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0 江湖夜雨十年燈
終南山上,秋雨滂沱,夜色闌珊。在漆黑如墨的夜幕中,一方草廬正透出燭影,洇開一片天光。草廬中,一位儒雅的年輕人正伏在書案上奮筆疾書。令人詫異的是,他面前明明沒有擺放任何燈火,所有的光明都來自於一個造型迥異的沙漏,裡面金黃色沙粒匆匆流過,放出光芒。也不知是否是因為光影效果,半透明的沙粒在沙漏底部逐漸變得透明,近乎消失。好似擔心沙漏會流空似的,每當沙漏將盡,那年輕人就及時倒轉沙漏,這樣沙漏就能再次變得明亮起來。終於,再如此幾次后,年輕人不再翻轉沙漏,任由沙漏里的「沙子」逐漸消逝。他側耳傾聽,果不其然,在一片雨落青山的噪雜中,山路上隱隱約約傳來了吟誦的聲音。靜聽內容,或許是出自佛經。
片刻后,年輕人驀然起身,面向了屋外。外面,一個僧人正跨過院門,他手執一卷經書,頸上戴有佛珠,粗略看數目,當有一百零八顆。最引人關注的是,在大雨中,崎嶇的山路反而更加泥濘,但那僧人一直緊閉雙眼,走路卻仍能如履平地。而且,看他的衣物,不僅在雨中滴水不沾,更是一路拜上終南山,纖塵不染,年輕人也見怪不怪。「南無阿彌陀佛。」得見故友,僧人唱和道。年輕人也罕見地開懷大笑:「禿子!多年未見,可曾別來無恙啊。」「善哉,善哉。」聽到闊別已久的外號,那僧人不由得臉色一跳,「書獃子啊,你明白,時辰到了。」「山人自有妙計。」年輕人正色肅容。「所以,那個矮子呢?就缺他了。」僧人環顧四周,沒找到所想那人,也不肯睜開眼細細尋找。「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年輕人長嘆一口氣,「他一直都在的。」
至於此,僧人舉起手中佛經,念了一句:「《金剛經》有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霎時,兩人身邊的物件、草廬本身乃至五百里終南山上的雨夜,都碎成了一簇光點,露出了白色的背景,逐漸消散於無形。最後,天地間只余空曠,上下一白。在這純白無暇的空間里,那盞沙漏失去了桌子的支撐,靜靜地懸浮在空中,繼續散發微弱的光亮。年輕人看著幾步外一個人形輪廓的光斑,笑道:「來都來了,何不出來一聚?」第三者緩緩從光斑中現身,看模樣,道士裝扮,鶴髮童顏,儼然一副得道高人的氣質。只不過,美中不足的是,這「得道高人」,實在是有點矮,與另外兩人並排站在一起,堪堪只能夠到腰部。
「你個死禿子,哪壺不開提哪壺。」小道士笑罵道,「那咱們就開始吧。」僧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年輕人連忙來打圓場:「自然是極好的,那就快開始吧。」道士隨即把小手一揮,那個沙漏便出現在了他的手中。看著沙漏,道士笑眯眯地好像在看什麼寶貝。他提起衣擺,抹了抹那隻沙漏,沙漏就慢慢變成了簽子的外形。道士握著簽子,用力一搓,一根就變成了三根,上面隱約有字,依稀可見是「上」「中」「下」三簽。「誰執先?」道士一甩道袍,三根簽子上字體逐漸變得模糊,飄在三人中間,不時上下浮動,隱隱蘊含著什麼韻律。年輕人沒忘自己和事佬的身份,自告奮勇:「在下託大,承讓了。」他向另外兩人遙遙抱拳,伸出手指在中間一根簽子上虛點了一下。「中庸之道,就你了。」簽子上顯現出了斗大的「下」字,清清楚楚。年輕人又迅速再另外兩簽上連點兩下,不出意料的,也是「下」簽。道士笑到:「你怎麼敢的啊?嘴裡還說著『中庸』,結果還敢第一個選,佩服佩服。」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那個年輕人上當了,也不惱,反而跟著另外倆人一起笑了起來,「也罷,『一飲一啄,皆有定數』,那我就去走上一遭吧。」他一把抓過三根簽子,並在一處,只拍一下,簽子就再次變換,最終定格在了一塊黝黑的令牌上。他拿著令牌,對僧人點了點頭。僧人心領神會,口吐真言:「敕!」周圍景物變幻,三人仍處在草廬中,終南山上的雨還在下著,年輕人方才寫下的墨跡也還未曾干透。年輕人踱到窗邊,背著手,望著窗外。他的視線仔細端詳著外面,給人一種錯覺——他似乎可以透過雨簾,看到滿山的秋色,透過昏黑的烏雲,看到溶在夜空中的星辰。似是想到了什麼,年輕人回過頭來,叮囑道:「別忘了約定。」僧人答道:「出家人不打誑言。」道士答道:「抬頭三尺有神明。」年輕人放心了,回身步入了雨夜。等他走遠,一道聲音淡淡地響起:「誰知,那又何妨不是上上籤呢?」可惜那名年輕人是聽不到這些了,在漫天大雨中,他抬起頭,朝著遠方朗聲說道:「『天下山河清影在,人間風雨此宵同。』我宣布,【人間計劃】正式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