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任
西牛賀州靈山大雷音寺寶剎中,正在向諸佛、阿羅、揭諦、菩薩、金剛、比丘僧、尼等眾講經說法的佛祖,中間暫時停下來,讓諸位仔細體悟的時候,一位優婆塞走上前,拜見完佛祖,道:「回佛祖,派去監視那石猴的行者有事回稟,說那石猴不甚安分,近日來不僅屢屢跑去花果山外面的山脈挑釁居住其山林中的猛獸或精怪之流,還和人類做起來交易,換了不少書簡回來,而東勝神州因為乃是三清之屬地界,因此他拿到的書簡中有很多道門典籍,可那石猴將來是要入我佛……」
不等他把話說完,已經明白他話里意思的佛祖含笑舉起手,阻止他繼續往下說,渾不在意的道:「只是翻閱一些道門典籍而已,又不是修行;況且,就算他成了道修又如何?我佛心胸廣大,海納百川,只要心中有佛,即可入門,不必去計較前塵過往,豈不聞『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
那石猴天生地養,既然化為獸形,自然也保留了獸性,野性難訓,頑劣一些,無可厚非,不必去在意。他註定於我佛有緣,就必會是我佛門中一員,這是他從一出生就註定的命運,又豈會因為他能改的?」
那優婆塞連連點頭稱是,只是想到註定是佛門中人的石猴卻在翻閱道門典籍,心中不甘,試探著問道:「佛祖,要不要,我派人送些佛家典籍送到花果山,也讓他受些我佛的熏陶,修身養性,消磨一下他的獸性?」
佛祖閉眼不語,一比丘僧因為和那優婆塞有幾分香火情,見他不識趣,還要開口,趕忙將他拉到一邊,低聲道:「你是不是糊塗了?剛才佛祖不都說了嗎,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言下之意就是無需理會此事,你還要送佛經過去,你在想什麼?你也知道那東勝神州是道家三清的地盤,而且這石猴就出生在十洲之祖脈,三島之來龍之地,單從這出生之地看,他該屬於道門,結果卻硬生生的被我們『搶』了過來,並且原本南瞻部洲也是道門傳教之所在,如今等石猴陪取經人西天取經之後,也允許我們佛門入駐。
道門三清接二連三的退讓,這麼給佛祖臉面,我們也該知曉分寸,行事適度,莫要仗著人家的退讓而得寸進尺,畢竟,人家只是和在利益分割上談妥之後的退讓,並非是真的懼怕我們佛門。更何況,我佛門下的羅漢、菩薩、金剛、……有不少原本是道修,後來轉投過來的,並且還有好幾位深得佛祖的信重,當著他們的面,你不識趣的提石猴看道門典籍不好,那他們這些曾經是道修的算什麼?你要是不會說話,就閉嘴,不然,只怕你不僅惹惱了佛祖,連同僚都要得罪大半,你還想不想在佛門呆了啊?」
被比丘僧這麼噼里啪啦的訓斥了一頓,那優婆塞知道自己剛才的言行很是不妥,卻不肯認錯,猶自嘴硬的辯道:「事關我佛幾百年之後的發展大計,我這不是擔心嗎?況且你知道我修行不夠,禪心不足,因此行事自然不夠周到妥帖,但我對佛門的這份心,卻半點都沒有摻假,所以還請原諒則個,多多包容。」
「行了,行了,這話你別跟我說。」比丘僧聽到他表忠心,眉頭輕蹙,遙指著上面的佛祖和諸位,道,「有本事你和佛祖和聽經的諸位說去,那我才服。」
……
天庭凌霄寶殿後的凌虛殿中玉帝正在聽一位金甲神回稟監管石猴的土地和山神報上來的一切。左手拖腮,食指在太陽穴來回摩挲的玉帝聽完彙報,沉吟片刻,問:「西天佛祖那邊看管石猴的可把消息上報?佛祖是什麼一個反應?這事三清知道嗎?他們又是怎樣一個態度?」
金甲神老老實實的答道:「那五方揭諦和六方珈藍早早就把消息報了上去,佛祖那邊的意思是如今那石猴尚未修行,就讓他保留野性,隨他的心意去玩耍去吧,不用在意。至於三清尊上那邊,雖然不曾派人監管那石猴,但東勝神州畢竟是他們的大本營,應該也有所聽說,不過道門講究『順其自然』,況且那石猴已經被佛門定下,所以三清對此沒有任何應對,換句話說,即沒有態度。」
「既然如此,那就讓那山神和土地按照原定的計劃走就是。左右這石猴因為出生和跟腳,不會入我天庭,不是入三清的門,就是被佛門收了去,我們又何必多操心?只要他不上天,隨他在花果山和周邊折騰去吧,反正將來頭疼的不是會朕。」
……
在三清、佛祖和天庭都袖手不理,不聞不問的情況下,就算看管石猴的土地、山神、五方揭諦和六方珈藍縱使有異議,但終究位卑職小,言語輕微,不夠份量,沒人肯聽他們的,因此在幾次上奏,沒有聲息之後,只能乖乖聽命行事。
這樣一來,石猴等於龍入大海,雖然最初他在人類那裡交換來的書簡依然有好幾次都被他為了迷惑監管他的神仙而丟棄,但架不住他和人類的交易從未停止,因此隨著時間的流逝,一些書簡終究被他帶回了花果山水簾洞,而這些書簡中有些就是曾被他丟棄的,因為他是和不同的人交易的,他們之間又沒有交集,因此交換來的書簡自然有重複的。
時間倏忽而逝,普通人的壽命短暫,和石猴做交易的人從爺爺變成了他的兒子,變成了他的孫子,他的重孫子,……,在人選更迭的同時,石猴所在的族群中也開始有猴子陸續老去。
想到曾經生活在一起多年,如今陰陽相隔的族屬,石猴不免傷心落淚,嘆道:「本以為我們處於仙山福地,不受任何管束,自由自在,但實際上逃不過年老血衰,終究還是被地府閻王老子的管。」
聽到他這話,那脊背上有一綹白毛的通背猿猴忙跳了出來,道:「大王,你想要超脫生死,其實並不難。因為這世間還有三等名色與天地山川同壽,即佛與仙,與神聖三者,躲過輪迴,不生不滅,不歸閻王管,所以如果你想要不老長生,只要下山,到外面去訪尋此三者,等找到人之後拜師學藝,即可躲過閻王之難。」
「終於來了。」聽了他這話,石猴在心中暗道,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這些年,他曾明裡暗裡試探過通背猿猴多次,想從他口中打聽到那幕後主使到底想要他做什麼,可惜都沒有成功;他也曾帶著幾名族屬,以嬉戲的名義,認定一個方向,一直往那邊跑,想看看,自己到底能離開花果山多遠,結果跑出去三天,再往前跑,就變成了「鬼打牆」,一直在一個地方打轉。
只是雖然試探出自己能離開花果山的極限,可這對他沒什麼用處,因為石猴始終不清楚對方對他是什麼目的。可是他又不能暴露他已經知道了真相,因為只能按捺住性子,耐心的等待對方暴露出他們的目的,可憐他一個原本急性子的主,被硬生生的磨成了如今的好耐性。不過這些年他也沒算白費,從人類換來的那些書簡,他全都通讀過,並且倒背如流,雖然沒有人給他講解,但書讀百遍,其義自現,更何況,他本性聰敏,所以學了很多東西,又因為其中有很多道門典籍,受其熏陶,如今的石猴獸性大減,又因為曾吸收了祝蓁蓁採集的草木生機精華,所以凶性和戾氣也都磨滅了很多,周身透著一股書卷之氣。
石猴一面露出一副通背猿猴的建議非常有道理,就按照他說的這麼做,一面在心裡暗自琢磨:「所以,現在是終於肯放我離開花果山了,是嗎?聽通背猿猴這話,幕後之人是要讓我下山拜師學藝,學長生不老的本事,那麼想來,他們是把教我的師傅都給準備好了吧?可他們怎麼知道我要去哪裡拜師?」
想到當日自己跑離花果山三天之後,就再也無法前進半步,如果不回返的話,只能一直在原地打轉的遭遇,石猴明白了,他這次下山拜師,身邊一定還有監管的人,所以不管他去哪裡,他們一定會引導他去他們想讓他去的地方,因此,這次下山,根本不是他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而是他們讓他去哪裡,就只能去哪裡的一定固定的旅程。
雖然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但石猴依然很生氣,氣得直咬牙。可為了不露餡,忍不住的他像以前一樣,跳到鐵板橋下的水中,在裡面和大魚搏鬥發泄的同時,並把它們抓了出來作為加餐,然後吃過眾猴精心準備的歡送筵,於次日清晨拿著竹竿作的篙子,撐著枯松編的筏子,沿著海路,離開東勝神州,去往南贍部洲地界。
在石猴終於離開花果山,踏上尋師之路的時候,白虎嶺那棵榕樹上,因為祝蓁蓁閉關而關閉,安靜的洞府終於有了動靜,只見承載著洞府,原本就粗大高聳的榕樹突然彷彿被吹了氣的氣球一般飛快的膨脹了起來;以它為圓心,飛快的向四周輻射,周邊的花花草草,樹木藤蔓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的生長,原本只是貼地皮高的小草在瘋狂生長之下,變得一人多高,草木植物都變成了木本,至於藤蔓,粗的一頭大象掛上去,都不會斷。
時刻注意著祝蓁蓁洞府動靜的石猛看到眼前這巨大的變化,面露喜色,對一旁的旱魃道:「啊,山主終於要出關了。太好了,太好了。我終於可以卸下這個擔子了,可以放鬆一下了,這些年了簡直都要把我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