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那些風兒
陽光掙扎許久,終於撕開霧霾的一道口子,穿過窗戶,射進了房間里的斑駁蒼白的地板上。外面已經開始嘈嘈雜雜,死氣沉沉的工業小鎮復活了。
不出意料,阿弟的衣服均沒有干透,好在初升的陽光吝嗇得帶來了些可有可無的溫暖。退了房,他們在衛生堪憂的早餐店默默得吃了一碗餛飩。
阿弟全身冒著熱氣,一切似乎都如此美好,美好得像夢裡,而這個夢,在十五分鐘后就該破滅了。
因為十五分鐘后,小莫到家了,一切好像還沒來得及開始,就草草結束了,阿弟來不及悵然若失,匆匆趕向鴨場。
鴨場的工作量越來越少,工資自然越來越低,中午吃飯時,大家都在討論出路。
和阿弟搭檔的叫土賊,算是和阿弟廝守最長的同事了,他來這鴨場工作的原因是:他必須在春節前買輛新的摩托車,雖然他此時仍然不會駕駛除了自行車外任何的交通工具,但他覺得,摩托車是男人的象徵,是男人力量的衍生,他一直對阿弟的破摩托耿耿於懷,甚至懶得多看一眼,男人力量應該就是排量250以上,造型要帥氣的全新摩托車,畢竟以後女人不一定有把握找到全新的,那車子就必須得全新。
這個午飯,他們吃得索然無味,事實上,在鴨場以冬瓜和土豆不停重複的菜譜中,他們一直索然無味。
土賊說:「我快存夠錢了。」
阿弟說:「挺好,想好買什麼車了沒?」
土賊說:「我一直想弄輛小日本的摩托。」
阿弟不知道怎麼接話,假裝吃飯。
土賊說:「人啊,總得有目標,你的理想是?算了,你哪有理想。」
阿弟腦子裡想的是小莫,昨晚整個回憶,他從中找出的情緒都很複雜,他理不清,又不捨得剪斷,他試圖找到好的方向,最後發現唯一的好方向是:小莫幫他吹了衣服,還沒幹。
他想把上一句話中「衣服」兩字拿掉,但一想,又覺得自己很無恥,人最大的特點很容易原諒自己,阿弟假裝猶豫不決,然後毅然決然選擇原諒自己。
他發現自己休學的半年來,所有的事情都不在他計劃之內,這也無可厚非,因為從小到大,他甚至沒有一件事情是能隨自己所願,甚至小到內褲的顏色,都選擇不到自己喜歡的顏色。
他一次次選擇和自己和解,一次次低頭,他相信,低頭是為了以後可以抬頭。
他捧著不鏽鋼飯盒,抬頭遠望,天空難得蔚藍,萬米高空,一架雪白的客機無精打采拖尾巴掠過,不知天上人,俯瞰地下芸芸眾生,忙忙碌碌,是為何。
土賊的意志堅定,目標明確,鍥而不舍,不舍到一年四季都是一套短袖T恤,天氣一冷,就再加一件短袖T恤,此時他已經穿了三件短袖T恤了,這就意味著,這個冬天,真的很冷。
阿弟突然很懷念學校的生活,因為在學校不會有人穿三件短袖T恤在他面前晃蕩,一年前,父親留下的錢已經用光,他打電話給長發,長發的意思是,他也沒錢。
幾乎不用思量,阿弟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找校長,不願麻煩別人的人,往往需要是自己承擔,他選擇休學半年,靠自己能力,把接下來兩年的學費生活費賺夠,再重返校園。
鴨場的工資仍然不夠,他無奈選擇第二份工作,在紅星網吧守夜班,堅持了半年,在這個月底,還有一個星期,也許,他就能再重回學校,做一個這個年齡段該做的事,躺在學校草地看雲捲雲舒,看花開花落,在混著水粉顏料和碳筆灰的畫室安靜得畫米開朗基羅的《大衛》。
下午工作的時候,他有點恍惚,渾身發抖,他好想躺在溫暖的被窩裡,美美睡上一覺,一個可以不被鬧鐘叫醒的覺,他越來越覺得鏟鴨毛的鐵鏟沉重,胳膊越來越酸痛,摸了下額頭,不出意外,一片滾燙。
下班回到家,發現長發不在,他也懶得做飯吃,換掉白天被自己體溫烘乾又被汗濕的衣服,躲在被窩裡,瑟瑟發抖。
他想趕緊入睡,因為離網吧夜班,還剩不到三個小時。
他想起薛定諤的貓,越想越精神,這可能是身上噁心的鴨毛味,他悶著被子,差點悶死在裡面,猶豫再三,艱難地爬起來,匆匆又洗了個澡,再躺回被窩,精神抖擻。
手機吹乾了居然還能開機,收到五條信息,四條是兌換獎品的,一條是提示不要相信兌換獎品的。
阿弟想發條簡訊給小莫,卻發現他根本就沒有小莫的號碼。
他好想找個人說說話,翻了半天通信錄,找不到一個能說話的人,也好,聊天多浪費時間,他縮在稍顯單薄的被子里,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