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第八十九天
他從來沒有見過阿瑟這個樣子。
印象中,阿瑟從來都是精神十足,眼神透亮堅定,但現在,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從她身上傳來一種苛刻的壓抑。
察覺到有人注視,阿瑟略微偏頭,兩方視線正好交匯。
「咳,你醒了?」中也乾巴巴的問。
「嗯,我不睜眼睛睡覺的……」阿瑟瓮聲瓮氣的應道。
中也噎了下:「……」看她心情這麼低落,暫且不跟她一般見識!
他走到距離阿瑟兩步遠的地方站住,正想開口問問她的傷勢,卻見阿瑟用手背抹了一把面頰,垂著眼睛,有些小心的反問道:「中也君,這座房子里,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了嗎?」
中也知道她問的是什麼意思,一下子抓到了她難過的原因。
「嗯…額,是這樣………」
他很少安慰別人,但是對於別人悲傷的情緒卻經常很敏銳。於是他又上前一步,語氣帶著少見的溫柔,還有點不自在:「你不要有心理壓力啊,這就是個破案遊戲,這些人都是假的……」
中也一邊不熟練的寬慰她,正準備用書和電影里看到的方法摸摸她的頭,然後就看見阿瑟攬著被子仰起腦袋,之前難過的表情已經被用力的收回了,除了眼睛有點紅看不出什麼異常。
中也的手有點尷尬的停在她頭頂十厘米處,收回來也不是,摸也不是。
「…………」
這個傻乎乎又沒心沒肺的傢伙哪兒需要安慰啊?!完全是對牛彈琴!
他的視線一點點的瞟向別處,清了清嗓子,然後若無其事的收回手,再把頭扭回來。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扭頭一看,阿瑟依舊直勾勾的看著他。
「……」中也臉上有點燒,內心幾乎瀕臨惱羞了:真是的!!這什麼啊?!為什麼和這人在一起總有一種很尷尬的感覺,做什麼說什麼都渾身不自在……
心裡正氣著,突然就聽阿瑟冷靜地來了一句:「他們是真的假的都沒差,可以確信的是,我只會這麼做……」
這話帶了點哲學剖白和中二氣質,正在腦海里發泄的中也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阿瑟回答的是他之前說的話。
中也心裡咯噔一下。
阿瑟看著中也,眼中帶著點憧憬,用一種奇怪的語氣,半是陳述半是感慨,還帶了一點隱隱的羨慕:「中也君你真好啊。」
中也:「??」
類似的話他從阿瑟嘴裡聽過許多次了,但眼下這個情況,他確實想不出為何對方會有此一言。
……是因為他幫她包紮傷口?還給她洗水果??
中也這下是真的有些難為情了,他看起來有點煩躁的抓抓頭髮,語速又快又飄:「說什麼呢,我也沒做什麼了不起的事啊,而且…我對你也沒有多好吧,我對你態度一直不怎麼好……」說到這兒,中也不知怎麼的有點情感波動,回憶之前的相處,甚至覺得之前挺對不起她————因為她武力值夠強,所以總下意識的覺得她內心也足夠強大,但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以後要是再相處一定要多加註意……
阿瑟自然猜不到中也腦海里的想法,她搖搖頭,輕聲道:「我也想像你一樣好來著……」
她繼續自言自語:「我挑了一個我認為最容易實現理想的地方,以為我會幹出超越自身品格的好事,但是我失敗了。」
這句話讓中也心神震了一下。。
他覺得這句話隱隱預感了什麼,但再琢磨又沒有由頭,因此某種念頭還未來得及抓住就消逝了。
中也下意識的反駁:「等等,你該不會是被刺激傻了吧?都說了不是真人你糾結個什麼勁,難不成你還想自首嗎?就算你現在出去了,去和軍警交代罪行,也肯定會被他們趕出來的———就像你說你在網游里殺了幾個玩家,誰理你啊!」
他語速很快,他看著她沒什麼表情的臉,聽著她莫名其妙一樣的自白,那話語里徒勞的決心,大有自我流放的蕭條感……中也突然著急起來,無理由的感到一絲恐慌。
「你可千萬不要干出什麼性情大變的事啊!其實你那個做法也有好處,這幾天我防他們都要防出毛病了,現在終於能睡一個好覺,還有就是————」
說到一半,中也卡殼了,兩秒后猛地想起阿瑟之前誇讚他的話,於是話題一轉,轉而拿自己舉例類比起來:「————退一萬步,就算這事是真的,和你比起來我也三倍起步了,你這…智商情商差點也就算了,你之前都闖了那麼多禍還很樂觀,逆商明明應該很高啊……」
他一邊說一邊帶著肢體動作:「而且,是因為他們先攻擊的你,對吧?所以你才失控,這才把他們都殺了……」
話音剛落,
霎時,異變突生。
似曾相識的白光的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中也周身,那光芒起初星星點點,後來變得越來越亮,將他的臉照的雪白,很快籠罩了全身,亮的幾乎看不清輪廓了。
等到光芒散去后,中也眼前的場景已經消失。
畫面與布局一轉,中也眼睜睜看著自己從半空中跌落,先前被抑制的異能回歸,他的身體下意識地調整了重力,很輕盈的落在了地上。
中也:「!!!」
中也:「???」
中也:「。。。。。」
中也傻眼了幾秒后反應過來了————就像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若是把黃雀的肚子剖開,大概率還可以找到一隻可憐的螳螂的殘肢斷腿,但是蟬被殺死的痕迹幾乎無跡可尋,至於蟬又吸食了哪一棵樹的樹汁,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同理,如果兇手殺了人,兇手又被人殺,那第一個兇手幾乎不可能被揪出來。偵探破案需要足夠多的信息,甚至需要親眼見見涉及案件的所有人,兇手談論事件的表情會透露端倪,舉手投足的細枝末節也可以作為分析考證的論據,謊言中可以發掘的矛盾疑點就更不用說了,但這些都將因為兇手的身死而無從推理。
而這本推理小說可以拽許多人進入它的世界,這些人的到來有先有后,讓後面的人去推理距他到來時過去許久的案件本就難度頗大,如果再要求他找出受害者和受害者的受害者之間發生了什麼愛恨情仇,既不人道,也很容易變成死局,而絕對的死局又很容易演變成特異點。
所以,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發生,關於【只有找出所有的犯人才可以離開】的遊戲原則,它的創作者其實附加了個隱晦的條款————只要從活著的人找出兇手就可以。然後為了讓『劇情』時刻更新,這裡的『角色』或多或少都帶著『心理變態』的特質,有因為嫉妒別人的才華而殺人的,有因為嫉妒別人的好運而殺對方妻子的,有因為求愛不成因愛生恨的,還有把殺人當做自己的朝聖之旅的。
如轉動的齒輪一樣,你方唱罷我登場,搞事的水花那叫一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雖然不是沒這種可能,但概率畢竟太小了————一口氣把『角色們』全滅了,兇手就是自己了。
↓
畢竟『小說』里是無法使用異能的,這就代表靠異能進行武力碾壓的辦法行不通。
而如此一來,『玩家』和芸芸眾生的武力值也就差的不會太懸殊。縱有高低之分,玩家若是想大開殺戒,那些NPC也不是傻的。人類的劣根性他們也有,人類會的抱團取暖拚死一搏他們也會。以一敵十容易,以一敵百就很費勁了。
可阿瑟的武力值不仰仗異能力,她根本就不算人類。
於是————通關的口令變得簡單了,只要說出【阿瑟是兇手】這類的話,就會被『小說』判定為推理正確。
中也落地的瞬間就想明白了,接著,好巧不巧,他一眼就看見了把他困在小說里好幾天的始作俑者。
那位被稱為偵探社的靈魂人物的偵探正坐在他面前吃著小蛋糕,他雖然已經是個青年,卻帶著奇怪的小孩脾氣,正懶洋洋的眯著眼睛,手裡拿著果汁,另一隻手往嘴裡來回地塞,一口一個,吃得正歡。
視線往下,白色的桌布上放著五六隻燈塔一樣的三層金屬託盤,杯架上掛著洗好的杯子,白色的瓷盤沒有什麼花紋,造型精巧的甜點就是最好的裝飾。
台上的樂隊正演奏著歌曲,衣著考究的男女滿面春風,端著香檳來來去去,餐桌隨處可見,擺放著鮮花和冷盤,但享用食物的人並不多,他們更享受三三兩兩的呆在一處引見攀談。
中也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似乎…來到了………偵探社的慶功會上?
亂步嘴巴塞得滿滿的,猛地見到眼前的『大變活人』,他吃東西的動作像按了暫停鍵一般停了下來,一直眯著的雙眼也難得的睜開了。
他指著他,含糊不清的道:「帽子君,你居然,出來了?」
中也:「…………」
亂步努力咽下嘴裡的食物,認真的打量了一下中也,眼裡露出「算你狠」的神色,然後四處張望作尋找狀。
中也走過去,一巴掌拍在亂步面前的長桌上,力道震得盤子里的金屬餐具叮噹作響,杯子里的果汁都濺出來幾滴。
「帽子君,別總這麼暴躁嘛,」亂步慢悠悠的把腦袋轉過來,音調抱怨,「你錯過了好多精彩的好戲,【共噬】被圓滿解決了哦。」
比起中也臉上山雨欲來的憤怒,亂步則是毫無懼意,甚至還有閑心拽了下路過的侍者,「你們這個桌子看起來很結實,哪兒定做的————」
中也眉毛跳了跳,指骨輕微作響,語氣森涼:「喂,別裝傻,你是不是覺得我記性很差,差到會忘記三天前你算計我的事啊?」
說完,腳尖勾過來一把椅子,借力一踏,
眨眼的功夫,中也已經一腳踩在椅子上,一腳踩在桌子上,俯身揪起亂步的衣領,兩張面孔一時間挨得很近,
「還有,偵探社居然連自己人都坑?」中也居高臨下的盯著亂步,「別告訴我這是意外,你們究竟打著什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