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1946年7月13日

22:00

濟仁大學圖書館

肖途「隨手」拿了一本《伊索寓言》，已經在圖書館里呆了一個下午，卻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

雖然大部分時間眼睛都盯著書，但心思完全不在上面。

快要到閉館的時間了，學生們陸續走出圖書館，和館長告別。

新任圖書館館長嚴春明是個典型的老學者，戴著極厚的眼睛，背部微駝，臉上總是掛著笑容。

待到除肖途外館內的人都走光了以後，嚴春明輕輕低嘆了口氣——看來是又沒見到想見的人。

「小夥子，我這可要閉館咯。」嚴春明注意到眼前的年輕人頗為面生，不是圖書館的常客，看到他手上的《伊索寓言》更是詫異。

「館長您再等會兒，我還在想狐狸為什麼要拒絕鬣狗。」肖途似有心又似無意的樣子，邊說邊看著嚴春明，就像當初看著「神父」和陸望舒一樣。

「你是何人？！」館長立刻警惕了起來。

「我叫胡蜂！」肖途猛地起身。

「不，你不是！你還敢冒充英雄胡蜂？！」嚴春明踉蹌著退後，「前陣子是不是你們這群畜生把阿芳抓走的？你們是不是從她那拿到了接頭暗號！」

肖途硬生生擠出了兩滴眼淚：「她犧牲了，死前把接頭暗號告訴了我……」

「我憑什麼相信你？」嚴春明稍微放下了一點戒心，畢竟對方如果是想抓自己，剛剛就已經動手了。

「我還知道我以前和上級的接頭暗號！」肖途合上手中的《伊索寓言》。

「館長，我在找一本叫做《容齋六筆》的書。」

嚴春明微微皺眉，腦海里確實對這個暗號有一點印象，但仍不說話。

「上級回答：容齋隨筆只有五筆！」肖途見嚴春明依然不相信，內心焦急，「我還認識勞動黨員陸望舒！你告訴她我還活著！她肯定會來見我！」

「你先回去。」嚴春明打開大門，「我要請示上級。」

肖途再也沒其他情報了，只好漫步走出圖書館，到了門前還向嚴春明鞠了一躬。

肖途很清楚，這已經是根據現有情報能夠達到的最好效果了。

22:30

魔都地下情報站

嚴春明坐在一張桌的一側，簡單地彙報著剛剛肖途來見他的事。

站在他對面的是陸望舒還有她的丈夫林文柏，林文柏果真長得和陸望舒口中的先進知識分子一個樣：一張白皙的臉龐，透著稜角分明的冷俊，深邃的眼眸里泛著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沉穩和冷靜。

「我就說！他肯定還活著！」陸望舒的欣喜溢於言表，「嚴教授，他下次來的時候您記得……」

「望舒。」林文柏雖然只是念了兩個字，但語氣和眼神中分明寫著制止。

「怎麼了？」

「我們不能這麼草率地做決定。」

「我不是早就和你說了嗎？他是傳奇人物胡蜂，當初就是他……」

「你說了，我也都還記得。」林文柏打斷了她，但還是耐心地解釋，「但他的情況很複雜。」

「你是在懷疑他對黨的忠誠？」陸望舒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

林文柏再也忍不住了，站了起來：「陸望舒同志，請您注意下自己的身份。」儼然一副上級的樣子，「你現在所處的，是魔都地下情報站！是向中央傳遞魔都地區情報的中樞！對前線的戰事有著無可替代的影響！身處如此高的位置，卻僅僅根據一個人的過去就斷定他現在的信仰是否堅定！拿魔都的情報網冒險，拿還潛伏在隱秘戰線的同志的性命冒險，這合理嗎？」

陸望舒把頭歪到一邊不說話，眼裡已經泛起淚光。

自在延安重聚以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吵架。

「所以林文柏同志，我接下來的任務是？」

林文柏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轉頭對嚴春明道：「你的任務依然不變，煽動進步學生抗議政府貪腐行為，降低魔都市政府在群眾心中的形象，不動一兵一卒搞垮其經濟。」停了一會兒補充道，「如果肖途再來找你，你就假意向他傳達你的任務，定期向我彙報他的情況。」

「向他傳達的任務，包括哪些？」

「讓他也跟著煽動學生抗議政府貪腐行為。」林文柏語氣恢復正常，重新坐下，牽起陸望舒的手，像是在道歉：「其餘的都不要和他說。」

嚴春明微微點頭，轉身走了，房間里就只剩下陸望舒和林文柏。

陸望舒這才重新握緊林文柏的手，對著他的臉頰深情一吻。

「給我說下我們期待的新中國吧。它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新中國。」

林文柏那顆心好像在極速下墜，偏偏又是在深不見底的山谷里墜落。他猛地昂起頭，站了起來，挽住那顆墜落的心，竭力使自己用興奮的情緒念出下面一段話：

「它是站在海岸遙望海中已經看得見桅杆尖頭的一隻航船。它是立於高山之巔遠看東方已見光芒四射噴涌欲出的一輪朝日。它是躁動在母胎中快要成熟的一個嬰兒。」

陸望舒也激動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