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手機屏幕亮起。

微信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彈了出來。

拇指劃開屏幕，一張雙人合照的鎖屏界面被滑到了和一個名為黎彥的人的微信聊天上，黎彥便是合照中的一人。

【黎彥：我們大半年的感情居然經不起這一點小波折。】

【黎彥：米昭，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

【黎彥：既然你鐵了心要分手，我也就不多說什麼了，上面我發給你的賬單記得看一下，看完把錢轉給我，畢竟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和煦的陽光灑在米昭身上，微風吹亂了他額前的碎發，露出飽滿白皙的額頭，他眼睫低垂，沉默地看著手機上不斷刷新的消息。

沒有表情的臉上看不出情緒。

許久，對方停止刷屏。

然後發來一條消息——

【黎彥：人呢？】

米昭這才有所反應，嘴角翹起譏諷的弧度。

他沒回消息，修長的手指迅速往上滑動，略過中間一籮筐的廢話，最後指尖一點。

他點開了半個小時前黎彥發來的一個Excel文檔。

-2.14費列羅巧克力120＋玫瑰435

-2.26李氏私家菜館兩人850（a下來一人425）＋電影票108.6（a下來一人54.3）

……

-5.20紅包520+1314

……

-6.5爬山的路費+食宿+一些雜七雜八的費用2600（a下來一人1300）

-6.6從我家拿了一包餃子，按100個算，一個10塊錢，共1000

……

-8.31生日禮物1399

-一共48712.8元。

米昭以為自己會像之前一樣氣得發瘋，結果他竟然出奇地冷靜。

沒有憤怒，心湖裡是一片死水。

他切到支付寶，找到和黎彥的消息框。

轉發金額——50000。

在輸入密碼的最後一個數字時，他的指尖驀地一頓，胸膛劇烈了七八下，緩過神來，他利落地關掉了支付寶，並一個電話打過去。

那邊秒接。

黎彥驚喜交加：「小昭？你終於理我了！你去哪兒了？怎麼沒在學校里？我去你租房那裡也沒找到你，問了嚴青亭他們都不說。」

米昭聽見黎彥的聲音就腦仁疼，那些不想回憶的畫面一窩蜂地浮上腦海——小樹林里交疊的兩條身影，黎彥提褲子時驚恐的表情，以及衣不蔽體的林秋祖輕飄飄瞥過來的眼神。

耳邊黎彥還在叭叭個不停：「我知道你捨不得我，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談一下可以嗎？其實沒必要分手——」

「黎彥，你要不要臉啊？憑什麼我給你錢？你要跟我算錢是吧？好啊，我來跟你算個夠。」

黎彥一愣：「小昭，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送你的手機一萬出頭，給你買了兩雙鞋，價格都在兩千往上，哦對了，上個月你找我借的三千塊錢，我本來沒想讓你還了，一起算吧。」

黎彥明顯慌了：「小昭！」

「我以前就聽說了你那些花花事迹，我不是個有感情潔癖的人，也不想揪著過去的事不放，而現在，我發現有句老話說得很對——」米昭頓了一下，緩緩說道，「那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

「黎彥，你真噁心。」

米昭說完，掛斷電話，一口氣把黎彥的所有聯繫方式全部拉黑。

他打開手機備忘錄和幾個支付軟體，來回切換，把交往半年來大大小小的支出全部記了上去。

記到最後一筆，日期顯示七月十四號的晚上八點，他和黎彥約了暑假前的離別飯。

米昭忽然笑了。

笑著笑著，兩眼一酸，淚水就這麼突兀地流了下來。

他發現黎彥這個人自私自利，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錯在哪裡，或許在黎彥心裡，找個人解決生理需求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還抱著一絲希望和黎彥糾纏的自己才是真的傻逼。

*

日照山莊建成不到五年，雖然食宿出奇昂貴，但勝在環境幽靜清雅。

米昭提前半個月來到a市，本想給黎彥一個驚喜，然而驚喜變成驚嚇，他不想留在a市和黎彥玩躲貓貓，索性跑來山莊寫生。

山莊里有一片很大的人工湖，住宿和餐廳都圍湖而建，湖邊樹蔭蔥鬱，風景甚好。

米昭每天都來湖邊打發時間，可惜連坐幾天都沒有畫出滿意的作品。

他把手機放回布包，用了很久才收拾好情緒，看了一眼畫布上的半成品，面無表情地將它扯了下來。

重新綳好一張畫布，挑了幾支顏料。

米昭手上忙個不停，目光卻看向了不遠處在矮坡上僵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兩人。

他認得他們。

由於山莊里限制了客流量的緣故，米昭眼熟的人並不多，不過那兩個人確實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們住在他旁邊那棟別墅里，每到傍晚，高個男人便會推著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出來透風。高個男人相貌普通，但氣勢冷冽，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看不出身高，但五官立體、眉眼深邃，有著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面孔。

米昭覺得他們是情侶。

只是眼下看來，他們的感情似乎出現了危機。

這個猜測並非空穴來風，昨晚米昭去餐廳吃飯，親眼看到高個男人帶了一個女人，兩人之間行為舉止分外親密。

可能高個男人劈腿了。

米昭眸色黯淡，嘴角輕輕抿了一下，忽然對輪椅男人生出一種感同身受的同情。

沾著顏料的刷子落在畫布上，來了感覺的米昭動作流暢，時不時抬眸看向兩人。

畫布上，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被勾勒出來，看不見的風吹動了他的黑髮和雪白的襯衫，他側頭望著被陽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湖面，沒畫五官的半張臉莫名透出幾分憂鬱氣息。

米昭身體微微後仰，欣賞片刻，然後提筆準備畫旁邊一直在喋喋不休的高個男人。

就在這時，高個男人閉了嘴。

輪椅男人依然固執地扭著頭，連餘光都不肯施捨給對方，高個男人居高臨下地凝視了輪椅男人半分鐘，忽然扭頭就走。

米昭：「？」

他眨了眨眼，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是……

掰了？

但高個男人就這麼走了？把腿腳不便的對象扔在湖邊不管？

米昭有些震驚，半晌，才把畫筆放進水桶里清洗。

清洗完后，他重新拿了一支畫筆開始豐富背景。

對他而言畫景比畫人容易多了，何況框架和填充都完成了，潤色也就是三兩下的功夫。

畫完，米昭才得空看了眼矮坡的方向。

輪椅男人已經不在了。

*

「你有什麼好拖的，你還指望黎彥給你寫個三千字的反省小作文嗎？那你太高看他了，但凡他能知道自個兒錯在哪裡都不叫黎彥。」嚴青亭嘰嘰喳喳的抱怨聲從手機聽筒里傳來。

米昭心不在焉地走著，時不時嗯上一聲。

八月的天黑得晚，晚上七點多，仍有大片亮橘色的火燒雲在天邊舒展，鱗次櫛比，層層疊疊，映得湖面都是火燒般的顏色。

米昭剛從餐廳出來，身上只帶了一個手機，微風吹拂，他感覺到了難得的放鬆。

「你究竟有什麼打算？」嚴青亭問，「別跟我說你要和他複合！」

米昭眉頭一皺，當即反駁：「那不可能。」

嚴青亭見對方態度果斷，也就鬆了口氣：「那就好，你記住了，戀愛腦可是要去山上挖十八年野菜的！」

「……」米昭不知道嚴青亭又從哪裡看到這麼一個奇奇怪怪的梗，但他早就習慣了，「我要把用在他身上的錢全部拿回來，拿完兩清。」

嚴青亭想了想：「也是，免得以後他揪著這些破事在背後詆毀你，對了，你最近可要注意一點，他在到處跟人打聽你的去向。」

米昭笑了笑：「好。」

「早知道我不跟我爸回來了，現在我爺爺奶奶天天想讓我陪，我一時半會兒抽不開身，讓你自己去我家住你也不幹。」嚴青亭嘟囔了幾句，又想起什麼道，「你之前不是跟我說了那倆男的嗎？」

「嗯？」

「我覺得他們不是情侶，可能那個殘疾男的被養在了山莊里。」嚴青亭說，「再結合你說的那些事，估計他要被甩了。」

米昭愣得停下腳步：「你是說……」

「包養，懂吧？你不是本地人不清楚日照山莊的性質。」嚴青亭語氣嚴肅，「所以你在那裡也要注意一點。」

米昭沒想到那兩個人還有這麼一層關係，仔細想來，情侶關係確實是他結合自身情況先入為主的猜測罷了。

安靜許久，米昭說了聲好，剛想說點別的，卻冷不丁用餘光瞥見了一道坐在輪椅上的身影。

時隔四五天，他又在傍晚見到了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男人把輪椅停在湖邊，沒有表情地望著湖面，落了滿湖的火燒雲映著那張好看的側臉。

以前男人身後都形影不離地跟著那個高個男人，可今天形單影隻，看上去孤零零的樣子。

米昭回去的必經之路就在男人身後，他和嚴青亭簡單說了幾句便掛了電話，低頭從男人身後匆匆走過。

走出一段距離后，他到底沒忍住好奇回頭看了一眼。

誰知這一眼就對上了一雙黝黑的眼眸。

男人不知何時轉過頭來。

兩人四目相對。

米昭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和男人打上照面，他發現男人長得比他以為的更好看，大眼薄唇、鼻樑高挺，有些偏西方的長相，但皮膚乾淨偏白，渾身上下籠罩著一股陰鬱氣息。

男人的眼睛十分漂亮，眼窩深邃，讓他的眼神顯得專註而深情。

即便此時的男人面無表情。

對視了一會兒，米昭挪開目光，幾乎落荒而逃。

回到住處，他復盤了一下自己和嚴青亭的對話，當時他貌似沒說什麼特別明顯的話，就算男人聽到了也沒事吧？

米昭不確定。

他唯一確定的是以後真的不能隨便八卦別人的事了，要是被正主知道那才叫尷尬。

*

雖然知道問題不大，但是米昭自個兒做賊心虛，第二天在餐廳消完食后就直奔溫泉池。

山莊里有好幾處溫泉池，米昭特意選了離住處最遠的一處，來這裡的人很少，他獨自佔了一個最大的溫泉，呆到晚上九點才穿好衣服準備離開。

溫泉區里分岔路多，而且都是彎彎繞繞的小路。

米昭跟著綠色指示燈往前走，走到一個分岔路口時，猛然撞上兩道纏在一起的身影，那兩個人都被他這個不速之客嚇了一跳，身上跟裝了彈簧似的立馬朝兩邊跳開。

米昭連忙說了聲不好意思，正想扭頭就走，卻在瞬間借著路燈的光看清了其中一人的臉。

竟然是那個高個男人！

他有一瞬的怔忡，條件反射地看向另外一人——

不是上次那個女人了。

不過這兩人都衣衫不整，用腳指頭都能猜出來他們在做什麼。

米昭突然感覺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一陣熟悉的噁心感涌了上來，他趕緊收回目光走了。

回去依然要經過湖邊那條小路，米昭原先認為這麼晚了應該不會碰到那個輪椅男人，但經過剛剛的事，好像碰到也不足為奇了。

因此看到湖邊那道身影時，米昭沒有一點驚訝。

小路上除他外再沒別人，他的腳步聲驚擾了正在走神的男人，男人轉頭看了過來。

米昭本想默默無聞地路過，結果又一個不小心和男人對上了眼，他內心糾結片刻，許是出於同病相憐的心理，他鬼使神差地邁開步子朝男人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