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 36
另一邊。
生物科技分部。
辦公區里氣氛緊繃,靜寂無聲,只能聽見輕微的腳步聲,以及壓抑的呼吸聲。
所有人屏聲靜氣,圍在三維立體投影前,緊張地望著投射出來的幽藍色影像。
看到周姣一巴掌打在江漣頭上時,每個人都頭皮一炸,心臟停跳,緊張得差點當場嘔吐出來。
他們知道江漣喜歡周姣,但具體喜歡到了什麼程度,是否願意為她放棄毀滅世界,卻是一無所知。
而且,就算江漣非常喜歡周姣,喜歡她到願意放棄毀滅世界,挨了這一巴掌后,會不會暴怒發狂也不好說。
「他」畢竟不是人類,無法用人類的思維模式去揣度。
落地窗外,龐然可怖的暗影仍在迫近,天空如同黝黑濃稠的石油,似乎下一秒鐘就會傾瀉而下,密不透風地裹住所有人。
氣氛危險而緊迫,所有人提心弔膽,等著江漣的反應。
幽藍色的三維立體影像里,江漣似乎愣了一下,眉頭微皺,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血洞。
心臟塞回去的那一刻,血流不止的血洞就自動癒合了。
他冷漠地掃了一眼癒合的血洞,低下頭,在周姣的耳邊說了句什麼,神色看上去不太好看。
還好還好,所有人如是想,沒有暴怒沒有發狂。
接下來只要周姣親一下他,安慰他兩句,應該就沒事了……
下一秒,周姣卻又給他腦袋一巴掌,表情看上去也不太好看。
她抱著胳膊,對著寫字樓外揚了揚下巴,是很明顯的命令姿態。
生物科技的研究員對江漣的行為,進行過非常縝密的分析研究,知道他對人類抱著天然的蔑視與排斥。
這種蔑視植根於生物本能,不可能被扭轉或消除。
就像狼絕不可能放棄咬斷羊的喉管一樣,江漣也不可能視人類為平等的生物。
除了特殊局的偽裝時期,其他時候,他甚至懶得跟人類對話,下達命令時,都是通過某種人類無法理解的手段,直接影響他們的潛意識。
要不是公司一直在實時監測員工的生物數據,甚至無法得知他們的潛意識被影響了。
這樣一個蔑視人類的恐怖存在,怎麼可能在被人類打了一巴掌以後,還聽從人類的命令?
辦公區里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所有人的臉色都一片慘白。
有人忍不住罵了周姣一句,覺得她太自以為是,居然敢這樣對待凌駕於全人類之上的至高存在——難道她就沒想過,她一舉一動都影響著全人類的存亡嗎?
但隨即想到,她是反社會人格者,既沒有責任心,也沒有負罪感。
要是知道,未來有一天,全人類的命運都維繫在一個反社會人格者的「責任心」上,公司說什麼也不會啟動「戰爭機器計劃」。
是的,網上流傳的說法是對的。
為了籌備隨時有可能發生的「公司戰爭」,生物科技啟動「創世計劃」的同時,也啟動了「戰爭機器計劃」——隨機挑選一些使用人工生育技術的夫婦,對他們的胚胎進行基因改造。
這些胚胎長大后,有較大概率成為高智商反社會人格者,也有一定概率成為冷血無情的變態殺人狂。
不管如何,他們最終都會進入公司,成為特工、士兵、殺手、狙擊手……為這座龐大的商業帝國效力。
要是知道,周姣將來會跟一個恐怖的非人生物關係密切,他們絕對會把她設定成一個善良、溫柔、熱愛生活的女性,而不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反社會人格者。
一時間,氣氛更加壓抑緊繃。
所有人都在期盼奇迹出現。
但幾乎人人都知道,奇迹不可能出現——除非江漣真的愛上了周姣。
可是,至高存在怎麼可能對人類產生愛情?
就在這時。
奇迹發生了。
江漣雖然神色十分難看,卻一點一點地收起了觸足。
覆蓋整座城市的觸足,在溶解,在縮小,在倒流,如同退潮的瀝青海洋般,回到了江漣修長挺拔的身軀。
整個過程中,他的眼神森寒可怕至極,似乎隨時會再次釋放出無限裂殖的觸足,遽然掀翻整座城市。
但是,他沒有。
幾十秒鐘過去,江漣收回了所有觸足。
辦公區響起如釋重負的呼氣聲,人們卻並沒有放鬆警惕,始終緊盯著三維影像,等待江漣的下一步動作。
只見江漣轉過身,望向周姣。
人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見他抬起大拇指,輕擦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接著,周姣笑了,朝他勾了勾手指。
不可言說的至高存在,就這樣被她呼之即去,近乎急不可耐地吻上了她的雙唇。
人們一愣,還未反應過來,三維影像就消失了。
——江漣對周姣的獨佔欲一如既往的偏執癲狂。
只要他不願意她被看見,任何電子設備都無法輸入她的身影。
·
周姣就是因為沒有負罪感,也沒有責任心,才不喜歡干涉他人的命運。
這世界的確骯髒、**、糟糕透頂,但還有那麼多人生活在這裡。她沒有資格為他們的命運做出任何決定。
電車駛來的那一刻,她只會轉身離去,而不是拉下拉杆。
然而正是這份獨屬於異類的冷漠,拯救了無數人的性命。
而她,本是為殺人而被製造出來的戰爭機器。
周姣走出寫字樓,仰頭看向恢復正常的天空,心裡一陣五味雜陳。
如果沒有江漣,迫使她「拯救世界」和「毀滅世界」之間做出選擇,她可能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到底在扮演一個怎樣的角色。
她一直以為自己活得相當清醒,坦然面對各種幽微的慾念,不扭捏,不迴避,也絕不感到羞恥。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竟一直在迴避父母那句「要成為一個好人」。
在此之前,她以為反社會人格者永遠沒有變好的可能。
江漣卻喚醒了她的人性,強迫她看清了自己。
——她願意成為一個好人。
真奇怪,與怪物相愛,居然沒有讓她徹底淪為異類,而是幫她逐漸變成了一個正常人。
這時,江漣走到她的身後,從後面抱住了她。
好不容易想出來的補償計劃,被她否決了,他的神情陰鬱又煩躁——短時間內,很難再想出類似的精妙計劃了。
但她允許他像掠食者一樣吻她。
他很想拒絕,以表示自己已戒掉了掠食者的惡習,然而細微動作是騙不了人的。
——當周姣說出這句話時,他的瞳孔倏然擴張,喉結重重滑動,無止境的渴欲如洪流一般蔓延。
她略一仰頭。
他就遏制不住地吻了上去。
他的雙唇還是那麼冷,動作卻狂熱到嚇人,幾近蠻橫地黏纏著她的舌-尖。
周姣被他親得頭皮發麻,有些後悔讓他像掠食者那樣吻她——他的舌是一條冰冷、細長、無定形的黏物質,可以變幻出任何古怪的形態,甚至能探出無數纖毛掃過她的舌面。
這個吻實在不太讓人愉快,但他的神情慢慢緩和了下來,她也就覺得還能再忍忍。
十多分鐘后,周姣實在忍不下去了,抓住他的頭髮,硬生生把他的腦袋拽開了:「行了!」
唇與唇之間,有半透明的黏絲滴落。
江漣眸色一深,伸手接住了那一縷黏絲。
手指上有裂隙一閃而過。
他喉結滾動,發出了一聲清晰的吞咽聲。
「……」周姣眼角微微抽動,心說不愧是他。
雖然學會了人類最重要的特質共情,但並不影響他非人類的本質。
挺好的,她幾乎能想象未來的生活多麼驚心動魄。
她唯一慶幸的是,江漣除了接吻,什麼都不會。
他對她的愛意純凈得可怕,對她的慾念也純凈得可怕,除了深不見底的獨佔欲,沒有任何世俗且骯髒的想法。
周姣並不會教他。
她想等他自己發現,到時候一定很有趣。
·
一場險些毀滅世界的災禍消弭於無形。
荒木勛癱坐在辦公椅上,重重呼出一口氣,半晌又提心弔膽起來——江漣為什麼會突然生出滅世的想法呢?
到底是什麼契機,誘發了他這一衝動?
他必須找出原因,以便以後及時應對類似的情況。
荒木勛收集了所有能收集到的信息,整合出來,終於分析出了江漣想要滅世的原因。
——但他更希望自己沒有分析出這個原因,要是哪天,江漣進化出了讀取人類思想的能力,絕對會把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滅口。
誰能想到,人類無法理解、不可言說、不可名狀的至高存在,想要滅世的根本原因,居然是自己搶了想要送給愛人的衣服,導致愛人被栽贓陷害,才萌生出想要毀滅世界的想法。
「……」
荒木勛面無表情地想,這讓他以後怎麼面對江漣。
要是不小心笑出聲來,豈不是直接就沒命了?
他唯一能為這位至高神做的,就是把這些痕迹銷毀得一點不剩,免得知道的人太多,江漣再度想要毀滅世界。
·
與江漣在一起后,他提出要將生物科技公司送給周姣。
周姣忙不迭婉拒了。
開玩笑,生物科技的高層動輒一天工作18個小時,她是瘋了才會想當生物科技的CEO。
如果只是名義上的轉讓,那就更沒必要了。
即使是江漣,在接手公司的那一刻,身世也被扒了個乾乾淨淨——雖然被扒的是原本的江漣。
江漣能直接影響人類的潛意識,以及周圍的電磁信號,如此恐怖強大的能力,都沒能阻擋人民群眾的八卦熱情。
她可不想也被媒體報道一遍從小到大的經歷,更不想父母的死也被扒出來剖析一遍。
她的人性在復甦,在緩慢開枝散葉,再看到那些畫面,會感到無法形容的疼痛。
江漣不再執著于贈送公司,繼續當他的划水CEO。
正如周姣預想的那樣,他們的生活非常刺激,每天都會發生一些讓她頭皮發麻的事情。
她和江漣的相處,不再像走鋼絲一樣緊張又刺激。
因為她的神經變成了那根被走的鋼絲。
不過,她很享受那種顫慄的刺激感。這種感覺,對她來說是一種驚喜。
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了一個巨大無比的驚喜——
那天,她下班回家(生物科技原CEO藤原修的家,她至今不知道那倒霉蛋被江漣丟到哪兒去了),一打開門,整個人都愣住了。
客廳蠕行著密密麻麻、黏滑猙獰、散發著濕冷氣息的黑紅觸足。有那麼幾秒鐘,她還以為自己打開了冰箱門。
整個宏偉華美的別墅似乎變成了一個恐怖駭人的培養皿,覆滿了伸縮鼓脹的肉質薄膜,一層又一層,伴隨著奇異的嗡鳴聲和心跳聲,極其緩慢地向上擴張蔓延。
看上去既像是某種爬行類怪物的巢穴,又像是令人悚然的深淵朝人類裂開了血盆巨口。
周姣嘴角微抽,反手關上房門。
「江漣,你又在搞什麼鬼?」
屋內環境變得如此可怖,江漣本人卻靜坐於沙發上。
他一隻手撐著額頭,眼睛微眯,有些不悅,又有些釋然地看著不遠處的電視屏幕:「我想好怎麼補償你了。」
周姣:「?」
江漣轉頭望向她,眼中既有雄性的炫耀欲,也有陰暗如毒蛇的妒意一滑而過。
半晌,他緩緩說道:「我們在一起那麼久,你應該很了解我的能力——你想要多少孩子,我都可以辦到。哪怕你要整個星球都是你的後代,我也可以辦到。」
周姣覺得自己的臉好像鑽進了一條觸足,也開始痙攣起來。
她知道不能用人類的邏輯去揣度江漣的想法,也很想做出感動的表情去回應他單純的補償方式,但最終還是沒繃住,齒縫間冷冷迸出一個字:
「……滾!」
(第一個故事·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