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人後
在學校傷人後,我進了看守所,刑事拘留。
我被關在過渡監室,裡面就我一個人。
我一直很害怕。康學勤會死這個想法,讓我無比恐懼。
我生怕自己會被判死刑,從離開學校起,我的腦子裡不斷重現我持刀行兇的經過,回憶我看到的他身上的傷,不停地說服自己那些淺淺的傷口根本不致命:他當時不是還能走路嗎?肯定不會死的。
我還想象他被及時送往醫院,醫生看見他后,隨意包紮了幾下就說他可以走了——知道嗎想象這個場景最能給我安慰。
可是我還是害怕,依然一個勁地回憶事情發生的經過,力圖每一個細節都回憶起來,要無比確定他真的不可能出事才行……
從早到晚,我幾乎無法控制地一遍遍回憶事情經過,直到弄得自己痛苦不堪呼吸不過來最後受不了了只能跟自己說:如果康學勤真的死了,我再怎麼想都無濟於事,因為事情已經發生了,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這麼回憶都無法改變已經做過的事。
這個說法正確對嗎?是理智的聲音。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彷彿從那種失常的狀態中逃離了出來。
可是過了不久,「康學勤會死」這個想法又來折磨我,我又開始害怕,拚命回想事情經過,力求能夠找到一點能證明他不可能會死的證據,任何一閃而逝的念頭只要能給我安慰我都死死抓住它不放,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樣。
一連幾天,我都輪迴在這種可怕的狀態中。
每次到了無法忍受喘不過氣時,我就一遍遍提醒自己發生過的事情不會因為我腦海里的這些活動而改變!
但儘管我一直提醒自己這種想法才是無比正確的,不要再折磨自己,那樣痛苦地反芻甚至由於某種渴望而添加一些當時沒發生過卻能給我安慰的細節是極度愚蠢不理智的,它根本不會結束我的恐懼、痛苦、折磨!
只有從許多的細節還有正確的推理證明康學勤沒事而我自己確信了這一點時我才會從這種強制回憶中逃出來。可這只是暫時的,沒多久我又產生懷疑,不由自主地原地打轉。
這種想象到了極點時,我甚至接受了康學勤死亡而我被判處死刑的結果。
後來,警察給我送早飯時告訴我:康學勤沒事,昨天就出院了。
我鬆了口氣,痛罵自己這幾天的想象對自己的折磨。
可隨後不久,我又莫名其妙地恐慌起來。
我開始懷疑早上發生過的這件事——也就是「警察送早飯時告訴我康學勤沒事」的真實性。就像前幾天那樣,我開始回憶今早的詳細經過,甚至摸摸自己的肚子,懷疑自己到底吃過早飯沒有。儘管有飽脹感證明我吃過早飯,但我還是不信任它。
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從起床后開始回憶,力求每一個細節都能回憶起來,且這個細節能夠證明另一個細節是真實的。
但這樣詳細地回憶時總是有別的念頭摻雜進來,我受到干擾,只好不停地從頭開始回憶,只為證實警察今早送飯時告訴過我「康學勤沒事」這個消息。
我又被它搞得痛苦不堪。儘管我最近的一段回憶,回憶中清晰的細節告訴我「早上警察告訴過我康學勤沒事」這件事千真萬確!但是每次接受了它不久,很快又會產生那種懷疑,又無法控制地開始回憶我早上起床后的那段經歷。
到了晚上,我精神恍惚,喉嚨堵塞呼吸艱難,覺得自己快要被自己折磨死了。
我糾結了許久,想直接問警察確定一下這件事但又害怕他看出我的精神狀況。後來,我裝模作樣地跟警察談話,提起早飯和康學勤出院的事。
我向他旁敲側擊了好幾次,每次他的答覆都讓我安心了一會。
可他離開后的一個瞬間,我突然想:我到底有沒有好幾次試探他「他給我送早飯時說康學勤沒事」?我趕緊回憶,馬上肯定這件事發生過,可立刻又冒出一個念頭:會不會有可能警察記錯了,他只給我送了早飯並沒有跟我說「康學勤沒事」?無數聯想產生。
沒多久,我開始懷疑我並沒有問過他,他也沒有回答過我他在送早飯時跟我說康學勤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