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天昏地暗
鬧鐘刺耳的鈴聲響了十分鐘，聲音都嘶啞了，阿弟才勉強起來，他好想再睡一會，已緩解劇烈的頭痛。他坐在床沿上，翻出溫度計，一測量，廉價的水銀溫度計顯示為39.4攝氏度，本著四捨五入，算它39度。
翻出了兩包即將過期的感冒藥，在小賣部買了瓶可樂，喝了一大口，把葯全倒進去，口感熟悉，微甜微苦，服用完，打了一個悠長綿延的嗝。這種方法是長發教的，屢試不爽，立桿見影，唯一的缺點就是一瓶可樂下去，肚子好脹。
今天的網吧坐無虛席，據說是有新的網游開服，大家等候期間，興奮不已，每個人都紅光滿面，頻繁點煙，一時網吧煙霧繚繞，阿弟稍微打開一絲窗戶，和大蟲順利交接班，提著個掃把胡亂掃著地上的煙頭飲料瓶，他開始有點厭惡這種生活，這裡每個人都生龍活虎，又似乎死氣沉沉，一台廉價的顯示屏就可以主宰他們所有的喜怒哀樂，他不知道他們的悲歡離合，英雄情長。他默默得掃著地上五顏六色的煙蒂，熱鬧是屬於他們的，阿弟什麼都沒有。
突然有兩個人衝進網吧，開口就叫嚷道：「網管，死哪去了，開機。」
阿弟提著掃把小跑過去，定睛一看，正是飛踢他的紅皮褲。這麼多天過去了，依舊一身妖艷，只是在緊身豹紋T恤外套了件熒光綠的皮夾克。
阿弟低下頭，問：「包夜二十。」
紅皮褲也認出阿弟了，嘻笑道：「包你妹啊包，給我充兩小時。」
阿弟說：「身份證請出示一下，十塊。」
紅皮褲哈哈大笑：「你看我像未成年嗎？誰天天帶身份證。」
阿弟說：「網吧規矩是……」
紅皮褲掏出十塊錢拍在前台上，說：「我給臉你了是不是，快點給我開。」
阿弟默默接過錢，給他開了卡。
紅皮褲扭頭便走，藍皮褲接過卡，嘴裡罵罵咧咧，也跟了過去。
十分鐘后，紅皮褲扯著嗓門大叫：「網管，給我滾過來，什麼破電腦，卡死了都。」
阿弟過去一看，東京很熱，電腦很卡。
阿弟說：「我們網吧不可以瀏覽這種網站的。」
紅皮褲掄圓胳膊一巴掌拍在阿弟的頭上，嘴裡媽道：「去你媽的，你怎麼那麼多廢話，你再給我開台電腦。」
阿弟說：「今晚都坐滿了，大家都上遊戲，肯定是會有點卡，你別拉快進那麼多，應該就不卡了。」
紅皮褲不耐煩說：「你滾去給我拿包利群。」
阿弟說：「十七。」
紅皮褲說：「人家外面賣十六，你這裡怎麼就十七了？」
阿弟說：「這，這是老闆定的。」
紅皮褲掏出二十塊扔給阿弟，道：「那你去外面給我買。」
阿弟拿著錢，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藍皮褲說：「你小子聾了是嗎？龍哥的話你都不聽。」
阿弟說：「網吧沒有利群了，軟經典和外面一樣的價格，要不給你拿包軟經典？」
這時，角落裡有個聲音叫道：「網管，給我拿包利群。」
紅皮褲怒道：「不是說沒有嗎？」
阿弟說：「不知道，可能是進貨了，我再去看看。」
紅皮褲說：「你耍我是不是？」
阿弟說：「沒有沒有，我……」
紅皮褲拿起桌子上的半瓶冰紅茶，朝阿弟的頭上就砸去，煙頭混著飲料噴濺出來。
阿弟低著頭，雙手握拳，
他此時想撲上去，死死咬住紅皮褲的喉嚨，把他結果了，但是，他失去的東西已經太多，他不可以再失去這份工作。
他抹了把臉上的水，正想去前台拿煙，突然一個不鏽鋼煙灰缸就砸向紅皮褲的臉，紅皮褲還沒來得及呼叫，一條身影躥出來，一個膝踢就狠狠得撞到紅皮褲的胸口，一聲悶響，整個網吧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滑鼠，紛紛側目。藍皮褲剛想站起來，臉上埃了重重一巴掌，捂著臉又坐下，委屈得眼淚汪汪。
阿弟這才看清楚，來人是長發。
長發膝蓋一直頂在紅皮褲的胸口，掏出一支煙，歪著頭點著。
紅皮褲一時岔氣，好不容易緩過來，卻氣勢全無，又不肯示弱，狠狠得盯著長發罵道：「你媽誰啊？」
長發猛得掄圓胳膊就甩過去，一聲清脆，網吧一時竟然鴉雀無聲，只有一個還戴著耳機的青年對著顯示屏叫道：「輔助，輔助，上上。」
紅皮褲面目猙獰道：「你知道老子是誰嗎？」
長發又一巴掌甩過去。
紅皮褲氣勢稍弱：「我沒得罪過你吧？」
長發又一巴掌甩過去。
紅皮褲快哭了：「哥你是不是打錯人了？」
長發又一巴掌甩過去。
窗外淅淅瀝瀝得下起了小雨，阿弟努力得把淚水憋住，這種感覺就像他小時摔了一跤，直到母親來了才哇哇大哭，人並不怕受到委屈，而是怕被人安慰。
紅皮褲哭了，從他紅腫的臉可以看得出來，確實很痛，在白石鎮的混混圈裡，他自認已經頗有江湖地位，面前長發不知道是何人，手腳利落，出手狠辣，他慫了：「哥，不知道哪裡得罪，對不住了。」
長發放開一直頂著紅皮褲的腿，淡淡說道：「向網管道歉。」
紅皮褲惡狠狠得盯著阿弟，切牙咬齒道：「對不起啰。」
長發又一巴掌甩過去，紅皮褲想躲，長發改扇為抓，一把抓住紅皮褲紫色的頭髮往桌沿就狠狠得一磕。
紅皮褲眼淚和血糊了滿面，他痛，他羞恥，他無助，不知道怎麼表達，他哇一聲哭了。
長發把煙滅了，重新點燃一支，說：「重新道歉。」
紅皮褲跪了下來，低著頭說：「對不起，對不起。」
阿弟也驚呆了，忙說：「你還是趕緊去醫院看看吧！」
長發掏出皺巴巴的五塊錢，遞給紅皮褲，說：「拿去看病，別說我欺負你。」
紅皮褲抽泣著說：「不用了，不用了。」
長發說：「拿著。」
藍皮褲說：「這也不夠啊……」
紅皮褲趕緊接過錢，說：「夠了，夠了。」
網吧重新變回鬧哄哄，大家重新戴回油膩脫皮的耳機，開始點擊滑鼠，一切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
長發拍了拍阿弟的肩膀，坐回他的位置。
生活遠遠沒那麼糟糕，特別是你發現還有人比你更糟糕的時候，一切痛苦都會稀釋掉。
阿弟看著外面路燈下淅淅瀝瀝的冬雨，突然一切都釋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