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室內的空氣詭異地沉寂了十幾秒鐘。

許久，黎思裴怔愣地報了自己的名字。

米昭臉上發熱，心虛地瞅著黎思裴，聞言趕緊把自己的手機推了過去，讓對方自個兒輸入名字。

拿回手機，他垂眼一看——

嚯？

居然也姓黎！

黎思裴敏感地察覺到了他的情緒變化，黝黑的眼色沉了沉：「怎麼了？」

米昭回神，搖了搖頭：「沒什麼。」

說著，他接過黎思裴的手機，把自己的名字輸在了號碼上方。

「我還要回去收拾一下，不能留在這裡陪你了，等你回a市聯繫我，我去找你或者我去接你都行。」米昭細心叮囑，「有事隨時聯繫。」

黎思裴聽話點頭：「好。」

此時卧室的窗帘只拉開了裡面遮光的那層，還有一層白色的薄紗遮擋了外面的視線，大片陽光穿過薄紗灑在黎思裴身上，又從黎思裴肩頭溜走，落在淺灰色的木質地板上。

室內被打掃得很乾凈，在光線下只能看見少許塵埃漂浮。

光影讓黎思裴的五官和輪廓變得更加立體，黑髮邊緣被染成淡淡的金色，整個人幾乎墜入光暈之中，他逆光凝視著米昭，眼神專註，竟讓米昭情不自禁地呆了半天。

有一瞬間，心尖上好像被一把小鎚子輕輕一敲。

胸腔一片酥麻。

這種審美被擊中的感覺……

米昭突然很後悔沒把自己的工具一起帶來，不然現在就可以先打個草稿了，不過來日方長。

再開口時，米昭的嗓音微微發澀：「那個……你這會兒有什麼打算？需要我幫忙換衣服嗎？」

黎思裴摁亮手機看了一眼時間：「護工馬上來了，他們會幫我，你去忙自己的吧。」

「ok。」米昭收起手機起身，他已經換上自己的衣服，也洗漱完了，四下掃了一圈，眼下沒有可做的事。

「那我走了。」

「嗯。」

米昭在黎思裴的目送下走到卧室門口，可心裡總覺得少了什麼，就這麼離開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直到在玄關換鞋，他才驀地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對了！

怎麼能沒有電視劇里的經典收尾？！

米昭動作飛快地重新穿上拖鞋，拿起背包大步流星地邁上二樓，推開房門，黎思裴還保持著他離開時的姿勢坐在輪椅上。

見他進來，黎思裴平靜的表情中多了一絲波動，嘴唇輕微地張了下，但沒有說話。

米昭二話不說地翻出錢包，抽出僅有的一千現金塞到黎思裴手裡。

黎思裴：「？」

「我身上只有這麼多現金，你先用著。」米昭倒是想過給黎思裴微信轉賬，但第一次嘛，儀式感最重要。

然而黎思裴半天沒有眨眼，似乎被米昭的行為震住了。

米昭也緊張兮兮地盯著黎思裴。

這是什麼反應？

難道嫌他給的一千塊錢少了？

就在米昭考慮要不要補個微信轉賬時，黎思裴終於從某種狀態中掙脫出來，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裡的一疊紅色鈔票，又抬頭看了看唇角微抿的米昭。

「這是？」

看對方沒有嫌少的意思，米昭暗地鬆了口氣，他佯裝熟練地低頭彎腰在黎思裴的臉頰上啾了一口。

「你的零花錢。」

「……」黎思裴又肉眼可見地進入了石化狀態。

米昭心裡輕鬆不少，下了樓梯正好撞見領著一個團隊輕手輕腳進門的阮馨。

兩人對上目光，阮馨呆了一下：「你……」

不是今兒凌晨黎三爺出去見的那個人嗎？

米昭對她一笑，臉頰上浮出兩個小小的酒窩：「早啊。」

「……」阮馨咽下一肚子的疑惑，懵逼地回，「早。」

米昭三兩步地走到阮馨面前，略一歪頭，在心裡點了點阮馨身後的人數，他問：「你們都是負責照顧黎思裴的護工嗎？」

黎……思……裴……

包括阮馨在內的幾人皆是虎軀一震，然後同時演繹了一出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這年輕人是誰啊？

連黎家那幫子人都不敢當著他們的面直呼黎三爺的名字！

阮馨眼皮子直跳，心頭閃過百種思緒，但都在回憶起剛才米昭從樓上下來的畫面時收斂住了，她點了點頭：「是的。」

米昭噢了一聲：「辛苦啦。」

阮馨：「……」

米昭一走，她立即上樓查看。

黎三爺向來早睡早起，這個時間點基本上起床了，正好方便他們上樓照顧。

敲響門后推門而入，黎三爺果然穿著睡衣坐在床邊，但不是坐在床上，而是背對著門地坐在輪椅上。

「三爺。」阮馨輕喊一聲，還沒上前，就被黎思裴出聲止住。

「下去吧，今天不用你們幫忙。」

阮馨面帶詫異，怔了一會兒才說：「那今天穿的衣服要我幫您拿出來嗎？」

「也不用。」

「好的。」儘管揣了一肚子的疑惑，可阮馨深知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轉身走時，她無意間瞥見黎三爺的耳朵。

居然紅透了。

阮馨：「？」

算了，她什麼也不敢想、什麼也不敢問。

*

米昭回到住處就開始收拾東西，順便打電話給山莊的客服中心，讓他們幫忙安排下山的車子。

吃了一頓匆忙的午飯，下午一點不到，車子停在別墅門外。

經過了將近三個小時的車程，當車子抵達米昭租住的小區時，黃昏的光染紅了半邊天空。

付完車錢，米昭一手拉著一個行李箱走進小區。

a市是寸土寸金的國際都市，a大又建在了相當昂貴的地段上，用一些校友的話來說，在a大校門外隨便攔輛車，坐在車上的人都可能擁有一個百度百科。

米昭在a大附近租的房子，房租自然不會便宜到哪裡去。

將近7000塊錢，50平的套二，搬進去時只是簡裝，米昭根據自己的生活習慣重新設計了一下，目前住著還行。

只是小區雖是電梯房，但已經竣工多年，配套設施老舊，綠化和物管都不太行，時常有堆積的垃圾沒來得及處理，遠遠路過都能聞到一股臭味兒。

此時快到飯點，家長們都在招呼瘋玩的小孩回家。

幾個小孩嘻嘻哈哈，像風一樣地從米昭身邊跑過。

跑到前面，又推推搡搡地停了下來，轉身看向米昭，一雙雙眼睛都亮亮晶晶。

「是米哥哥！」

「哥哥回來啦！」

「哥哥有糖嗎？我要吃糖！」

米昭背對著光，看不清表情，但能看見嘴角的弧度慢慢勾了起來，他把兩個不重的箱子往前一推。

「幫哥哥把箱子推上樓，哥哥請你們吃東西。」

「好啊好啊！」

幾個小孩活蹦亂跳地圍上行李箱，一邊往前面單元樓里推一邊嘰嘰喳喳地說話。

不遠處的家長見狀，只是無奈地笑笑，並叮囑自家孩子早點回去。

米昭住在四樓，一層有四戶，孩子們出了電梯便輕車熟路地把兩個行李箱推到他的房門外。

進去后，他隨意把行李箱往旁一滑，便拿出手機開始點外賣，點的是孩子們喜歡的蛋糕和奶茶。

這裡快一個暑假沒有住人，地板和傢具上都落了一層薄灰，還好米昭走前把沙發、床和一些重要的東西都套上了防塵罩，打掃起來不至於那麼麻煩。

等孩子們提著蛋糕和奶茶歡天喜地地離開，米昭換上舊衣服、帶上塑料手套開始打掃衛生。

一頓忙活下來，外頭的天空已成黑麻麻的顏色。

小區里路燈亮起，樓下既有飯後遛彎的老人孩子也有放著音響跳廣場舞的阿姨們，聲音嘈雜，一陣陣地震得米昭的太陽穴隱隱發疼。

這是他很少過來的主要原因。

晚上太吵了，影響他畫畫時進入狀態。

米昭關上窗戶、拉上窗帘，洗了個澡后換了身睡衣癱在沙發上，客廳的櫃式空調呼啦啦地吹著冷風，他慢吞吞地划著手機上的外賣。

他重口，喜歡吃高油高鹽的食物，本來累了一天想點幾道川菜，但在準備下單時忽然想到什麼。

懸在屏幕上的手指一頓。

掙扎片刻，他妥協地退出界面，轉而點了另一家的清粥小菜。

下完單，支付成功的通知從上方彈了出來，還有一條來自支付寶的消息緊隨其後。

米昭點進去一看，是黎彥轉賬過來了。

23817元。

比他發過去的賬單多了六毛錢，湊了個小數點前面的整。

米昭：「……」

真就窒息。

目光往下一瞥，轉賬下面還附了一條留言。

【你先把我微信加回來好不好？我們再聊聊，我在日照山莊了，你在哪兒呢？我們見一面吧，別折磨我了好不好？】

他呵呵一笑，反手也給黎彥的支付寶送去了拉黑大禮包。

*

睡了一覺起來，米昭干啞的嗓子並未緩解多少，於是他去了樓下藥店。

藥店的女生照例詢問情況。

米昭沉默一下，面紅心跳地開始撒謊：「前天晚上我和朋友去KTV唱歌，唱完嗓子就變這樣了……」

女生笑笑：「那你唱的得有多賣力。」

米昭：「……」

他頂著一張熱烘烘的臉回憶了一下。

嗯，確實有些賣力……

可那種事情也由不得他控制啊！

拿上女生給的一板喉片，米昭別彆扭扭地付了錢，提著袋子轉身要走，卻被女生喊住了。

「等等。」女生走過來繞到米昭身前，低頭看了一眼，「你這膝蓋怎麼回事？都腫了呀，要不要開點膏藥？」

米昭跟著低頭一看——

他的膝蓋不僅腫了，而且青了，但他壓根沒有注意到，還穿了一條膝蓋以上的寬鬆短褲，兩坨青色被他白皙的皮膚襯得相當明顯。

女生不知其因，一臉天真無邪地樂道：「你可別說前天晚上你都在跪著唱歌。」

米昭：「……」

神他媽跪著唱歌。

在臉上快要燒起來之前，米昭付了膏藥錢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