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小羨。」虞卿羨聽見有人在叫他。

回頭一看,又是一副上古裝扮的楚繹扒開樹葉，對他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那笑容顯得有些僵硬，帶著勉強和討好，「小羨」一看更氣了,氣鼓鼓地撇開腦袋,眼淚就這麼猝不及防冒了出來。

他粗魯地擦了一把,扁著嘴巴用哭腔道：「你不是不要做我的伴侶么,還管我做什麼？」

他的樣子可憐又可愛，楚繹似乎是心軟了,摸了摸他的腦袋：「我沒有不答應做你的伴侶,我是說你太小了，還不明白伴侶的意義。」

「我明白的！」「小羨」大聲反駁：「伴侶就是在一起睡覺，一起到處去玩兒……對了，伴侶還要養家，就像抱窩的雄山雀一樣，我也可以幫你採集山珍和野果，幫你抓魚……」

說到抓魚，「小羨」顯得有些怯生生的,用帶著長睫的黝黑眼睛忽閃忽閃地瞟著楚繹。

但轉念想到自己還在生楚繹的氣，又賭氣地把到嘴邊的「我說錯了，我不抓魚」收回,撇開腦袋小聲罵：「騙子。」

楚繹根本就不想做他的伴侶,因為他都不是人，那道聲音說非我族裔其心必異，何況楚繹還不允許他下山……

「小羨」垂下眸子，看著自己不同於楚繹的深色皮膚，還有帶著尖尖指甲的「爪子」,難受地把手背到身後藏了起來。

他是個「妖怪」……

就在他即將陷入自怨自艾、不可自拔的時候，楚繹突然在他耳邊嘆了口氣，然後一隻手上帶著老繭、顯得有些粗糙的大手伸過來，開始還有些遲疑，但很快就堅定地抓住了他的。

「好，我們做伴侶。」楚繹的聲音低沉好聽，但這會兒充斥著一股讓他心顫的溫柔和鄭重：「小羨，你願意做我的伴侶嗎？」

「我，願意！」虞卿羨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十足的驚喜和快樂，他想也不想就撲進了楚繹的懷裡，喜極而泣。

楚繹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腦袋和背脊，彷彿沉穩的山嶽一樣包容了他的一切。虞卿羨心知他在做夢，但是在一刻，他也不免被夢中自己的歡喜感動，一顆心鼓脹酸軟地不行。

楚繹說要準備一下，然後就又下山去了。「小羨」很單純，對楚繹也是全然的信任，每天帶著憧憬和喜悅等著返回的山路上。

虞卿羨則提起了一顆心，他覺得自己既是小羨，又不是小羨，煎熬折磨著他。

但楚繹沒讓他失望，儘管回來的時候腳步虛浮，滿臉蒼白，他還是憑藉自己的毅力兌現了自己的承諾。

他還帶回來了紅燭和紅布，簡單布置了一番，就和「小羨」在明月和滿山生靈的見證下結為了伴侶。他們沒有高堂和親朋，行禮拜的是天地和洪荒，盟誓為媒，天地見證，一股冥冥中註定的感覺瞬間劃過了虞卿羨的心頭。

婚後的日子和之前沒什麼不同，他們還是住在山上。楚繹每天除了忙碌，還要陪著自己活潑愛鬧的伴侶，應付他時不時從某個地方躥出來搗蛋。

不過楚繹很包容，伴侶跳到他背上，他就背著他去看他喜歡的小花和小蟲子，甚至去看野兔產仔。

「小羨」看完小兔子，心滿意足地問：「楚繹，我以後會生小兔子嗎？」

在他的心裡，他們結為伴侶，肯定會像山裡的小動物一樣有自己的後代。

楚繹腳步頓了一下：「會的。」

虞卿羨清楚楚繹沒跟「小羨」洞房，最親密也不過是親親抱抱而已。但這怪不了楚繹，「小羨」表現得太像個孩子了，說風就是雨，玩心也非常重。

不過好消息是隨著兩人結為伴侶，「小羨」也越來越像個人，他的皮膚漸漸變得白皙，尖尖的爪子和耳朵也一天天蛻變，像正常人的方向發展。

唯一的區別是，楚繹不再每隔一段時間下山了，變成一個跟楚繹打扮差不多的男人把食物和日常用品給他送到山上來。

楚繹同樣不讓他走過結界，也不讓「小羨」去見他。

不過「小羨」是不會聽話的，偷偷摸摸去看了幾次，那個叫殷牛的男人對「小羨」非常不友好，一看到他就橫眉怒目的。

「小羨」甚至聽到他跟楚繹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不可能一直替你瞞下去，巫廟那邊早晚會發現。還有，你沒了巫神印記庇佑，又跟祂在一起……」

接下來的話被楚繹打斷，因為他發現了偷偷摸摸跟來的伴侶，很快帶著他回去了。

山中無歲月，虞卿羨也不知道他們在山裡過了多久，除了「小羨」像人類的蛻變，他似乎一點也沒長大。

但楚繹卻有了巨大的變化，他從一開始的傷寒感冒，逐漸發展到每日鋪天蓋地的咳嗽——這是他掩藏不了的。

更讓虞卿羨心驚的是他身體狀況，以前的楚繹在山林行走如履平地，輕輕一躍就能飛上數十米高的枝頭，拖著幾百斤重的枯樹回家自然也不在話下。

但這些他都慢慢做不了了，變得身體虛弱，嚴重的似乎甚至開始咳血。儘管他很小心地隱藏，但意外總有發生的時候……每次「小羨」都很著急地圍著他團團轉，甚至學著照顧自己生病的伴侶，從一無所知，到像模像樣，似乎也只是愛與不愛的距離。

他也不喜歡往林子里跑了，寧願陪楚繹窩在床上，用自己微涼的體溫幫楚繹取暖。

但楚繹的身體還是每況愈下，終於他不得已叫來了殷牛，這個跟他同樣是巫廟祭祀預備役的守山人。

殷牛簡直恨鐵不成鋼：「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他都不知道說楚繹運氣好還是不好，他擅自挖出了巫神印記，巫廟到現在都沒發現。但說他運氣好吧，他現在都要死了！

「你還跟祂同床共枕，同衣同食，你是怕自己死得不夠快是不是？」

「小羨」被殷牛嚴厲指責的語氣嚇壞了，不知所措。他是單純，但不是傻，楚繹的生病跟他有關？

「殷牛……別怪他……」跟以往每次一樣，楚繹就算病入膏肓，還是不忘袒護自己的伴侶。

殷牛見楚繹說不了幾句就咳得驚天動地，甚至從喉嚨里噴出大股大股鮮血，他還能怎麼辦，只能帶好友下山求醫！

臨走前，楚繹跟「小羨」約定，讓他等自己十年，乖乖的不要下山，十年之後他會回來找他。

殷牛聽到這個，突然紅了眼眶，欲言又止。

普通的求醫問葯哪用得了十年之久，楚繹怕是知道自己不行了，怕魔淵下山引起人間浩劫，又怕巫廟察覺自己不見了，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這一代的魔淵滅殺。

魔神是無法徹底消滅的，祂們是順應天道而生的產物，巫廟費盡千辛萬苦，集齊全宗廟心裡滅掉這一個，祂的下一任幾百年後又會誕生。

而魔神又不止一個，像他鎮守的那一個，就可以呼風喚雨，隨意改變天氣。祂心情好的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滂沱大雨連下好幾個月，這樣的魔神去了人間，引起洪澇和乾旱是肯定的。

而魔淵是所有魔神里最恐怖的一個，祂掌管生死，身上又帶著魔域殺戮征伐、疫病之氣。所以這座山頭的動物一直很少，如果不是楚繹每天在它們活動的區域加固，驅散魔氣，這座山頭早就變成荒山了。

其實「小羨」生氣躲起來的那幾天，山裡的動物大量的發狂攻擊同類，甚至疫病死亡。只是楚繹處理得很快，虞卿羨的視野又是跟「小羨」共享的，沒能發現罷了。

「小羨」不明白楚繹的苦心，但他是個聽話的伴侶，楚繹說什麼他都答應。

殷牛帶走楚繹半個月後，「小羨」發現結界外來了很多氣息強大的陌生人，他們加固了結界，但是沒有輕舉妄動。

最初的十年，「小羨」很聽話。不過沒有了楚繹的保護，山裡的動植物和昆蟲不是死亡，就是受不了魔氣陸續凋零，這裡變成了一座真正的死山。

「小羨」晚上躺在他和楚繹的床上，甚至感覺天地間就剩了他一個「人」，這種孤寂能把人折磨得瘋掉，不過為了心愛的伴侶，他願意忍。

第二個十年，「小羨」變得有些焦躁，特別是當他跑到下山的路上等待，那些跟楚繹相似的人，看著他露出警惕的眼神。他就從心底生出一股濃重戾氣，他心底的聲音不斷告訴他，把他們全部殺死，他們就再也無法禁錮自己了。

不過這時候的「小羨」還是清醒的，他記得跟自己楚繹保證過，他連鳥和魚都不殺，他是個好孩子。

第三個、第四個……不知道第幾個十年過去，巫廟鎮守的人里來了一個新人，他跟一同值守的人喃喃抱怨：「那楚繹都死了幾十年了，他的保證還管用嗎？這麼一個危險的魔頭，我們為什麼不搶佔先機將他滅殺……」

旁觀的虞卿羨心口一陣撕心裂肺的鈍痛，眼前「嘭」地一聲變成了一片猩紅血色。慘叫和殺戮之聲陸續響徹在耳邊，但他都聽不見了，他要下山，他要去找他的伴侶，楚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