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東行
潼關城的冬天格外冷。昨晚撲簌簌下了一夜的大雪,今天一大早,知州別府的院子白茫茫一片,樹木都被皚皚白雪覆蓋,地上也積了厚厚一層,院子一派寧靜,一切彷彿都已沉睡。
除了花圃里那一叢叢已被家僕拾掇過的清新嫩綠的仙人球和仙人掌。
高安容站在花圃前,看著給整座院子增添了一些生息的叢叢青綠,覺得這幾天的憂鬱也消散了好多。
古代天空下的空氣,很新鮮,帶點甜甜的味道。她露出了十幾年來最真的笑容。
今天的高安容,穿著淡紫色的廣袖流仙裙,外罩一件雪白狐裘,立在雪地中,身影孤寂,宛如誤入凡塵的仙子,加上那不經意的一次淺笑,不由得讓院門口的人看醉了眼。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像畫中的仙,像空谷的靈,像山上的雪蓮。
有那麼一瞬間,林君澤以為走錯了地方,反應過來時,卻又在心裡暗暗慶幸,今天一大早回來了。
他輕輕抬步,慢慢走向她。
察覺到有人靠近,高安容轉眼看去。
也許是院中雪后帶來一片亮堂堂的原因,雖然今天沒有陽光,高安容也覺得天地在這一刻驟然明亮——
那走來的年輕男子,披著一襲火紅色的斗篷,裡面是雪白色的錦衣華服。他皮膚白皙,容顏俊朗,眸光璀璨,身材高挑。
如一團盛放的火焰,又如一棵挺拔的勁松。
從來不知道,古代的男人也生得這麼好看。
高安容心中驚異,很快又平靜下來,只站在原地,靜靜看著來人。
直到林君澤在距離她十步的地方站定,微微笑著,說出了見到她的第一句話:
「原以為走錯了地方,原來這就是家妹帶回來的那位高娘子。」
高安容回以微笑,微微欠身:「知州大人安好。」
林君澤連忙抬手示意:「不必拘禮,高娘子,就當在自己家好了……不知你可還習慣?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向我或者家妹提出。」
「感謝知州大人和林姑娘的照顧。」
「你太客氣了,高娘子……」
林君澤本還想再說些什麼,不遠處漸漸走來了林焰心。
「哥,這裡是內院,你要找我直接叫人喚我出去就是了,怎得自己走進來了呢?沒得唐突了人家高娘子。」
林焰心說完,不等哥哥答話,又轉頭對高安容笑著說:「高娘子,你別介意,我哥平時胡鬧慣了,這次也不是有心的。」
高安容心想:要是有心的就完了。
但她臉上不顯分毫,只微微笑道:「無礙。我不是在意那些繁文縟節的人。」
林焰心笑得更真誠了:「我倒是忘了,確實。」
林君澤感覺自家妹妹話裡有話,不由得輕輕瞥她一眼,示意她解釋一下,但林焰心已經換了話題。
「哥,高娘子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妹妹陪你到書房吧?有事商量。」
高安容目送兄妹倆離開院子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又兀自站了會兒,才回房間。
下午的時候,林焰心派人給高安容送來了一個消息,明天她哥哥林君澤會啟程去京都辦事,順便護送高安容一道去,要她自己做好準備。
「焰心不去嗎?」
高安容覺得林焰心是自己來到北宋的第一個朋友,如果就此分開,以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相見。
「姑娘暫時不方便遠行。但是她說,以後也會去京都。」
「那好吧。替我謝謝你家姑娘多日的照顧。」
翌日一早,林焰心來到安容的房間,並給了她很多盤纏和隨身衣物。
「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是党項族的公主李沁容,而是林君澤的遠房表妹高安容,我們已經提前安排好了相關事宜。希望高娘子一路珍重。」
高安容有些感動,雖然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對她這麼好,但這也算是一份恩情,她想著,有機會一定會報答的。
「焰心,能認識你們,我很開心。希望有緣再見。」
林焰心笑道:「放心,我過段時間也會去開封,到時再聚。」
高安容沒有深究林焰心要去開封的原因,帶著淡淡的不舍,跟著林君澤坐上馬車,離開了潼關城。
兩人一人一輛馬車,而且分別配有車夫和護衛,畢竟男女有別。
另外,林焰心為高安容配備了一名貼身侍女,名喚春雪。
一路除了用飯與原地休息的時間,高安容與林君澤並不怎麼交流。
不過這天晚上,他們進入了官道口,來到一處很高很深的峽谷,走了半天都沒走出去。林君澤提議原地休息一晚,天亮再出發,同時走到高安容的馬車前安慰她。
「表妹,不要怕。天很快就亮了。」
高安容從馬車上下來,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淡淡道:「我並不害怕,只是想要提醒各位,在這種地方,又是冬天的夜晚,很容易遭受野狼的襲擊,請大家不要掉以輕心。」
林君澤聽了,瞬間皺起眉頭,警惕地望了四周一眼。
侍女春雪和幾名護衛也有些心慌起來。
這時林君澤輕輕笑道:「表妹為何這麼說?我經常出外辦事,也有許多時候在外露宿,從不曾遇到過野狼襲擊。」
高安容回答:「沒有遇到過,不代表不存在。」
她並沒有告訴他,她是天生的嗅覺加聽覺靈敏,放在這古代,甚至已經趕超武功高強的人。剛剛她一下馬車,就聞到了一股很淡的哺乳動物的味道,甚至聽到了細細的咕嚕嚕的聲音。
如果她沒猜錯,那是野狼的味道,也是野狼喉間的咕嚕聲。
也就是說,附近有一隻甚至是一群野狼在窺探他們。
眼見高安容不像開玩笑,林君澤又嚴肅起來。
「生火!大家圍坐在一起,不要走散!」
「是!」一眾護衛立即聽令行事。
高安容這一刻開始佩服林君澤,至少面對險境,他能臨危不亂,很快做出決斷,而且,他能想到用火來震懾野狼,說明他很有見識。
火堆很快生起,大家圍坐在一起,林君澤和春雪一左一右坐在高安容旁邊。
火堆很大,幾乎照亮了半片天空。
大家都沒有說話,都在暗暗觀察周圍的動靜。
有幾名護衛背對著火堆站著,成一個保護圈的形狀,保護著圈內的人。
大家都嚴陣以待。
今晚的天空沒有月亮,烏蒙蒙的,也許是因為近期下雪的緣故。
但衝天的火光足夠給大家安全感。
也許是害怕這衝天的火光,也許是因為這群人人數多且不好對付的樣子,也許是別的什麼原因,一夜過去,野狼都沒有出現。
深谷中的一方天空漸漸泛起了魚肚白,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他們並不知道,與此同時,半山腰一處隱秘的山洞前,有人將他們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m.
此人臉戴一張猙獰的銀制面具,只露出一雙漆黑深邃又犀利的眼睛。他雙手負於身後,靜靜站著,身材高大挺拔,著一襲黑色長袍,袖口和腰間、下擺,以及腳上蹬的黑色皮靴都綉著精緻的銀色雲紋,貴氣逼人。
有同樣戴著面具的侍衛模樣的人從山洞裡走出,靠近黑袍面具人,恭敬說話。
「主子,天已經亮了,還要繼續嗎?還是撤離?」
天知道昨晚本來一切進行得很順利,直接可以擊殺下面那群人,主子卻突然暫停了計劃,一直站在此處望著下方出神……
而這位主子,此時雙眼一直盯著山穀人群中那名臉戴面紗的女子,直到她鑽進馬車,他才移開目光,對身邊的下屬說道:「撤吧!執行新計劃。」
他的聲音陽剛有力,充滿磁性。一聽便知是一位青年。
下屬領命離去。
他還站在原地,深邃的眼神中有種難辨的光芒,緊緊盯著高安容所在的馬車。
他手中拿著一隻御狼哨,此時他默默將它收入了懷中……
高安容與林君澤一行人趁天亮立刻離開了深谷,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他們並沒有像昨晚那樣,怎麼走都走不出去,而是很順利地找到了出口。
又過了幾天時間后,他們抵達了一座小縣城——嵩縣。
嵩縣並不繁華,相反給人一種貧瘠之感。
但是趕了幾天的路,大家都沒有吃過一頓熱乎的飯菜,一直啃乾糧,所以林君澤帶大家來到一處飯館,準備讓大家飽餐一頓。
在一間名喚好食居的飯館,一行人剛把飯吃到一半,門口忽然一群龐大的類似商隊模樣的人湧進,大部分人都身配長刀,氣勢洶洶。
「這家店被我們包了,識趣的趕緊出去!」
「我可告訴你們啊,我們是負責運送朝廷貢品的商隊,若是在這裡丟失了什麼寶貝,你們可都吃不了兜著走,還不快滾!」
店裡很多食客都被這陣仗嚇到,只好快速結賬離開,飯都沒吃完。有些原本要進來的也被嚇走了。
林君澤這桌並沒有動。
此時的他犀利的目光快速掃過進來那群領頭的人,默默記下他們的容貌。
「看什麼看!還不趕緊滾!是要留下來等死嗎?」
林君澤不為所動,只一記冷冷的眼神掃過去,剛剛那大喊大叫的人頓時感到更加怒了,大步來到他們桌前,掄起袖子就要掀桌,卻在這時看到了靜靜坐在那兒的高安容,立馬眼睛一亮。
高安容因為要吃飯,暫時把面紗取下了。此時安靜坐在座位上不動如山的模樣越顯姿容絕美,高貴無比。
「這位小娘子,好生美貌!」
高安容掃他一眼,然後轉移了視線,低頭靜靜喝茶。
見美女不理自己,那男子也不惱,卻笑得更加猖狂了。
「哈哈,沒想到在嵩縣這麼窮的地方還能遇到如此美人,看在美人的面子上,你們這一桌,那就本大爺請了!」
然後,他們一行人竟然出奇地沒有再找凌君澤他們的麻煩,自顧找到座位坐下來,吩咐店家上菜。
林君澤皺了皺眉頭,本來想著他們若是不識相,就給點教訓,沒想到會是這樣。
高安容樂得清靜,也沒計較太多。
於是一時間飯堂里都是眾人吃飯的聲音。
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老闆走了出來,對著眾人道:「各位貴客,一路車馬勞頓,不如今晚在小城暫住一晚。本店剛好有優惠活動,凡是消費一餐達到六十兩的客人,可以用我們的餐券在清風客棧免費住宿一晚。」
大家也不是愛貪小便宜的人,而且忙於趕路,想要拒絕。
「我們可是有任務在身,不宜久留,住宿就不必了。」
「貴客有所不知,近段時間,嵩縣再往東北近二百里常有凶獸出沒,已經有很多來往人員傷亡,小人也是為了各位的安全著想,想要穿過危險地帶,必須在白天,否則晚上會很危險。現在已是下午,時間來不及,眾位聽小人一句勸,還是等明日一大早再趕路吧!」
「怎麼會這樣?」
「掌柜的,你莫不是在框我們?上個月我們剛從那邊過來,並未遇到所謂的凶獸。」
「說,你們是不是覬覦這批貢品,所以恐嚇我們,千方百計要我們留下?」
那些押解貢品的商隊開始質問起來,都不相信老闆說的話。
「冤枉啊貴客!」店老闆急忙解釋道,「本店是清白營生,實在不敢打朝廷供奉的主意!」
林君澤這邊,他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懟道:「口口聲聲說是押解著朝廷貢品,也不見你們有信物或令牌等為證。再說,掌柜的是為大家安全著想,你們若是不願,也沒人攔著你們,何必咄咄逼人?」
那伙人頓時沉默下來,領頭的站出來面對著林君澤,或許是發現了林君澤的身份不一般,所以已經沒有了剛才囂張的氣焰,稍稍作揖道:「這位官人,我姓張,名本全,是東京張家的旁支。你說我們沒有信物為證,現在我就拿給你看!」
說著,張本全從袖袋裡掏出一塊令牌,只見上面刻著「御用」的字樣。
原來真是皇商。
「現在信了嗎?」張本全見林君澤並不說話了,開始有些洋洋得意,「而且我也不怕告訴你,我們這次運的是極其珍貴的藍田墨玉!要是有個什麼閃失,所有與我們接觸過的人都逃不了干係!所以,我勸你們還是老實一點,別想打什麼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