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之輩
摩托車駛入小鎮,街道狹窄,人聲鼎沸,摩托車,電瓶車擁擠在一起,難捨難分,慢慢蠕動,阿弟雙腳撐地,費力地保持車子的平衡匯入車流。半個小時后,大概行進了三十米,前面突然空曠,大家紛紛加速通過。阿弟控好油門跟進,終於發現堵車元兇——倆對向車道老叟同時把三輪車停在路中間,立馬橫刀,怒目相視,互相問候。其他人不敢招惹,小心翼翼從縫隙穿過。
阿弟大聲說道:「請借讓一下好嗎?」
倆老叟此時爭得面紅耳赤,情到深處,嘴角微微泛起白沫,如同唱歌時好不容易唱到副歌,正擺開陣勢,這時突然被人切歌,不由惱羞成怒,瞪眼吼道:「路是你家的?」
阿弟搖搖頭,捏緊離合,猛轟油門,摩托車頓時聲嘶力竭,排氣管噼啪作響,濃煙瀰漫。老叟渾身一抖,咒罵一聲,把三輪車移到一邊,啐一口濃痰憤憤道:「現在的年輕人啊,真他媽沒素質!」
路過村口時,村情報局正在召大會,人頭攢動,摘菜者有之,洗碗者有之,瞌睡者有之,好一派欣欣向榮,安居樂業之景象。
C位穿黑色呢子大衣坐在紅色靠背塑料凳的是情報局長李五婆,此人頭腦清晰,口才了得,精通村中歷史典故,近代艷事,主攻暗箭傷人,表明勸架和眉悅色,實質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背後里左右逢緣,分析情報,添油加醋,無中生有,因為她慷慨大方,主要是她兒子為村首富,無人敢得罪,十多年來穩坐第一把膠椅。
左邊穿花紅棉襖的是——左護法杜三婆,此人肺活量奇大,曾經以拍手,頓足,挖你眼等簡單動作加上豐富情感,以及現編現罵的污穢之詞,不停不休足足罵了仇家兩小時,仇家吃飯拉屎均寸步緊跟,而後對手痛苦流涕,跪地求饒。自此難有敵手,穩坐二把綠色膠椅。
右邊穿嫩綠色廉價太空棉外套的是近年來後起之秀右護法王梅,此人城府頗深,錙銖必較,體力超群,主攻乾嚎大法,選修制夫寶典。此女稍有姿色,年輕時放蕩形骸,出入溜冰場與午夜大排檔,御男無數,三十后找一老實男人接盤,用時三年,日夜操練,潛移默化,大吹著枕邊之風,讓丈夫從「村第一孝子」之名淪落為「村第一跪夫」,相傳丈夫不得與一牆之隔的父母說話,更不盡贍養之責。此婦乾嚎洪亮,自帶舞台劇效果,情到深處,就地打滾,煙塵四起,此等為藝術獻身精神令觀者瑟瑟,聽者發抖。未滿五十知命之年,竟有如此高深修為,被破格錄取,成為最年輕會員。而後此女戒驕戒躁,對工作孜孜不倦,仇家蓋房子需要運材料路過她家門口時,以破壞道路有由,日以繼夜堵路乾嚎:「有本事你從我身上壓過去。」;罵公公婆婆時:「村裡每天都那麼多人死怎麼不見你們倆死」;霸佔籃球場跳廣場舞時罵哭三個抱著籃球的初中生等豐功偉績榮獲「村情報局三八紅旗手」「村情報局最佳新人獎」「村情報局最敬業獎」,全票通過,榮登第三把橙色膠椅。
阿弟不由把車速度降低,緩緩駛近,擠出微笑,打了聲招呼。老嫗們慈祥微笑回應,揮手放行。剛過去,後視鏡里,她們已經放下手裡活,擠作一團,盯著摩托駛入方向,交頭接耳,瞪眼癟嘴,指指點點。
家是一幢兩層小樓,外牆斑駁,一面牆爬滿爬山虎,不懼嚴寒,鬱鬱蔥蔥,綠意盎然。摩托車剛停下,
一條土狗飛竄過來,搖頭擺尾。長發蹲下身,摸了摸土狗的頭,說:「好久不見,傻狗。」
阿弟把沉重的拉杆箱和畫布從摩托車尾架拖下,掏出鑰匙打開門,說:「哥,我上班了,你自己做點吃的,冰箱里……」突然想起冰箱里什麼都沒有,甚至冰箱早已失去製冷功能,現在唯一的作用就是擺設。
長發揮揮手,抱起畫布就進去了。
小作坊在小鎮另一頭,阿弟跑進去的時候已經遲到了,安規定需要扣半天工資,幸好半天工資也沒幾個錢,阿弟覺得這個自我安慰的理由不知道該笑或是該哭,從口袋掏出口罩戴上,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小作坊由數間東拼西湊的簡易搭建的鐵皮房組成,後面一池綠水,濃墨重彩,臭氣熏天,數千隻鴨子目光獃滯,動作緩慢,臨池的房子是屠宰鴨子之所,三兩工人給鴨子割喉放血,扔進簡易脫毛機搖滾,脫毛以後送到下個棚子,兩個婦女手起刀落,開膛剖腹,分割出鴨肉。鴨肉再送到下個棚子,加上羊油,撒上嫩肉粉防腐劑,一翻,一拌,串成串,兩天後,鴨肉以牛肉串之名出現在各大燒烤檔。
阿弟的工作就是收集沾滿血跡和糞便的鴨毛,鏟進滾筒里,經過清洗去雜漂白烘乾等工序,再打包等待羽絨服工廠前來取貨。
工棚里蒸汽瀰漫,阿弟戴著口罩依舊無法過濾掉那無孔不入的味道,幾欲作嘔,本能伸頭窗外,卻發現,外面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