體，這是個好消息，讓我們看看後面把它帶到了哪裡。」尼克這麼說著，翻看著後面的圖像，中間有幾張圖像已經明顯失真和丟失信息。在又一次下滑后，兩人都停住了視線。其中一個戴著射擊面具的隊友站到了死者的面前，從他的斗篷下突然伸出了一隻義體手臂，而從手腕那裡以一種近乎脫臼的姿態，從手臂深處伸出了一把銳利的長刃，直直地捅進了我們這位「受害者」視野的左下方。
「他攻擊了自己人！隊伍裡面有人叛變了嗎？」維姬說。
「又或許他只是在做清尾工作罷了。」尼克又往下滑動，「至少這解釋了現場死者的刀傷是怎麼來的，但這仍然不夠我們找到這些人的來歷。」
之後，「受害者」的視野就躺在地面上了，其他的隊員見狀一時都陷入了混亂之中，但那名叛變的隊員絲毫沒有浪費時間，從兩臂的手腕出伸出了兩柄黑色直尺一樣的武器，立刻向著周圍的隊友衝去。那些被他突然攻擊的隊員立刻朝他開槍，但噴泄而出的子彈要麼被他以靈活的身法躲開，要麼躲入旁邊的隊伍中挾持隊友作為肉盾。他的力量和敏捷性能都令人吃驚，輕鬆一腳就能折斷隊友的脛骨，一拳就讓一個身高近兩米的隊友倒地不起。面對離他五米開外的槍手能夠一瞬間就來到槍手面前，擋開槍口並將手臂的直尺從槍手的下顎處直直貫穿。很快，現場就變成了一邊倒的形勢，剩下的人不再考慮還擊而是紛紛開始逃跑，但就連逃生也都變成了奢望，他們很快就被身後的獵手追上，連悲鳴都未能發出就一命嗚呼。
然而，在隨後的圖像中，視角的提供者掙扎著掏出了他的配槍，默默瞄準了那名叛變隊員，趁他處決其他人的時候似乎想要再做最後一搏，這時那名義體男子也已經戰勝了他身前的對手，回過身注意到了這個動作。
儘管已經預知了結局，尼克還是繼續滑動到下一個播放集。
「這是……」視角的主人的確開了火，子彈也確實打中了那名義體男子，只不過圖像里的男子此刻身上突然覆蓋了一層像是黑色瀝青多稜體岩石狀的東西。
「克拉拉，你看這個……」尼克把屏幕轉給了克拉拉，
「嚯，這是……如果我沒認錯的話，泰坦磁流變液護甲？我只聽說過軍方在試驗這玩意，沒想到已經有實用化的設備了。」在仔細端詳過後，克拉拉給出了自己的判斷。
「泰坦磁流什麼？你認識這個？」維姬可是第一次聽說這玩意兒。
「是的，我在政府網路里看到過相關文件。這是一種最新的增益護甲型材料，用來替代現階段使用剪切變稠原理的碳納米管犀牛護甲。這種新一代防護材料使用了納米網路結構的釹質羰基二態磁流變液，這種剪切變稠的液體會從義體設備的各個小型噴嘴中噴出，同時附加電磁化讓這些流體突然固化，形成一層鐵殼包裹全身，而且護甲中的電磁傳導部分可以無效電磁能傷害，避免電磁脈衝武器對義體的超載和障礙停止。」
「難道這個人有著軍方背景？這種先進試驗設備在黑市上能買到嗎？」尼克問。
「誰知道呢？至少我沒見過。」克拉拉嚼著的口香糖被她當成了泡泡吹出，在吹爆了另一個泡泡之後，繼續說道，「奇怪的是，我發現『松果體』依然在收發著信號，我剛才試著追溯了信息流，似乎是一個私人伺服器。我也許可以試著破譯它的收發數據流，追蹤它的伺服器地址，如果幸運的話，那裡存儲著的不僅僅是這個設備里有限的數據而是從使用以來完整的信息。」
「那就拜託了。」
克拉拉轉過身，開始工作起來。
「你怎麼想？」維姬看向尼克。
「等等，影像還沒有結束。讓我們繼續往下看。」
在視角主人的最後一搏失敗后，他很快就承受了來自對方的最後一擊。那之後維姬她們依然能通過「死者」的視角觀察到那名神秘男子將裝載的艙體運輸到了垂直起降機上面。幸運的是在艙門關閉的一瞬間，不知是否是因為自大還是有所愧疚，男子取下了他臉上的面具，尼克很快抓住了這一幀圖像，並放大了查看。這名男子的面容在經過放大和圖像處理之後雖然有些模糊，但還是足以看清一些有辨識度的特徵，像是他眼睛上方眉骨的兩道疤痕，看起來像是經過電子眼改造的藍光瞳孔，稜角分明的高凸顴骨以及下巴處那一圈的濃密絡腮鬍。男子向他曾經並肩作戰的隊友們作了最後的致意過後，艙門關閉，起降機很快就升起離開了「死者」的視野。再往後，就是維姬和尼克他們匆匆趕來出現在視野里了。
「到此為止了嗎？要是能知道艙體的去向就好了。」維姬遺憾地說。
尼克轉向克拉拉這邊，「信號追蹤有什麼進展嗎？」
「我在努力著的，別催我！」
尼克嘆了口氣，轉回維姬面前，無奈地擺了擺手。
「總之，總結一下我們目前的線索。我們的這位……受害者，隸屬於某個勢力組織下行動小隊的一員，身上裝有來自新東京那邊一家軍工企業的試驗義體，很可能是來自明日城之外的人員。他的同夥也裝有我們這邊軍方的先進義體設備，可能是黑市上的特殊渠道，又或是和軍方有著某種聯繫。出於某種緣由，可能是私心、內訌或是有意安排的收尾行動，導致了一起行動的小組成員在最後互相攻擊，最後只有一名小組成員帶走了EVA艙體，艙體位置依然下落不明。」
「嗯，基本可以說是毫無突破。接下來怎麼辦？我們手上依然沒有太多線索。」
「警方那邊應該能識別出這些人員的身份，也許能從中找到什麼聯繫。而且，那麼大的一架VTOL運輸載具，不可能就這麼輕易地從整座城市的監視網路下逃脫。可惜我們沒辦法追蹤這輛載具的來源……」尼克自言自語道。
「如果克拉拉真的能得到完整數據，我們也許可以知道他在行動前都見了什麼人，和哪些勢力有聯絡。嗯，我應該找個時間和別府見一面，也許能從她那得到一些有用信息。」
「哦，見鬼！」椅子上的克拉拉突然跳了起來。
「怎麼了！？」尼克趕緊問。
克拉拉把『松果體』直接粗暴地扯掉，把脖頸上的導線收回去，開始緊張地在電腦上操作起來。
「克拉拉，一切還好嗎？」看著她緊張的樣子，尼克和維姬都有些不安。
克拉拉手忙腳亂地回答道，「我試著定位伺服器地址的時候，線上有另一個人入侵了進來，他也在試圖追蹤我的位置。迪倫！啟用我們的潛行網路，開啟網路掃描，確認安全后趕緊關閉我們的伺服器和通訊網路，以免被他追蹤過來。」
「有這麼嚴重？」尼克似乎也是第一次見到克拉拉這麼緊張。
「能夠發現我的蹤跡並且第一時間向我這邊傳輸病毒，還故意設了一個子網程序的數據流陷阱，要不是我躲在我們這邊的防火牆裡面潛行，我差點就被抓住了。你說呢？」克拉拉一邊在屏幕上確認著安全協議，一邊沒好氣地說。不過她看起來對自己被抓到的這件事也十分不甘心就是了。
房間里的眾人也因為這突然的變故緊張起來，紛紛終止了自己的駭入行動，開始陸續關閉伺服器。
「抱歉，大家，我的錯。我看今晚我們就暫時告一段落吧。我們各自離開，與此同時關注著我們防火牆的動態，珍，我把那個病毒獨立出來放在了一個虛擬機上，之後你研究研究……」
正當維姬不知如何是好時，尼克已經把剛才的數據圖像都拷貝了下來，正要和眾人一塊上樓梯離開時，克拉拉抓住了他的手臂。
「等等，尼克，雖然時間很短，但我好歹還是搞到了大概的地址信息，確認了伺服器就在明日城內。給我一點時間，我應該能用三角定位找到伺服器的實際地址。」
「你確定嗎？從剛才發生的事看，或許我們暫時不應該繼續試探了。」
「這倒不用擔心，等我研究完了那個追蹤病毒之後，我會更小心地偽裝我的地址信息，就算被發現了只要不涉及總部的地址，最後也只會追查到某台殭屍電腦上面。總之我定位出來後用info-link發給你，之後你自己判斷要不要去。啊，對了，這次的價錢可要翻倍！畢竟你讓我的基地在一段時間內都不方便活動了。」克拉拉歪著頭，比出數錢的手勢對著尼克壞笑。
尼克無奈地聳了聳肩，「這難道不是你自己技藝不精才被發現的嗎？」
克拉拉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表示不接受這個理由，隨後眾人關閉了照明電源，書店門口也掛上了「暫停營業」的標示牌，一起離開了地下基地。
從書店的後門出來之後，外面下著的雨已經不知道何時停息了，街道上也變得寂寥起來，只有街燈還在彼此輝映，看來今夜的冒險已經到了畫上句號的時刻。克拉拉在路口和她的眾位朋友碰拳道別之後，向維姬她們走過來。
「今天晚上還真是刺激，是吧？」
「你們真的沒問題嗎？」維姬有些擔憂地問。
「噢，不用擔心，這不是我們第一次駭入時被抓包了，我們有專門的一套清理程序，短時間內我們也不會再在這條網路上活動。我被發現的時間很短，對方應該沒有時間追溯到我的地址和身份。」克拉拉這時似乎平靜了許多，她抬手看了看手臂上的腕錶，「嘛，也到這個時候了，明天還要上班，那就先這樣吧，有新消息再聯絡。哦，維姬，我把你拉入了討論組，順便也已經幫你同意了。」
「你是怎麼……唉，算了。」
克拉拉朝她們比了告別的手勢，隨後就打開了她那位朋友副駕駛位的車門，啟動引擎後向街道的另一邊駛去，不一會就升空消失在樓壁背後了。
……
「我們也回去吧。」看著突然冷清的街道，尼克帶著維姬原路返回到唐人街的廣場前。唐人街的人流消退了不少，但依然熱鬧，這裡還有一些不願回家的人和已經喝醉倒在消防栓上的醉鬼，維姬小心地避開地上的那些嘔吐物，和尼克回到了車上。
汽車倏然從瀰漫著蒸汽的街道上飛馳而起，在無人的航道上默默駛向天際線的都市圈，隨著慢慢靠近城市中心，不夜城也開始變得喧嘩起來，中心城區似乎永遠沒有落幕的時候。各個娛樂場所仍在歡宵達旦，讓維姬不禁懷疑早上的襲擊是否只是一場夢靨，人們依然同昨日無異一般生活著，別無二致。但呼嘯而過的幾輛警車又提醒了維姬，無論境況如何，人們都得繼續生活下去。
在車內保持了一段時間的靜默之後，維姬開了口：「不知道克拉拉她們現在安全到家了沒有？」
察覺到維姬的擔心，尼克安慰她，「這個女孩遠比你想的要堅強的多，同時也狡猾的很。她會沒事的。」
「你的這個朋友還真是別具一格。」
「多個朋友總不是壞事。」
「話說，你和克拉拉又是怎麼認識的？」
「噢，現在看來都快變成陳年舊事了。我以前逮到過她一次，她那時還是個新手，我放了她一馬。後來有一次我需要她的幫助，一來二去的，我們就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合作關係。整個故事講起來要花上一段時間和一番口舌，但我想我們今天已經用完了我們的時間了，也許下次再說吧。」維姬看向車窗外，若木大廈已經到了。
尼克把挑戰者開進了空中橋基樓層，維姬關上副駕的車門，站在站台上感謝了他送自己回來，「小事一樁。」尼克這麼說道。
「下次的冒險是什麼時候？」
「你還沒玩夠，是吧？」尼克搖下車窗，一隻手伸到外面來。
「我還挺熱衷於扮演華生這個角色的。」
「哈哈，好啊。如果你在當一名記者之外還有空閑的話，我會記得叫上你的。」尼克從車窗伸出手來，維姬停滯了一下，也回伸出了手，這次的握手不再充滿禮節和儀式感，而是有了某種不同的意味。尼克最後露出一個微笑，在道別之後便重新搖上車窗，駕駛著他的挑戰者號消失在了樓壁外。
維姬乘坐電梯回到了自己的居室，在度過了漫長的一天之後，維姬沒有心思再去想明天的事情。草草地脫了衣服，只裹了一條毛毯，便躺在床上睡著了，窗外整座城市上空陰雲似乎又開始密集起來，在夾雜著遠方傳來的雷暴和警笛聲中，維姬陷入了深沉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