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長城外
史書記載,元朔二年春,匈奴人大舉襲擾漁陽、上谷、雁門、遼西、上郡,掠殺甚眾,敗了好幾名太守、都尉,死了一個韓當國。
無奈之下,漢武帝派衛青、李息分別出雲中和代郡,向西共同進攻匈奴,直至高闕。
此戰中,衛青、李息兩路兵馬勢如破竹,一口氣攻下河南地區,一直打到隴西,斬獲數千匈奴人,奪取幾十萬頭牛羊牲畜,將匈奴白羊王和樓煩王逐出漢境。
只能怪楊川歸漢心切啊。
否則,再等上一年半載的,這一場大戰塵埃落定后,便可以大搖大擺的踏入大漢帝國的疆域。
讓他有些疑惑的是,史書記載元朔二年的『河南之戰』發生在春天,可眼下都夏秋之交了,怎麼還在打啊……
……
因為有金雕在空中偵察,不但避開了匈奴人,同時也避開了那些大漢軍隊。
情況比楊川預想的還要糟糕,這一片區域到處都在打仗,到處都有滾滾煙塵突然飄起來,將天空染成可怕的暗紅色。
發生過戰鬥的地方,往往便出現禿鷲或者烏鴉。
它們高高飛起來,盤旋一陣后,如同一片不祥的黑雲落下去,那裡肯定會有匈奴人的屍體。
除非是全隊被殲滅,否則,漢軍都要想辦法將戰死的同袍就地掩埋,若是當官的死了,還要想辦法將其屍身綁在馬背上馱回去,據說多多少少還能換一點賞錢;
可匈奴人就不一樣,他們一路橫衝直撞,燒殺擄掠,看上去極為兇猛,就連那些半死不活的傷兵都會被拋棄,誰還理會那些不會說話的死人?
回到草原上,那些死人的牛羊、婦人和孩子,便會被重新分配……
楊川一行人在犬牙交錯的戰場上走走停停,躲躲藏藏,兩日三夜后,也不知到底翻了多少座山、越了多少道梁,終於在蒼茫群山之中,看見了一截破破爛爛的長城。
在一條河谷地帶,有一座關隘。
看見土黃色城牆的那一瞬間,楊川的眼窩子,莫名的就濕潤了。
終於,回來了!
「換上破舊衣物,將所有值錢的玩意都扔了。」
跳下牛車大帳,楊川眺望著遠處的那一道關隘,脫掉自己身上的裘衣,點了一堆火燒了個乾淨,以免留下什麼破綻。
堂邑父、娜仁托婭以及薩仁娜一大家子,也緊張的換上提起準備好的破爛衣物,將頭髮弄亂,並在上面灑了一些草屑、灰塵。
楊川一個一個檢查著,不放過任何一點細節。
比如,脖子里還要撒些土,手臉上再抹些草木灰,必須要讓人看見,這是一群落難之人,在逃亡途中吃了大苦頭。
張騫也許就在衛青的大營中,也許不在。
但這不要緊,要緊的是楊川自己要有覺悟,將這一年來的『千辛萬苦』充分表達出來,證明自己和堂邑父二人,為了他的那個匈奴人妻子,差點死在漠北。
至於張騫的匈奴人妻子和兒子,無所謂了。
從堂邑父將他們帶回來的第一天起,楊川便將他們完全隔離開來,就像兩隻小鳥那般,整日生活在帳篷里、牛車裡,根本就不讓他們融入自己的生活。
這一路上,為了讓他們安心,楊川每天都要燉兩盆羊肉曼陀羅滋補湯,讓堂邑父親自侍奉著讓喝下去。
曼陀羅是個好東西啊。
只要能控制好它的毒性,便是世上最好的安眠藥,可以令人心神舒暢,肌肉鬆弛,在牛車上搖搖晃晃一陣子,便會進入夢鄉。
最讓楊川為難的,其實還是豹姐。
兩隻小雪豹看上去毛茸茸的,人畜無害,完全可以當成『大貓』,矇混過關,反正這玩意兒就連西域胡人都難得一見,漢軍兵卒應該都認不出來。
六隻金雕也早已飛越關隘,在遠處的一座山上落腳,就等著楊川一行人通關后,即可與之匯合。
豹姐很執拗,看上去也很生氣,卻還是在楊川、堂邑父二人的輪番『勸導』下離開隊伍,一步三回頭的走向茫茫群山。
楊川與豹姐約定,晚上可以翻牆進來……
……
「什麼人?」
剛走近關隘,堪堪抵達一箭之地時,城頭冒出七八顆腦袋,直勾勾的盯著楊川一行人。
一輛搭了帳篷的破牛車,十二三名衣衫襤褸的匈奴人,卻讓關隘里的漢軍守卒繃緊了神經,頃刻間便有數十支弩箭鎖定這群人。
對了,中間還有一個漢人小子,滿臉煙塵之色,卻也難掩其眉清目秀。
「我們是張騫大人的隨從,」楊川快步上前,手中高舉三樣事物,卻是一卷羊皮、一段竹傳、一根竹簡。
羊皮上有漢使大人張騫的親筆信,上面還被戳了一方猩紅印記;竹傳則是堂邑父的『身份證』;那根竹簡上也是張騫的親筆:漢使張騫僕從隴西漢家子楊川。
「等著。」
城頭上有人高喊一聲,晃晃悠悠的吊下來一個小竹筐:「把東西放進竹筐,退回去三十步!」
楊川趕緊將幾樣『身份證明』放進竹筐,退後三四十步,一臉無辜的望著城頭那些漢軍守卒,心下莫名的有些緊張。
張騫的『信物』要是不起作用,城頭一陣箭雨下來,他們這十幾人立刻就會變成刺蝟……
就在他胡思亂想時,城頭又探出一顆腦袋,戴著一頂破破爛爛的牛皮頭盔,應該是一名什長或伍長吧?
這人是個大紅臉,滿臉都是亂蓬蓬的毛髮,基本看不出到底多大年紀,他的兩隻眼睛甚為細長,說不得,要不是目光凌厲,其實還挺英俊的。
那人淡然問道:「張騫大人歸漢一年了,爾等為何這時候才歸來?莫不是匈奴細作?」
「好讓大人知曉,我們當初在西域分別後,為了引開一支匈奴的追擊,誤入在漠北,在草原上九死一生、歷盡艱辛方才尋到歸漢的路,還望大人明察。」
「牛車裡什麼人?」
「好教大人知曉,牛車裡是當年張騫大人的恩人,昔日張騫大人被匈奴單于扣留,是她母子私下提供吃食,並偷偷放走了張騫大人。」
「讓他們出來。」
「是,大人。」
楊川一擺手,堂邑父直接將牛車上的帳篷掀開,露出張騫的匈奴人老婆、兒子,與楊川等人的蓬頭垢面不同,此二人身上的羊皮袍子、帽子和靴子等,都顯得十分乾淨。
他們在明晃晃的陽光照射下,猛然醒過來,一臉茫然的向四周張望著,就像兩隻受驚的綿羊……
城頭上,那紅臉漢子仔細查看幾眼,似乎還有點不放心,舉目向遠處眺望幾個呼吸,這才揮了揮手:「開門。」
關隘的大門緩緩打開。
這一步跨進去,便是大漢帝國了?楊川望著那道拱形的門洞子,以及兩扇厚重門板上碗口大小的、銹跡斑斑的鉚釘,竟然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
「公子,走吧。」
堂邑父牽著牛車過來,低聲說道:「城頭那位是郎中大人,需要小心應對……」
郎中?皇帝近侍?
楊川不經意的抬頭望一眼,不料想,他的目光與那紅臉漢子的目光對上了。
「隴西漢家子,楊川?」
那紅臉漢子目光炯炯,冷笑了一聲,森然道:「張騫大人十三年前出使西域,某家看你卻也不過十二三歲,如何成了大漢使者的僕從?」
「來人,給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