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8 章 第二百六十二章
鵝毛般輕柔的白雪不斷於空中飄落,冬日的山間似乎和自家的庭院一般,被蒼茫的白雪層層掩蓋。往昔曾經繁茂的繡球花,胡枝子,黃花龍牙等山中常見的野花野草,盡數被埋沒在深雪之中。
「嘖,這北辰寺離京都還真是有夠遠的......明明這裡出名的寺廟那麼多,近的也不少,為什麼一定要跑到這種地方來進香呢?為了表現自己虔誠嗎?」
因為嫌麻煩而不像莫白芷般撐著傘,發頂和肩頭已經堆積了些許薄雪,看上去越發和雪地合為一體的鶴丸有些不滿地抱怨道。
「誰知道呢?不過既然紙鶴把我們引導到了這裡,讓朔茂大人「發病」的緣由必然就在這座山上,只是不知道被什麼力量掩蓋了而已。」
撐著一把油紙傘漫步走在山間小道上的莫白芷看著幾乎要融進背景里的某純白仙鶴,歪了歪傘柄,「要進來避避嗎?」
「欸,好啊——」
鎏金色的眼眸頓時一亮,能和主殿同撐一傘的福利可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的,正待鶴丸打算走近的時候,他的頭頂上忽然被另一把油紙傘所覆蓋。
「不用了主殿,這個鬧騰的傢伙容易打擾到您的思考,我來就行了。」
對著莫白芷笑得溫柔和煦的長谷部轉臉就對鶴丸露出了狂氣滿滿的魔王笑,那樣子分明是在說「你小子給我老實一點」。
鶴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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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日下午拜訪藤原府邸的時候,雖然驚異於莫白芷身後那五位容貌出眾的侍從究竟從何而來,但大概知曉陰陽師間手段的藤原雅生並沒有多做猶豫,很快就帶他們去見目前幾乎是被半「軟禁」的庭院朔茂。
一家之主神志不清地穿著女裝唱曲跳舞這種事,要是傳出去,會成為整個京都的笑柄,敵對的一些家族也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我已經讓小桃在午間的飯食里加了點助眠的藥物,現在父親大人他應該睡著了。」
沉著臉讓守在父親院子外的幾名僕役退下后,藤原雅生輕嘆了一口氣,「明明身處家中,卻彷彿置身牢籠......白芷大人,請一定要幫幫家父啊。」
「待我君衣濕,君衣不可分。願為山上雨,有幸得逢君。」
推開院門,細弱柔美的曲調就這麼裊裊娜娜地飄進了一行人的耳中,藤原雅生的臉色霎時由白變青,幾乎是狂奔般沖了進去,「怎麼可能,現在明明還沒到午夜!!」
「哦,真的一點都聽不出是男人的聲音呢,倒像是哪位受了冤屈的女鬼。」
饒有興緻地眨巴眨巴眼,笑面青江對這次的行動真是越發好奇了。
他身後的江雪則是閉著眼睛輕聲念了句佛,「不詳污穢的氣息。」
即使之前就已經聽藤原雅生提及,但在真實見到一位年過半百的枯瘦老人穿著華貴美麗的女式和服發出凄涼哀婉的女性聲線,不時抬腿伸腰展手地舞動的時候,莫白芷還是感受到了什麼叫做辣眼睛。
「真有意思,這是在嚇人嗎,效果還挺不錯嗚嗚嗚——」
「喂,你給我收斂一點,現在還在別人家裡呢!」
匆忙捂上鶴丸的嘴巴,省得他再說出什麼糟糕話語的長谷部壓低聲音提醒道。
「主殿,這是......」
「有什麼東西佔據了藤原朔茂的身體,他原來的靈魂已經不在肉身內了。」
從懷中取出一張符紙,並迅速將其摺疊成紙鶴形狀的莫白芷抬手一揚,那紙鶴便一抖翅膀,像是活過來般,徑自朝著藤原朔茂的方向飛去,落在了他的發頂正中。
整個院子的溫度似乎一下又降了許多,雪花落在臉頰上,融化后帶來砭骨的寒意。
紙鶴的色澤逐漸由純白變成墨黑,待到墨色達到最頂峰時,它忽然無風自燃,倏忽便化作飛灰,卻絲毫沒有波及到藤原朔茂的頭髮。無論藤原雅生如何勸說都不曾止住動作的後者這時忽然渾身一僵,像截木頭似的直挺挺栽倒在地,所幸被距離他很近的雅生一把扶住。
「將它壓在朔茂大人胸口,讓他好好睡上一覺。」將一張事先準備好的護符遞給藤原雅生,莫白芷微笑著看向半空中縈繞著藤原朔茂不肯離去,卻再也附體無能的那團青色霧氣,「帶我去你主人那裡吧。」
似乎是得到他的提醒,青色霧氣終於不再繞著藤原朔茂打轉,而是飄飄蕩蕩地往屋外升騰而去。
絲毫不曾注意到身後藤原雅生的致謝聲,莫白芷舉起蝙蝠扇輕點了那團怪異的霧氣,薄唇微揚,「跟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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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跟,便是大半個下午,從京都一直來到西北方向的京郊,也就是北辰山所在的位置。
奇怪的是,剛剛進入北辰山的地界,那團青色霧氣就像是一滴水融入了海洋般,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半點痕迹。
「力量......一股很強大的力量盤踞在山間的某處,它的存在干擾了外來者對這裡的窺探。」
闔目感受了片刻,再度睜眼時莫白芷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似是耗費了過多的體力。
「主殿!」
急了眼的長谷部直接把傘一扔,攙住了身形有些不穩的莫白芷,「您沒事吧!」
其餘幾位付喪神也都一臉擔憂地圍了過來。
「沒什麼大事,就是一時間輸出了太多的靈力。」
那股力量雖然磅礴強大得令人屏息,卻似是陷入了沉眠,只會機械式地對外界的試探做出反應。查明這一點后,莫白芷刻意放大了靈識的範圍,一瞬間幾乎掃過整座山脈緊接著又迅速收回,不給對方反擊的時機。
「找到那團霧氣的主人了,藤原朔茂的魂體也被困在那裡。」
「這麼說,只要打倒它,我們這次的任務就完成了?」
「是美麗的女鬼小姐嗎?」
「哈哈哈,甚好甚好,看來陰陽師的工作比想象中要輕鬆許多。」
「主殿,無需您親自動手,我會為您掃清一切阻礙。」
「果然,還是無法避免爭鬥么。」
對於審神者所說的話,付喪神們的反應各不相同,特別是最後一位,莫白芷只能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會讓江雪你親自動手的,不要擔心。」
嘛,左文字一家三口都相當有個性,身為刀劍卻極端厭惡戰爭的江雪左文字自然也是其中一位。是以自從他來到本丸后,莫白芷從來沒有安排過他出陣,倒是馬當番畑當番之類的不少,他本人也更加喜歡這樣平和的內番活動。
長睫微顫,本想繼續說些什麼的江雪平靜地垂下眼眸,攥緊了手中的佛珠。
他們的最終目的地在一片密林的深處,入口處插著一塊極大的標牌,「迷蹤林」三個大字分外顯眼,其下還有幾行略小的文字說明。
「入林者少有生還,非瘋即死么......看來林里的那妖物十分危險呢。」
莫白芷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
拒絕了關心過度的付喪神們提出的「主殿您在這裡休息片刻,那隻妖物就交給我們來對付」的提議,他們一行人終於還是一同進入了這片在當地留下不少可怕怪談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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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還好好地走在林間小道上,下一秒便猛地一腳踩空,嘗到了何為高處墜物滋味的莫白芷大腦空白了片刻,眼見著那片純白色的地面離自己越來越近后,這才反應過來此時不是發獃的時候,再不做些什麼,他很可能就要直接摔死在這不知名的地方了。
不過還沒等他真正想出應對的方式,他身下那片白色的「大地」突然震顫起來,剎那間一團溫暖而柔滑,質感極好的毛絨絨便不容抗拒——雖然身為毛絨控的莫白芷也完全沒有反抗的意思——地包裹住他,成功體現了主角墜崖而不死的必然定律。
「......人類?」
厚重磁性而又略帶驚詫的聲音自莫白芷的頭頂上空響起,他輕輕仰頭,與那雙足有自己一人高的金黃色獸瞳對視半晌后,一頭冷汗地側過臉,「——幻覺,一定是幻覺。」
「你是在否定我的存在嗎?人類的幼崽,好大的膽子。」
華貴而又森冷的金色獸瞳劃過一道並不明顯的流光,用尾巴卷著莫白芷沒讓他摔死的陌生獸類轉而用自己巨大的,足以一掌拍死上百個吃瓜群眾(?)的右爪指甲靈活地拎著莫白芷的后衣領伸到自己跟前,話語中聽不出喜怒。
「咳,這只是正常人在面對超乎自己想象事物時的本能反應......而且在我們人類的定義中,幼崽指的一般是低於十歲的兒童,像我這樣接近成年的,這種稱呼已經過期很多年了。」
「成年?你今年多少歲?」
「生日過完,馬上就要十八歲了。」
形勢比人強,別的不說,光看對方這體型也知道沒有準備的自己絕對不是他的對手,說不定自己會來到這裡也和對方脫不開關係,再加上問的又不是什麼重要的問題,莫白芷很痛快乾脆地回答道。
「十八?嘖,那不還是很小很小的幼崽嗎?就是那種......連毛髮都還沒長齊的小東西。」
毛色雪白,眼眸金黃的美麗巨獸眨了眨眼,帶動的風把莫白芷的頭髮吹得東倒西歪。
「您說的那狀態,在我們看來叫做嬰兒......人類的壽命太短暫還真是抱歉了。」
對於這頭一點人類常識也不懂的巨獸,莫白芷徹底無語了。
「短暫啊......是啊,真是太短暫了。」似是因為莫白芷的話語想起了什麼,巨獸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幼崽,現在是什麼時候了,看你這打扮也是個陰陽師吧,那個叫做安倍晴明的天狐之子你聽說過嗎?他死了沒?」
「......」
——明明只是想出來找個因愛生恨的女鬼,竟然就因此遇到了一頭從平安年代活到現在的老妖怪,這運氣到底是要鬧哪樣。
內心中歡快地跑過一群神獸的莫白芷眼神飄忽了片刻,「那位冠蓋平安京的偉大陰陽師又有誰會沒聽說過......不過這已經是數百年前的事情了,他已經隕落很久了。」
「數百年啊,一不小心又睡過頭了。」白色巨獸苦惱地晃了晃腦袋,糊了莫白芷一臉細軟的絨毛,「當初明明想好了要在那老東西死前再揍他一頓的......」
「......」
雖然不知道這位大佬和安倍晴明究竟是什麼關係,不過在他傷春悲秋(?)的敏感時刻,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
然而儘管莫白芷努力縮小了自己的存在感,不知名的強大妖怪依舊注意到了他。
「雖然不知道幼崽你究竟是如何來到這個地方的,不過我很喜歡你身上的味道,有種令人懷念的氣息。」
「——和我結契,成為我的眷屬怎麼樣?」
「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