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了嗎?
雪夜寂靜,蘇落落的這一聲「老公」,簡直如同平地驚雷,炸的石洞前所有獸人都愣了一下,殺傷力巨大。
獸人和雌性之間的稱呼有很多。陌生一些的會直呼名字,就算是伴侶,大多數時候也只是稱呼「我家那位」、「我伴侶」、「我獸君我妻子」,像「老公老婆」這種,通常只有雌性和獸人進行聯結的時候才會喊,是一種很私密和親昵的稱呼。
石青和其他幾個獸人下意識沿著蘇落落的目光望去,發現不遠處站著的只是一個渾身染血的殘疾獸人後,表情全都變得十分古怪。
這啥,啥玩意啊。
他們耳朵沒出問題吧?
蘇落落居然喊那個流浪獸人老公??當著石雪舟的面???
石青和黑山面面相覷,又都默契地瞅了眼石雪舟和其他幾個獸人,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一個先開口說話——
今天一起跟著石雪舟一起過來的幾個獸人中除了他兩之外,其他三個都是石雪舟平時率領的那隻狩獵小隊的隊員,對石雪舟和蘇落落之間的事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獸人們大都性格直白利落,也很尊重珍惜雌性,但面對蘇落落這種腳踏多條船的雌性,大家嘴上沒說,心裡還是蔑視不齒的,也都不贊成石雪舟來找她。
本來以為在隊長面前恭敬溫順、一副愛慘了他模樣的蘇落落見到隊長后不說痛哭流涕,起碼也是感激涕零,沒想到她竟然當著他們的面喊另一個獸人老公。
那個獸人要是強大瀟洒也就算了,隊長的面上還沒那麼難看,可偏偏是個殘疾獸人。
還是個非常弱小、肩膀上連一級獸紋都沒有、填飽肚子都成問題的聾啞獸人。
這已經不是打臉了,簡直是把隊長的臉往泥里踩啊。
石雪舟臉上的表情也十分難看,他沒想到只是短短數日未見,蘇落落對他的態度就發生了這麼大的轉變。
但他是一個很自信的獸人,強大的實力讓他不會因為一個小雌性寥落絕望時隨口說的幾句話而生氣惱怒。
他淡淡掃了眼不遠處頓住了腳步的殘疾獸人,只當蘇落落不過是先前在庇護所里吃了很多苦頭,又被人排擠到不得不出來流浪,心裡對他有點怨氣,口是心非。
石雪舟語氣平靜,一雙異色的雙瞳泛著自信的光芒,「蘇落落,跟我走。」
「西山荒涼偏僻,食物匱乏,柴火也不好撿,野獸很多,你沒有獸人保護,冬季留在這兒很危險。」石雪舟居高臨下地說,「我改變主意了,只要你跟我走,我們之間的協議還可以繼續。」
協議?
什麼協議?
蘇落落一顆心轉了轉,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她雖然腦袋不太好使,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腦子,穿過來這半個月不僅摸清了原主在部落里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對她在外面惹下的一堆桃花債也有所了解——
原主一共腳踏了六隻獸人,是個很牛叉的時間管理大師。
這六個獸人中,有四個是黑青部落的,一個是雪松部落的,還有一個是住在東邊山腰上比較富裕的流浪獸人,每一個都送了原主很多東西,是純純的大冤種,除了石雪舟。
他雖然是原主魚塘里最強大的那一條魚,但還真的沒送過她什麼像樣的東西,給原主做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給她挖了個石洞,之後還給夯實了,這不像是獸人對待想要追求的雌性應該有的態度。
而且蘇落落注意到,石雪舟對她的態度一開始非常冷淡。
其他幾個獸人第一次知道她劈腿劈成八爪魚后,全都是憤怒委屈和不可置信的,可石雪舟從頭到尾卻都沒有什麼明顯的情緒變化,看她的眼神也很冷漠,跟看路邊的野花野草沒什麼區別。
這樣一個獸人,說他愛原主愛到痴狂,打死蘇落落她都不信。
最近每次遇到石雪舟,他看自己的眼神都十分幽暗,越來越不對勁,以至於蘇落落一直懷疑是不是他們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邪惡交易而自己沒有遵守……
「我說了,我已經移情別戀了,不喜歡你了,不和你走。」
儘管心裡慫慫的,但隔壁殘疾獸人的在場還是給了蘇落落極大的勇氣,她立馬後退了好幾步,試圖和石雪舟劃清距離,「我不記得我們之間有什麼協議,我老公還在呢,你不要亂說。」
蘇落落說著,朝隔壁殘疾獸人的方向投去了求助的目光,「老公,老公你說句話呀!」
澤爾修斯:「……」
石雪舟:「…………」
石青等人:「………………」
氣氛詭異的沉默了幾秒,石雪舟直接被氣笑了,「蘇落落,你很好,你是不是以為我真的非你不可了?」
他承認,自從第一次洗禮失敗后,蘇落落整個人的氣質和樣貌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嬌弱美麗卻又堅韌利落,以往和她在一起,他總有一種很煩躁的感覺,就算在交易日時從她那兒拿藥草也一樣。
但半個月前,她將那幾株雪瑩草送來時,他卻覺得和她呆在一起很舒服,連體內素來狂暴的雷系污染都平靜了幾分。
石雪舟當時看著蘇落落病弱潮紅的臉頰,想到了一個古老的傳聞:
幾萬年前的神隕之日後,獸神的妻子找不到自己伴侶的屍體,又不忍心將他埋葬沉淪在這片污染的大地,於是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將一腔愛意融於了眼淚之中,降下了整個獸人大陸一場連綿了數月的大雨,化成了一汪汪或大或小的洗禮之潭。
從那之後,雌性們只要經過了第一次洗禮,就能獲得撫慰獸人、和獸人聯結的能力,而只要是雌性,第一次洗禮就不太可能會失敗,這是獸神的妻子留給所有雌性們的福澤。
像蘇落落這種第一次洗禮失敗的,除了她真的是個廢物雌性外,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在洗禮之前已經覺醒了撫慰獸人的能力。
還是高階的、珍貴的、純粹的能力。
這些雌性被稱為「神眷者」,是比通過了第三次洗禮的雌性更為罕見的存在。
這原本是只會在大祭司和五級以上的高階獸人戰士中流傳的消息,石雪舟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才得知的。
他心裡有了這個猜測,再加上先前呆在蘇落落身邊時舒適的反應,就決定要繼續履行和她之間的協議,帶她離開。
他們黑青部落這次要前往的獸人之城是貝里葉斯城——荒蕪和污染的扼制之地。
那是獸人大陸東邊最大的一個獸人之城,擁有廣袤的領土和強大的獸人軍隊,是個無懼寒冬炎夏、資源豐富的富饒之地,城裡的洗禮之潭遠不是他們部落的那個小池子能比的。
只要帶著蘇落落到那兒,她到底是個廢人還是珍貴的神眷者,會成為他的伴侶還是一個有姿色的寵物,到時候就一目了然了。
「是啊,落落,你別……別這麼任性。」黑山不知道石雪舟的打算,見到蘇落落還口是心非地說著這些話,心裡也有些著急,「雪舟大哥願意帶上你,完全是處於好心,你不要再故意說這種話氣他了。」
他沒有那個能力帶蘇落落走,但石雪舟可以,他那麼強大,只要跟了他,蘇落落就不用擔心這一路上的危險了。
「我不走,我說了我不喜歡你,你好煩啊!」
蘇落落有點急了,她發現眼前這個獸人簡直像聽不懂人話一樣,她在這兒碰瓷的好好的,眼看著就快成功了,他忽然跑過來要帶她走,這不是明擺著讓人誤會嗎?
嗚嗚嗚嗚嗚嗚隔壁殘疾獸人肯定誤會了,都不理她了,這個石雪舟是不是腦子有什麼大病!!
「你找死。」石雪舟被氣到臉色發黑,看見蘇落落一雙剪瞳泛起了水光,屬於獸人的征服欲徹底被激發,雙眸閃爍著凶芒,一隻手用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蘇落落用力咬緊了唇,沒有發出一聲痛呼,只是拚命調動異能,試圖將那一把近在咫尺的火焰之鷹拿出來。
她腳步踉蹌著被石雪舟拽著往石洞外走,細弱伶仃的雙腳在雪地上拖曳,一雙草鞋早就在下午漫長的行走中損毀了,腳上被劃破還沒結痂的傷口再次裂開,在潔白的積雪上映下星星點點的血光。
蘇落落忍著疼,抖著聲音去喊隔壁殘疾獸人,但她的身體本就是強弩之末,接連說了這麼多話嗓子已經啞的不成樣子了,聲音很小,石青都聽不下去了,「別喊了。」
他不明白,二哥是為了蘇落落好想帶她走,為什麼她那麼排斥?明明她以前很愛二哥的啊,難道真的移情別戀了?
可是……那個被她喊老公的殘疾獸人對他們這邊發生的事毫無反應,大約是不喜歡她的吧。
往前走出了數米,石青還是沒忍住,「你喊的那個獸人是聾啞的,他根本聽不見你說話。」
蘇落落愣了下,雙眸微微睜大,內心湧起說不清的喜悅,只覺得發涼的手腳都回復了一些溫度。
怪不得先前她在石洞里說了那麼多話他沒什麼反應,也難怪她都喊他老公向他求助了他也沒有過來。
原來他不是故意不管他,只是聽不見,說不出。
仔細想想,如果是她在家裡住的好好的,突然有一個聲名狼藉的落魄獸人闖進來求助,呆了沒多久后又有一堆光鮮亮麗的強大雌性找上門想帶他走,或許她也會誤會這個獸人找到了出路,不會貿然上前幫忙。
心情豁然開朗,蘇落落覺得刮在臉上的寒風都沒那麼冷了。
她依舊用盡全力反抗著石雪舟,試圖將空間中的火焰之鷹拿出來,腳步卻沒先前那麼凄涼了,只是雙眸亮晶晶地往身後望去,用沙啞的嗓音說:「……再見啦。」
蘇落落的聲音一點點大了起來,像是拼盡了全力,想要在這個寒冷的雪夜留下些什麼——
「……再見。」
「謝謝你,謝謝你!」
「我會想你的……我會記得你的。」
「再見!……再見啦。」
暴雪和山風並不美妙,這個寒夜也冷的徹骨。
澤爾修斯站在遠處,聽著耳邊隱隱約約的聲音,薄唇彎起了一絲弧度。
——那個嬌弱的小雌性在知道了他更大的缺憾和殘疾后,不僅沒有露出絕望的神色,反而像得知了什麼喜訊一般,笑的眉眼彎彎,眸光瑩瑩。
她一聲一聲和「聽不見」的他說著謝謝和再見,語調綿軟而歡快,好像她不是要被帶走面對未知的命運,而只是要出門買個菜,赴一場平淡枯燥的晚宴一樣。
澤爾修斯冕下覺得有趣,低低笑了起來,俊美冷漠的眉眼間卻沒有絲毫的笑意。
他修長的手指輕碾,一縷輕淡的火焰倏然亮起,夾雜在漫天潔白的雪花中,像一顆蓄滿了能量、亟需發芽的種子,輕飄飄地落在了蘇落落髮梢,緩慢地抽枝發芽。
那顆種子生長出火焰嫩芽的剎那,走在前方的石雪舟心中忽然一悸,抬頭看了眼黑漆漆的巨樹林,眉心直跳。
「二哥,怎麼了?」石青還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咋不走了?」
石雪舟擰著眉,仔細感知了一番四周,剛想搖頭,卻覺得一股凶戾毒辣的烈火順著他的手腕燃起。
他迅速甩開了蘇落落的手,大喝一聲:「危險!快跑!!」
其他幾個獸人常年跟著石雪舟捕獵,對他的話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當下迅速化成了獸形朝遠處狂奔逃跑,石青的反應慢了一拍,但也迅速跑了出去,只有黑山這頭亞成年雄獅沒能反應過來,呆在了原地。
石雪舟的右臂從指腹處燃起了熊熊烈火,開始一寸寸化成焦炭,他顧不上許多,只用力一腳將黑山踢了出去,轉身化成了巨大的白獅,三兩步從蘇落落身邊跑出了很遠的一段距離,又變回人形,從腰間抽出鋒利的骨刀,將自己的右手砍了下來。
鮮血噴涌而出,石雪舟卻彷彿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只死死盯著剛剛被他砍下來的右手——
從那隻完全化成了焦炭的手掌上,盛開了一朵搖曳的烈陽花。
花瓣崎嶇猙獰,流淌著赤炎一般的血光。
那濃烈的污染刺痛了他的雙眸,讓他藍紫的眼睛里蜿蜒淌下了兩行血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