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春之域

二十日後。

踩著飛劍從懸崖上跳下來后，李力的臉色就白了足足好幾天。

這可比他原來世界的任何極限運動都要極限一百倍不止。

畢竟不帶任何防護，也不穿滑翔翼降落傘，光光踩著一根會漂浮的鐵棍從不知道幾千米高的懸崖上跳下來，想想都覺得瘋子才會這麼干。

一失足那真就成千古恨了。

也就是李力仗著自己能瞬移抵消下落時的加速度，才偶爾瘋了那麼一把，畢竟懸崖那麼高，總是要跳一下不是嗎？

不是么？

反正絕崖綿延三四百公里，李力是不想繞的。

火焰在昏暗的林子中騰騰升起，背對著已經看不見蹤影的絕崖，李力心想自己那天是不是有些魯莽了，應該先在老木林旁邊過個安穩夜，養精蓄銳個幾天，至少也要請百草道君他們幫忙分解一下金角獸肉。

但當時氣氛都烘到那了，腦子一熱就跳下來了。

這個想法在被李力說出來后，理所當然的被小麒麟以及出來換班的禍遺嘲笑了一通。

抬頭，春之域已經就在眼前了。

春夏秋冬四季四域，他首先要面對的就是春之域。

照那片嫩葉給予信息所述，此域乃生命象徵，預示著萬物生髮，其中生機源源不絕，任何進入其中的生靈都會得到這股生機加持，好處無窮，外傷會立刻治癒，隱疾也會馬上消除，身強體健，壽數綿綿，再無橫死之憂患。

乍一聽宛若仙境。

而李力的心中卻只有濃濃的警惕，因為如果春之域真的有這麼好，就不會被老木當做一種考驗了。

他盯著眼前那片莫名荒蕪的白地，默默的跳上了樹，被他綁在一旁的鹿獸見李力忽然起身，頓時哀叫的厲害，但掙扎了一會發現沒用后也就消停了。

在來之前，他原以為春之域會是一片綠草如茵，至少也是植被茂密，食肉植物橫行的兇惡之地，可等到了才發現，這裡只有一片乾涸的荒原，遠目眺望，甚至還能看見一小片白花花的鹽鹼地，荒蕪的可怕......

林內林外，一線之隔，恍若天塹。

李力看著心寒的厲害，這世間上任何事物堆積過多都會過猶不及，生機想必也是如此。

進入之前，他覺得自己當多做準備。

「實力提升足夠前最好莫入，暫且將修鍊放下也沒關係，將全部精力放在斫肉與吃肉上。」

小麒麟提議道。

「但也莫要將金角獸肉全部吃光，天意境以上，入四域者十死無生，萬不能超過了。」

「洒家認為，小哥當多做補充，看看這塊破地啥也沒有，這水糧若不準備足了，怕是沒走幾天就得渴死餓死。」

販肉徒難得出來逛逛，一上來就對水資源與食物儲存表示了擔憂。

李力認為他們說的都有道理，

所以這一路走來，清水他準備了足足五噸，各種香料獸肉他也收集了許多，大部分被製作成了熏肉乾肉，足夠他吃個大半年。

至於金角獸肉，他也吃了快三分之一了，原本肉身實力就逼近聚魄二三階，現在更是誇張，可以算作小型金角獸母，搞得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戰力上到底能算幾階，多餘的真氣都被他收進了丹田，只知道人族修行法他還是初入養魂。

反正不到天意境的水準就是了。

也只有如此，才能在四季之域中爭出那麼一線生機。

這是四季之域的防護機制，天意境或超過天意境界的妖獸擅自闖入，會立刻引起老木林的免疫反應，整個季域的力量都會被調動起來，其中的環境與妖獸會將擅入者瞬間淹沒。

而天意境下則會被忽略，因為季域中的正常環境就足以消磨掉大部分聚魄境界的人與妖獸，神獸都難以深入。

當然，吞蟲王族這種專門適應環境的神獸不在以上之列，若是成年，四季之域甚至有反被它大量繁衍子嗣霸佔的可能。

李力這個幼蟲還需要多加努力。

當第二日的太陽升起時，李力便已經揭開墨綠的防水布，從樹上跳下來洗漱了。

電磁去塵，真火潔面，真氣震蕩刷牙，最後一口清水漱口搞定，肉身強大就是這麼簡單粗暴。

滅掉火堆，消去痕迹，他便扛著那頭怯生生嚇破膽的鹿獸來到春之域的邊緣。

李力在它屁股上劃了一刀，解開綁縛鹿獸四蹄的藤條，隨手丟到地上，然後退到一邊，冷漠的旁觀那頭鹿獸掙扎爬起，先是回頭用那雙黑漆漆水汪汪的大眼睛恐懼的看了眼自己，隨後堅決的撒開蹄子逃進了那片荒蕪之地。

只見小鹿進了荒地后便立刻繞了一個圈，朝著另一邊的深林逃去。

但還沒竄進林子里，它就看見那個可怕的人形生物不知為何出現在了它的面前，於是便只能繼續沿著荒地邊緣奔跑，另找進入林子的機會，就這樣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這跑啊跑啊，它感覺自己越跑越有力氣，越跑身體越輕盈，原本被藤條捆傷的蹄子不痛了，被刀子劃開的屁股不流血了，心中的恐懼也慢慢的消失了，就像泡在一汪溫暖的泉水中一樣，渾身都暖洋洋的，感覺快活極了。

它不再想要吃食，不再想要排泄，也不再想要交配，一切的一切都不再需要了，從此時起，它就是無拘無束自由的一個生命！

於是它歡快的鳴叫了一聲，再也不往林子里跑。

它要去追逐太陽！去咬一口那明亮漂亮的東西。

它要去追逐天邊的盡頭，去看看那邊到底有什麼東西。

它要跨過這片無盡的荒原，試試自己的體力與膽量！

要做的事情是那麼多啊，每個都是那麼的美好，可是它卻只有一個，該怎麼辦呢？

「該怎麼辦呢？」它的腦袋想。

「該怎麼辦呢？」它的蹄子想。

「該怎麼辦呢？」它的心在想。

「分開就好了呀！」

於是它，它們便各自朝著自己想要的方向肆意跑去，去大膽的活出自己想要的樣子！

春之域外，李力坐在枝丫上，神色凝重的看著那頭「鹿」。

他看著它奔跑，渾身的傷口逐漸癒合，有些血液循環不暢的四肢變得靈活。

他看著它速度越來越快，看著它身體表面的毛髮生長，然後皮肉中鑽出紅色與白色的血管神經，看著它們如觸手般揮舞。

他眼睜睜的看著那一整頭鹿獸在他眼前裂開，四個蹄子脫落長出眼睛嘴巴，變成一種倒在地上蹦躂彈跳的奇怪生物各奔東西，內臟從腹腔中爬出，變成許多長著觸手蠕動的大小蟲飛快的豸鑽進地底，腦袋從脖子上掉下來，長出手腳滿地亂爬，而身體則在破開的腹部變出利齒與許多觸鬚，一口吃掉了腦袋，長出透明的翅膀飛向高空，將粉色的腦漿灑向大地。

最後，只有一枚漏網之魚的眼球留在了原地，只見眼球後面的視神經快速生長，變粗變硬，在泥土裡深深的紮根，支撐起眼球立在地面，遠遠盯著李力看。

李力被看得有點不舒服，一道雷霆隔空劈碎了這東西，卻見眼球的焦黑碎肉落在地上后一陣蠕動，各自生長，很快就長成了一片眼球叢，又是齊刷刷的盯著他看。

噁心是不足以描述這種狀況的，李力心中只覺得這一幕詭異的可怕！

「這特么！」

他眼睛都直了，心頭大駭，腳下連點外加瞬移，一下子遠離了春之域幾百米不止。

他都不敢想象自己變成那樣的場景。

太令人毛骨悚然！

「什麼狗屁春之域，誰愛去誰去。」

李力罵罵咧咧，轉頭就想往林子深處去。

但沒走兩步，還是停了下來，然後又乖乖回到了邊緣，表情很平靜，平靜到麻木。

這個狀態下的他有足夠的理智做出正確的選擇。

讓小麒麟為他加持了好運，張香則本尊登場，冷冷的在旁邊注視。

一手持鍋一手持劍，在做足完全準備后，李力深吸了一口氣，保持內視自身，一步邁出，踏進了春之域內。

他只感覺到了溫暖。

那股力量不暴烈，不蠻橫，只是如水流般一點點的滲透，進入身體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根肌肉，每一個細胞之中，有如春風化雨，沁泥土而不動聲色。

這種感覺真的很溫暖，很暢快，很愜意。

但愜意這種情緒並不會出現在此時的李力心中，他依舊認真監視著體內的一切變化，甚至還嘗試收攏這些生機，將它納入丹田內。

但可惜，這些生機滲入身體時柔柔弱弱，但想要將它們收起時卻頑固如泰山，絲毫撼動不得，連阻止生機進入體內都不行。

正平穩著，忽然李力眉頭一皺，臉皮止不住的抽出。

一根白色的絲線，忽然從他的面部皮膚下探了出來。

嘭！

塵土飛揚，李力忽然跪了下來，汗水涔涔而下，他牙關緊咬，肌肉緊繃，體表的甲殼之下是無數躁動的血管和神經，它們躍動著，生長著，想要刺破血肉與皮膚來到外界，享受陽光的照耀。

火光在他體表閃爍不定，李力鼓動真氣化作真火，飛快灼燒那些多餘生長出來的血管與神經，同時以真氣配合梳理，防止臟器與氣管被神經纏死。

這帶來了難以想象的痛苦，無關精神與意志，身體上的不適便讓他無力的跪地，汗如雨下。

啪！

李力艱難的將視線轉移過去，看見自己右臂的甲殼破裂，露出下方蠢蠢欲動的肱二頭肌，戰戰巍巍，吹氣般逐漸膨大。

而這還沒完，原本在他保護下的臟器氣管也開始搗亂了，它們長出了許多不應該長出的肢體和觸鬚，胡亂的在體內攪動著，想要找到一個爬出去的出口，但卻被李力的意志牢牢縮在原地。

忽然有念頭突兀的在李力腦海里升起。

「想離開！」

「我想看看太陽！」

「水是什麼味道？」

「喝湯！喝湯」

「吃肉！吃肉！」

念頭此起彼伏著，彼此交談著，訴說著離開的慾望，渴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李力明白了，那些念頭是自己的身軀，它來自於自己的手腳、血肉和骨頭，通過神經傳遞到他這個主宰身體的大腦里，一遍遍的告訴他自立的打算！

食道打算遠行，心臟想要休息，腎臟渴望品嘗微風，肌肉則覺得吟詩作對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他的甲殼裂開更多縫隙，密密麻麻的眼睛在其中睜開，下方滿是蠢蠢欲動的血肉。

它們要離開！它們要活出自己的模樣！

但李力不允許！

他強橫的意志轟然而下，以不可阻擋之勢迅速同化了這些想法，李力用近乎奪舍的法子瞬間統一了身體的主導權，那些念頭死去的器官不再搗亂，增生的眼球被消化，雖然仍然在生機的作用下冗餘生長，但卻不再想要各奔東西。

他邁出了適應的第一步。

李力沉下心來，閉上雙眼，開始以真氣調控肉身的生長進程，確保身體等比例增長，長得慢的用真氣滋養，加快速度，長得太快也用真氣消除，遏制。

噼里啪啦聲連綿不絕，李力兩米半的身高飛快膨脹，轉眼便長成了一名高達三米的壯漢，但這還遠沒有停止，他仍舊在飛快膨脹，大有成為幾十米高的巨人之勢。

但一陣更加密集的骨爆聲忽然響起，李力膨脹的身軀驟然一矮，重新回到了原本兩米出頭的身高。

他吞蟲王族的演化潛力開始發揮，不斷調整他的臟器與血肉，重構體內的細胞排列，以一種更加穩定不容易異變的形式構築肌肉與器官，並自我消化掉了多餘的物質。

一切都在飛快的重回正軌。

李力睜眼，拳頭猛然握緊，勃然的巨力從中傳出，輕易撕裂的空氣。

然而才鬆一口氣，他卻發現自己那一握，握出了漫天霧靄。

他看了眼自己的雙手，上面不知何時長滿了各種菌子，有的如同絨球般毛茸茸，一碰就是大片孢子漱漱而下，有的如蜂巢，內部隱隱有事物蠕動，有的如毛髮，光滑油亮，有的如經絡貼在身體甲殼表面，長出一朵朵小傘........

「咳咳！咳咳咳！」

李力咳嗽了兩下，一看掌心，發現自己竟然咳出了一把泛黃的膿血和幾片肉塊。

被這些奇異菌類佔領的不止李力身體的表面，他的體內也同樣遭遇了一場浩劫。

原本老實的腸道菌群開始野蠻生長，與身體爭奪營養，血管內活動的抗原忽然變異，成為可怕疾病，引發大面積紅腫潰爛，一部分細胞忽然破裂，其中湧出了大量未知的病毒，濃度高的幾乎凝結出病毒晶體......

春之域的生機同樣滋養了他體內的菌群，讓它們肆意繁衍，此時不約而同的發起了背叛！

這一下頓時破壞了李力身軀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平衡，免疫系統為了對付這些細菌而瘋狂派遣免疫細胞四處破壞，將有益菌有害菌不分青紅皂白統統殺死，刺激腸道為了維持功能自我生長出了更多纖毛來分解食物，又牽動了胃部分泌更濃的胃酸，而胃酸又融穿了脆弱的胃壁，禍害內臟，內臟又開始自我修復，長出更多的自己以防萬一.......

新的惡循環開始了。

而這一次，李力似乎沒有什麼挽回的餘地，真氣沒有辦法徹底的消滅這些病毒與細菌，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身體變得亂遭一團。

他痛苦的趴在了地上，鮮血夾雜著膿液滴在地上，扯出一條條晶瑩的絲線。

但就在此時，他忽然張開了嘴，輕輕吸了一口氣，施展了他的天賦神通【萬噬】。

就對著他自己！

灰白的空間擴散，一瞬間就掠奪走了一切事物，生機，生命，存在，存續，所有的菌類都失去了顏色，化作飛灰落下，一切不屬於李力身體的外來事物都會被抽取，化作再也無法燃燒的灰燼飄散。

自然也包括李力體內的那些致病菌和病毒。

但事情怎麼會那麼簡單？人體內的細菌種群本就是維持身體平衡的一份子，缺少不可，但此時卻被李力不分青紅皂白的一股腦殺光了，後果如何自然是可以預見的！

而更麻煩的是他體內屬於自己的生機也被掠奪一空，雖然可以補充，但來自春之域的邪惡生機卻率先趁虛而入，飛快侵蝕著身體，讓他來不及彌補。

李力慢慢的，慢慢的蜷縮了起來，體表的甲殼干縮，眼中的灰暗逐漸替代了神采。

在荒野的烈日之下，忽然多了塊長滿菌子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