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結案
「蓁蓁!」
霍鋒畢竟久經沙場,第一個反應過來,將白著臉跌坐在地上的霍蓁蓁一把抱起。
霍蓁蓁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閉了氣,被壽康長公主和霍鋒擁著,這才紅著眼哭出聲來。
「拿下這個逆賊!」
魏皇后冷聲低喝,宴上眾人驚醒般紛紛起身。
裴颯起身護在趙嫣和兩位公主身前,柳白微直接不顧禮節從案几上跨過,皺著眉問:「殿下,你沒事吧?」
說話間門,驚動的禁衛一擁而上,將行刺的太監死死壓伏在地上。
他似是早已料到了這般局面,面有慘色,仍握緊了手中匕首,似要殊死拼搏。
那隻黑色的革靴踏上,碾了碾。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喀嚓細響中,太監發出喑啞的慘叫,鬆了手。
張滄趁機將一團布料塞入太監嘴中,以防他咬舌自盡,繼而將匕首拾起,雙手呈上。
鋒寒的刀刃宛若薄冰,映著聞人藺幽冷的眼眸。
刀口隱隱發藍,顯然塗了劇毒,但萬幸未沾染血色。
聞人藺將匕首交還張滄,徑直朝趙嫣行去。迎著賓客或驚恐或驚異的目光,他屈起一膝蹲下,垂首斂目,將趙嫣捂著小臂的手輕輕拿開。
現場除了霍蓁蓁間門或的抽噎,鴉雀無聲。陽光熾烈,驅不散聞人藺身上厚重的凌寒壓迫。
但他的神容依舊是平靜的,垂眸蓋住眼底深不見底的寒意,低啞問:「傷到哪兒了?」
柳白微警惕起身,趙嫣朝他搖了搖,示意他不用擔心。
「躲閃及時,沒傷到什麼……」
趙嫣攤開手,將劃破的袖邊給他看。
袖袍破了一道齊整的口子,露出的白皙小臂上有一道寸許的淺淡紅痕,只傷到細嫩的表皮,未出血見肉。饒是如此,亦是十分兇險。
寧陽侯魏琰安撫好妻子,便起身行至那名行刺的太監面前,果從他袖中搜出一塊玉色宮牌——正是魏琰方才丟的那一枚。
生辰宴不歡而散,行刺的太監很快被拖了下去。
在問出幕後主使前,宴席上所有的賓客都安置在後方的觀花殿中,由禁軍把守。
趙嫣則跟著聞人藺留在主殿,太醫院的張煦很快趕到。
張煦切脈,許久方確定道:「殿下脈象平穩,毒素應並未侵入血脈。保險起見,還請殿下清洗擦痕后塗抹化毒玉露,於此觀察一個時辰。」
趙嫣點頭,示意流螢道:「你去回稟母后一聲,以免她擔憂。」
「是。」流螢領命告退。
聞人藺接過張煦奉上藥膏繃帶,坐於椅中,親自給趙嫣上藥包紮。
他一手托著趙嫣的小臂,一手以濕棉布仔細清理淺淡划痕,問道:「知道是誰下的手?」
趙嫣回想起前幾日放出的餌,凝神道:「大概能猜到。」
聞人藺不語。
「王爺。」
張滄匆匆而至,於殿外請示道,「刑部和大理寺的幾位大人已至,為將刺客送去哪個監牢問審之事爭執不下,特來請王爺拿主意。」
聞人藺以繃帶將趙嫣的腕子包紮好,修長而霜白的食指隨著繃帶的纏繞而一松一壓,沉沉道:「讓他們閉嘴,就地問審。」
「在這兒?」
張滄訝然,見聞人藺不耐睨過眼來,忙躬身抱拳道,「是!卑職這就去!」
就地問審也好,省得中間門轉運押送出什麼紕漏。
趙嫣以未受傷的手托著下頜,目光隨著聞人藺上藥的動作輕輕移動,輕聲問:「稍後會審刺客,我可以去旁聽嗎?」
聞人藺悠悠剪斷多餘的繃帶,方抬首看她。
「殿下今日生辰,不宜見血。」
聞人藺的語氣很溫和,溫和到足以掩蓋眸底傾涌的一絲殺意,「本王審訊犯人的時候,並不好看。」
一年一次的吉日,她只需乾乾淨淨、開開心心的過完就好。
聞人藺走後,趙嫣又在主殿坐了會兒,一是聽從張煦的建議觀察那道輕微的擦傷有無中毒反應,二是為了方便留意審訊刺客的動靜。
隔壁園子里隱約可聞刑訊官的呵斥聲,然而回應他們的只有沉默,最後不知是誰無奈說了句:「這刁奴不願開口,再磨蹭下去也不是辦法!肅王殿下,您看……」
凌亂紛雜的腳步聲后,便是長達兩刻鐘的死寂。
樹影於窗紙上搖曳,陽光正好。趙嫣甚至未曾聽到什麼酷刑加身的慘叫,只聞一陣鐐銬窸窣,那太監的聲音陡然變得急促破碎起來,幾乎是尖啞地求饒道:「我說……我都說……饒、饒了我!」
有什麼粘稠的東西嗆入氣管,行刺的太監又咳又喘,含混不清道:「是雍王……是雍王讓我做的!」
一陣嘩然。
不稍片刻,李浮自外頭悄聲進來,稟告道:「殿下,都問出來了。據說這太監唯一的親人捏在雍王手中,故而受命前來行刺……奴方才去問過掌事,此人確實有個姐姐在雍王府上為婢,前兩日無故失蹤,想來就是因此事而起。」
聞言,趙嫣面上沒有一絲意外。
前不久,趙嫣以摘星觀坍塌之日活捉的那名死士為餌,引幕後之人滅口。第二日夤夜,果有獄吏趁機下手,將死士偽裝成突發急症的模樣毒死於牢中,所用之毒竟與謀害程寄行的一般無二。
孤星得了她提點,並未打草驚蛇,一路暗中尾隨那名獄吏,折騰數趟,直至昨日才順著這條線摸到了與其接應之人。
竟是雍王府的一名方士。
雍王叔與其子趙元煜不同,行事極為低調,最多就是迎合皇帝兄長的喜好道袍加身、煉煉丹藥,鮮少參與朝政之事。
他若為了半本賬冊來行刺太子,不太說得通。除非,還有別的隱秘緣由。
趙嫣原本想著,若幕後主使真的是雍王叔,以他韜光養晦的性子,短期內應不會再動第二次手。
誰知第二次行刺來得如此之快,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急躁得反常。
趙嫣捻了塊酸棗糕,咬了一口,凝神回憶神光教賬冊中的內容,試圖找出蛛絲馬跡。
雍王世子煉丹所需的大量燭蛇香腺,皆是從神光真人手中所得。雖是勾結大罪,可雍王世子伏法,雍王叔完全可以把他自己摘出去,不必鋌而走險……
這十天內,或許還出了別的什麼事。
思及此,趙嫣抬眸對李浮道:「你去告訴孤星,讓他繼續盯著雍王府。在父皇下達最終命令之前,仔細留意何人與雍王接觸過。」
接下來,她必須見一見這位雍王叔,親自問清楚。
正盤算著,太極殿的太監來了,請太子於太極殿回話。
趙嫣更衣面聖,向父皇陳述了遇刺的前因後果。
壽康長公主也在,還特地在皇帝面前提及:若非太子殿下救了長樂郡主,今日必血濺當場。
皇帝敬重長公主,不得不立即下令嚴查此事。
事畢已是酉時,夕陽的餘暉將宮樓渲染得十分壯麗。
趙嫣坐在馬車中,問流螢:「舅舅他們都走了嗎?」
流螢答道:「審定了疑犯,娘娘便讓觀花殿的賓客們都離宮了。」
趙嫣頷首道:「回頭你給赴宴之人各備一份薄禮送去,今日事發突然,他們也算是護駕有功。」
「奴婢省得。」
說著,宮門下傳來了疾馳的馬蹄聲。
領頭的是張滄而非聞人藺。見到趙嫣的馬車,他勒韁急停,馭馬踱步一圈,抬手示意身後的禁軍先行。
「殿下,我家王爺在宮中伴駕呢,可能要晚些才有空閑。」
「無礙,不麻煩他。」
趙嫣撩開車簾,朝張滄微微一笑:「我能與你一同去雍王府嗎,張副將?」
雍王府,黑魆魆一片死寂。
雖有行刺的太監指認為雍王授意,但在搜查出證據定罪前,作為皇親的雍王無需褫衣下獄,只收押在府中,由禁軍日夜看守。
可負責審問的是肅王,於罪臣犯官而言,落在他手裡遠比下獄要可怕得多。
王府後院,疾風吹起紙錢漫天,禁軍火把的光芒打在庭院中那些堆積的蒼白紙俑身上,透出一股陰森森的濃稠死氣。
負責看守的禁軍將後院偏房的鎖打開,推開門,雍王趙稹就坐於桌旁的孤燈下,一手握拳擱於膝上,一手壓著袖子。
見到「太子」和肅王身邊的副將先後進門,趙稹慘淡地閉上眼,似乎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
張滄執起那盞孤燈,將屋中所有的燭盞點燃。刺目的火光立即逼退黑暗,刺得雍王不得不如陰溝蟲鼠般側首躲避。
趙嫣趁機向前道:「孤來此,是有幾個問題想問雍王叔。」
雍王嗤之以鼻:「成王敗寇,本王沒什麼好說的。」
張滄冷哼一聲,粗聲道:「趁著舌頭還在,雍王應該珍惜尚能說話的日子。」
「你們難道,還要對本王用刑嗎?」雍王捏緊拳頭,聲音顫啞。
「雍王叔是皇親,沒必要失了體面。」
趙嫣聲音沉靜,攏袖而立道,「孤只想知道雍王叔冒大不韙之罪行刺於我,到底為了什麼?為了神光真人的賬冊,還是金鑾寶殿上的位置?」
雍王不知受哪句話所激,憤然睜眼道:「豎子何須惺惺作態!」
見他這般,趙嫣心中一緊,隱約猜到了什麼。
「皇兄只有你一個兒子,本王也只有煜兒一個嫡子。」
雍王面露哀戚,指著趙嫣道,「可憐我煜兒啊!他縱有千般不是,當交由皇上處置、國法裁決,焉能私刑殺之,慘死於你這豎子刀下!」
心中猜想證實,趙嫣耳畔嗡地一聲,彷彿又回想起了鮮血濺在手上的噁心黏膩感。
張滄擔憂地看了她一眼,眉頭隨之打成個死結。
蔡田前不久才說趙元煜的墓被掘了,他還以為是盜墓賊所為,卻原是作用到了此處。
「還有你……你們和東宮沆瀣一氣,合起伙來騙本王!」
「雍王叔,你與趙元煜三番五次對東宮下手,難道就不是踐踏律法人倫、不是在私刑殺人?」
趙嫣努力不被趙稹顛倒黑白的狡辯牽制,眸色清明,字字清晰道,「若國法公正,那幾十名被煉成丹藥的童男與少女,又怎會無辜喪命於趙元煜之手!只有你的孩子是孩子,他們就不是嗎?」
「童男少女……是,是了!太子做的那些腌臢事,真以為本王不知道?」
「你指什麼?」
「去年春搜圍獵,我兒墜馬傷及命根,以致不能人道生育!本王一直以為是天災,近來方知為**!」
雍王面有灰敗之色,肥碩的身軀顫抖,卻仍梗著脖子斥道,「是你指使禁軍驚馬,害了我兒,逼他不得不為了煉丹回陽而走上歧路!他落得這般下場,都是你們東宮一手促成的!你們借刀殺人,還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以救世者的姿態高高在上地質問詰責!真真是好計謀,好狠的心哪!」
風從釘死的窗縫中滲入,拂得燭火撲騰閃爍,趙嫣的眸光也隨之跳躍不休。
「你撒謊。」
她捏緊了袖中五指,拔了張滄的佩刀抵上雍王,刀刃的寒光映亮了她肅然的臉龐,「我不許你,如此污衊東宮太子!」
「污衊?」
雍王刀尖抵得渾身一顫,隨即凄聲呵笑,「本王若無證據,焉敢捨棄一身榮華搏命?可惜太子命硬,我兒命輕!」
「所以你是為了趙元煜刺殺孤,你在給他善後?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沒有誰,唯有不甘驅使……你們東宮不給人留活路,連皇上的神光教都敢動,還有什麼是你們不敢的?」
雍王卻是脫力靠在椅背上,閉目按著急促起伏的胸口道,「與其落在聞人藺手中,豬狗般受辱,倒不如……走得乾淨些……「
趙嫣收回到,發現不太對。
張滄也察覺到了什麼,立即向前掐住雍王的腮幫,喝令門外禁軍道:「快來壓住他的舌根!」
兩名禁軍慌忙來幫忙,卻終歸晚了一步。
雍王倏地朝前噴出一大口烏血,痙攣著撲倒在桌面上,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一隻銀香囊自他肥碩的指間門墜落,叮叮噹噹滾於趙嫣靴下。香囊已被打開,裡頭放香丸的位置原本應該藏著一顆毒,因藏得隱秘,故而未被禁軍搜出。
而現在,香丸的位置已然空了。
一陣兵荒馬亂的動靜后,室內陡然安靜。
良久的沉默,有個禁軍擦著汗,小心翼翼稟告:「殿下,張副將,雍王……服毒自戕了。」
雍王自知行刺失敗,落到肅王手中生不如死,遂趕在他們進門前服毒自裁,免受刑訊之苦。
張滄一副頭疼之態,惟恐衝撞了小太子,忙以身擋住那片駭人的狼藉道:「殿下,你看這地兒臟,要不您……」
「將雍王府近幾年的賬冊找出來。」
趙嫣將刀插回張滄手握的刀鞘中,冷靜道,「還有府中搜出的丹藥證據,一律交予我過目。」
趙衍是全天下最仁德善良的大傻蛋,生前不爭,死後無名。
趙嫣絕對、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玷污他的清名,哪怕是臨死前的胡亂攀咬也不可以!
禁軍的動作很快,不稍片刻,便抬來一個小箱子,裡頭滿滿都是雍王府及別院田產的出納賬冊。
趙嫣只粗略翻看了幾本支出的款項,發現雍王府每年都花費大量銀兩供養一幫方士。
她合上賬本,叫來孤星道:「那個與獄吏接應的雍王府方士呢?」
「卑職正要稟告殿下。」
孤星揚了揚手,立即有人押著一名蓄著山羊鬍的灰衣方士上來,「卑職聽候殿下的吩咐,率人日夜守在雍王府門口。方才禁軍來封鎖雍王府,便見此人鬼鬼祟祟爬牆而出,正巧被卑職拿下。」
趙嫣示意禁軍將火把靠近些,問道:「他就是為雍王煉藥之人?」
「據聞如此……對了,卑職在雍王的丹房暗格中發現了這個。為了安全起見,請殿下捂住口鼻。」
趙嫣抬袖掩住口鼻,依言照做。
孤星這才退後一步,將一個裡外三層的玲瓏盒打開,露出了裡頭一隻密封嚴實的黑色鶴頸瓷瓶。
即便孤星刻意退至安全的距離,趙嫣依舊能問道那股若有若無的奇特異香。
她心中一凜,看向那名戰戰兢兢的方士:「打開瓶蓋,讓他吸一口。」
方士立即駭得面如土色,忙不迭叩首道:「不可……不可啊殿下!這瓶是仙師煉就的劇毒,小人不能聞!」
「你用這毒害人之時,可曾想過這毒不能聞?」
趙嫣喉間門艱澀,垂眸睥睨方士,「說,你用此毒害過誰?」
「這毒是仙師的得意之作,小人、小人充其量只是個跑腿,並、並不知曉……」
「孤星,把這一瓶毒都倒進他嘴裡!」
「別!小人招,小人都招!」
方士哆嗦道,「有幾個儒生和博士官,大理寺的一個犯人,還有……還有去年一封送去東宮的信……就這些,別的小人也想不起來了,求殿下開恩!」
聽到「一封信」,趙嫣心臟驟然一疼。
「開恩?」
她扯了扯唇線,一字一句道,「九泉下見著了被你們戕害的那些人,你再親自求他們開恩吧。」
方士聞言,竟猛地掙開禁軍的桎梏,拔腿就跑。
趙嫣靜靜的站著,直至那方士跌撞跑出數丈遠,她才奪過身側禁軍的弓-矢,拉弓如月。
弓弦在火光下折射出一線金色,那線弦光便映入了她的眼帘,清冷漂亮。
「以眼指手,瞄準。」騎射課上,聞人藺低沉的指點猶在耳畔。
指節一松,箭矢帶著咻咻風響破空而去,那方士腳下一蹌,應聲撲倒。
趙嫣緩緩垂下手,彷彿耗盡了全部力氣般,任憑長弓抵於地上。
久久無聲。
「孤星,將那瓶毒小心帶回去,交予太醫院張煦查驗核實。」
說罷,趙嫣又轉頭看向怔愣的張滄,頷首道,「勞煩張副將,將這裡處理乾淨。」
張滄對她的敬佩更上一層,不由挺胸應道:「是!」
趙嫣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雍王府的。
馬車轆轆,趙嫣思緒不寧,宛若深處夢境的虛幻中。
她不敢相信,追查了這麼久的真相,竟然在雍王身上徹底浮現了結。
害死趙衍他們的毒香竟藏在雍王府,極有可能是因為趙元煜行刺未果,雍王叔為了給兒子善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給趙衍下毒……
如此一來,一切似乎能捋順。
只是雍王府有如此奇毒,為何一開始不用,而要等到趙元煜行刺失敗后,才將毒混入那封以「長風公主」名義所寫的信件中?
還有雍王叔所說的,東宮太子暗中讓趙元煜墜馬,使其不能生育之事……
她篤信趙衍絕不會暗箭傷人。她擔心的,是有人從中挑唆作梗。
沉思著,趙嫣不由垂眸看向自己被弓弦勒得發紅的纖白指節,微屈五指,又緩緩鬆開。
她在衣裳使勁擦了擦手,直至擦得掌心發紅才作罷,緩緩吐出胸中沉悶的濁氣。
聞人藺如此護著她,讓她生辰之日不見血,可她還是辜負他了。
這個時辰宮門已下閂,馬車便停在了東宮側門。
趙嫣下車,聽流螢擔憂道:「殿下可要傳膳?您忙了一天,連一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呢。」
「沒胃口,算了。」
趙嫣搖了搖頭,按著額角道,「備好熱湯,我想沐澤乾淨……」
正說著,就見前方拐角處站著一人。
蔡田迎了上來,朝趙嫣抱拳道:「殿下,我家王爺有請。」
趙嫣倏地睜眼,問道:「聞……肅王?他在哪兒?」
蔡田沒說話,只抬頭看了眼。
趙嫣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嘉福門樓上燈火燦然,聞人藺便負手立在這一片橙黃的暖色中,暗色的剪影高大挺拔。
趙嫣看不清他的神情,但猜想,他此刻眼底一定含著淡然的淺笑。
回過神來時,趙嫣已抬步朝嘉福樓的石階處行去。
初始步履還算平穩,繼而越來越快,最後幾階石階她幾乎是三兩步跨過,闖入那片溫柔的明亮中。
聞人藺就在樓梯口等她,趙嫣險些撞入他懷裡。
四目相對,星幕低垂,仿若觸手可及。
夏夜涼風拂過,樓上宮燈搖曳,仿若塵埃落定。
「你在這作甚?」
趙嫣無意識撩了把鬢角跑亂的碎發,緋色的唇瓣微微張開,氣息有些不穩。
聞人藺拉起她的腕子,將袖口摺疊往上,確認繃帶下的那線細傷並未惡化,這才敲了敲她的手背道:「現在才亥時,來得及。」
趙嫣剛想問「什麼來得及」,就見聞人藺輕而強勢地圈住她的腕子,將她引至樓閣的案幾后。
上次烤巧果的爐子撤了鐵網,換上砂鍋,裡頭正咕嚕嚕沸騰著熱氣。
一旁的案几上擺了一篩子剛扯好的均勻細面,還有菜葉蔥油等物。
趙嫣怔怔看著聞人藺挽起袖子,露出半截小臂往碗中調試佐料,才反應過來他這是要做什麼。
「陽春麵?」她抿了抿唇問。
「長壽麵。」
聞人藺漫不經心舀了一勺滾水沖入碗中,油花浮起,蔥香四溢,飄散的霧氣中,他低沉道,「別這般看著本王,面是廚子扯的,本王的手除了殺伐作惡,並不會這些。」
趙嫣細細「噢」了聲,眼中的光亮不減反增。
他自個兒活得像是沒有未來似的,倒希望她長命百歲,好生稀奇。
「面是太傅親手泡的,一樣特別。」
趙嫣吸了吸鼻子,胃口竟被勾了上來,忍不住問道:「太傅不是已經送過禮物了嗎?那麼多書呢!」
聞人藺撒了把新鮮麵條在鍋中,單手敲了兩個雞蛋卧上,聞言抬眸道:「殿下不會以為,本王送那些書,就只是送書吧?」
「不然呢?」趙嫣微微側首。
聞人藺笑了聲。
小殿下聰明伶俐,偏對情愛之事遲鈍。有時候他真想敲開她那顆腦瓜子,看看裡頭都塞了什麼。
霧氣模糊了聞人藺的神情,他將燙好的面與荷包蛋撈出,置於湯碗中。
「嘗嘗。」他將面碗推至趙嫣面前。
趙嫣嗅著香氣,接過玉箸夾了一口,輕輕吹涼,送入口中。
清湯鮮美,麵條勁道柔軟,從唇齒間門一路暖入腹中。
趙嫣一口一口吃著,回宮以後吃過那麼多山珍海味,也不如這一碗面來得簡單及時。
聞人藺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直至她小口吸完最後一根,方問:「飽了嗎?」
「再來一碗。」
趙嫣胃口小,其實已經飽了七分,但今日也是趙衍的生辰,她得連帶他那份多吃一碗。
聞人藺又給她燙了一份面,鍋氣中沸騰的,是一份難以言喻的塵世羈絆。
趙嫣撐著下頜,身心輕盈。
面熟時,忽見遠處一支煙火竄上,繼而「砰」地一聲炸開荼蘼,映紅了半邊天。
「砰砰!」
煙花接二連三,如繁星,似垂柳,色彩斑斕,璀璨至極。
趙嫣忙起身遠眺,見煙火是從鶴歸閣的方向放出,心下一動,她忙問:「這煙花是你準備的嗎?」
聞人藺不置可否。
他將麵條撈出,淡然含笑道:「本王將那刺客燒成了灰,做成煙花,給殿下的生辰添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