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Chapter 25
「瑜瑜,你洗澡的時候,都看了些什麼?」
——陳側柏發現了。
秋瑜瞳孔微放,第一反應是震驚,他怎麼知道她洗澡的時候在看東西,他入侵了她的晶元?
也是。他自己親口說的,除非入侵者的水平遠遠超過設計防入侵程序的人,否則不可能入侵市中心的廣告牌。
而他本人就是入侵者。
他想看她的晶元,當然輕而易舉。
秋瑜剛要說話,陳側柏卻倏地伸手,捂住她的嘴:「別說話,讓我猜猜。」
他體溫一直很冷,可從未像現在這樣冷,幾乎像寒冰一樣凍住了她下半張臉蛋。
秋瑜忍不住皺起臉,倒抽一口涼氣,推了推他的手臂。
陳側柏的手卻紋絲不動:「你看到了一個可憐蟲,他出生在骯髒的垃圾山裡,前半生都在公司的手下輾轉、苟且。」
「這個可憐蟲卻有著非同一般的運氣。每天有幾萬人給公司寫信,企圖改變命運。但只有他和另外一千多人被公司選中了。」
「一千多個試驗品,同時進行為期五年的基因改造。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僥倖跟另外十一個試驗品一起活了下來。」
「可能是看他運氣太好,『上帝』派人到這十三個試驗品中,隨機抽選一個猶大殺死——也有可能是耶穌,隨便什麼,想要遏制一下他的好運氣,可他還是活了下來。」
說著,陳側柏冷不丁按開了室內的壁燈。
秋瑜不喜歡冷色調的燈光,所以室內的燈飾,無論位置一律都是暖色調。
但再溫暖的燈光,也無法調和眼前的恐怖景象。
只見地板、牆壁、天花板、枝形吊燈上爬滿了冰冷而黏滑的漆黑污物,如同某種駭人的畸形生物,向四周擴散、攀爬,臟器搏動般一張一縮,不懷好意地侵佔了整間卧室。
就像是恐怖電影里,荒涼山林里的廢棄別墅,推開門,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黏膩蛛網。
似乎只要走進去,就會有巨型蜘蛛,從後面發動攻擊。
恐懼來源於未知,面對這種未知感,秋瑜很難不感到頭皮發麻。
她只能在心裡拚命念叨,這些東西是陳側柏,這些東西是陳側柏,是陳側柏……才勉強把恐懼壓下去一些。
等等,這玩意兒是陳側柏吧?
陳側柏的聲音沒什麼情緒:「基因改造的副作用是全身DNA鏈斷裂,有將近一年的時間裡,他都是一灘溶解、重組、又溶解的血肉組織。」
陳側柏始終沒有鬆開她的嘴,彷彿那是潘多拉的魔盒,他必須時刻確定盒子是關上的。
「後來,他被人注射了一種高活性、高攻擊性、能無限增殖的黏物質。他的運氣始終沒有消失。即使接受過基因改造,即使全身DNA鏈斷裂,即使被注射了不明物質,他仍然苟活到了今天,而且娶到了你。」
最後一個字,視角轉換,令秋瑜心臟一霎停跳。
她不由自主屏了一下呼吸。
似乎察覺到她的反應,陳側柏平淡地笑了一聲,情緒仍然無甚波動,卻顯出幾分冰冷的惡意,不知是針對她,還是針對他自己。
「早在讀書的時候,他就在肖想你。」
陳側柏掐著她的臉頰,大拇指輕輕摩-挲她的皮膚。
「起初,他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那麼天真,明明什麼都懂,卻像什麼都不懂,天真得幾近愚蠢。」
秋瑜聽見「天真得幾近愚蠢」,豎起眉毛,很想咬他一下。
他的下一句話,卻讓她怔住:
「但就是這份愚蠢的天真,讓他體會到了正常人活著的感覺。」
——他還是人類嗎?
很長一段時間裡,陳側柏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出生在地獄般燠熱的垃圾山裡,那裡終日瀰漫著不潔死物的氣息。正常人不可能居住的地方。
他從出生起,就從未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後來更不必說了。
他連人形都沒有,又怎麼能算得上人呢?
進入大學以後,他雖然成績一騎絕塵,卻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器重——校內講師教授都知道他的來歷,對他又懼又怕,還夾雜著一絲說不出的羨妒。
學生不知道他的身份,以為他真的是靠自身實力,「考」到了那所學校,對他進行了無處不在的霸凌。
實驗記錄被破壞。器材被損壞。
嘲諷,孤立,無休止的謾罵與造謠。
以上這些行為,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每一次,他都可以提前計算出概率而完美避開。
上學期間,他其實從未遭受過真正的霸凌。
沒人能越過他的運算能力,對他實施暴力。
唯一一次,是他自願走過去的。
——與秋瑜接吻的那一次。
他被她身邊人鉗制住的那一刻,看似是獵物自投羅網,實際上是獵人在不動聲色接近獵物。
除了利用與她的基因適配度,避免不必要的騷擾以外,也是因為想知道,在那種場面下,她是否會對他一視同仁。
她會怎樣看他?
貧民?天才?
抑或是,一個異想天開的可憐蟲?
陳側柏神情淡漠地入侵了計算適配度的機器,然後,瞥了秋瑜一眼。
秋瑜眼裡卻什麼都沒有,一片清澈。
在她看來,他與周圍其他人,沒有任何區別。
陳側柏移開視線,心臟卻不可抑制地麻了一下。
他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身份。
天才、怪物、貧民、底層的希望……公司把他變成了一灘令人作嘔的血肉,又將他包裝成一個精美得可憎的商品。
從一開始,他就不是一個活人,只是一個物品,實驗中的消耗品,實驗最終的數據。
只有秋瑜,把他當成一個活人注視,並吻了他。
天真又愚蠢的女孩。
而他是那麼貪戀這份愚蠢的天真。
在那之後,他們成為了夫妻。
他的身體一直在惡化,體溫在下降,心率再也沒有超過50,呼吸頻率更是無限接近於一具屍體。
他以為自己隨時會死,從未想過掠奪或佔有她。
直到她自投羅網。
陳側柏的敘述口吻十分平淡,再加上他用的是第三人稱,冷眼旁觀的視角。
秋瑜好幾次都一陣恍惚,以為他真的在講另一個人的故事。
可是,不是。
就是他本人經歷了那些事情。
她有種窒息之感,心臟像是毛巾被擰了一圈又一圈,眼眶也濕熱起來,很想轉身抱住他。
但他一手掐著她的臉頰,另一手扣著她的腰,不准她動。
秋瑜難受到極點,不由得真的咬了他一下。
陳側柏一頓,輕笑一聲,聲音又變回了那種古怪的溫柔:「別急,馬上就說完了。」
話音落下,他突然將她打橫抱起,像抱小孩子一樣,讓她坐在自己的臂彎里。
秋瑜一愣,下意識摟住他的脖頸,隨即驚喜地發現自己可以說話了,剛要張口,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黏物質就像膠帶一般粘住了她的嘴巴。
秋瑜:「……」
她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但脾氣再好的人,面對此情此景,也會有發火的衝動。
陳側柏扣著她的腰,輕顛了一下手臂,似是想讓她坐得更穩。
但這個動作太令人羞恥了。秋瑜惱怒未過,心頭又湧上一波恥意。她把頭埋進陳側柏的頸側,用行動表示自己的抗拒。
陳側柏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你不想聽也得聽。」
秋瑜只想罵人。
陳側柏感受到她的抗拒,心裡一陣煩躁,戾氣又暴漲幾分。
他知道,不能奢求她去同情一個怪物。
可她之前表現得那麼喜歡他,近乎無條件地相信他和縱容他。
他不免升起了一絲希望。
像窮人盼望天上掉金子一般,盼望她像之前一樣愛他,相信他,縱容他。
陳側柏閉了一下眼。
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轉頭看他。
她眼中有淚,裡面燃燒著憤怒的火光。
陳側柏盯著她,一字一頓:「看來,我的運氣到頭了,對嗎。」
他的運氣好也不好。
他雖然沒有死,卻完全變成了一個悖逆自然的怪物,**與情感無時無刻不在放大、加劇。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不可能一直瞞下去,但沒想到真相會敗露得那麼快。
回來的路上,他沒有跟她說話,是因為他必須集中精力摸索高維世界的規則,否則一不小心就會造成難以想象的破壞。
他進入另一維度后,她在他的面前就像紙張一樣單薄脆弱。他輕碰她一下,都可能會碰到她的血管與臟器。在摸索出高維世界的規則之前,他不可能靠近她。
她在浴室里點開那些視頻的第一秒鐘,他就察覺到了,但因為當時他還在摸索,怎麼觸碰人體而不碰到骨骼血管,並沒有第一時間趕過去。
……也是因為,心中抱著一絲微弱的希望。
希望她能像對待人類陳側柏一樣,對待現在的他。
他的希望落空了。
她在浴室里,看到他的暴行皺眉不忍直視時,他就該認清事實。
——她在害怕他。
就像她說的那樣,她害怕窺視者,害怕入侵者。
她說得對,他是如此不知廉恥。
明知道她害怕,卻仍不願意鬆開她。
戾氣在心中涌動。
陳側柏一動不動地盯著秋瑜,呼吸逐漸急促,目光顯出幾分可怕的癲狂。
他難以形容這種感覺,只知道很煩躁,煩躁中又透出一絲……絕望。
他知道自己不配,所以從未想過得到她。
是她自己成為他的獵物,把頸部置於他的掌心之下,邀請他去捕獵她。
他徹底變異成捕獵她的怪物以後,她又害怕他了,不想要他了。
陳側柏面無表情,冷笑一聲。
她不想要他之前,得到他的允許了么。
秋瑜的嘴終於被鬆開了。
她呼出一口氣,剛要開始罵人,一個疾風驟雨般的吻就劈頭落了下來。
他掐著她的下巴,用力貼著她的唇,冰冷的舌-尖強硬地擠進了她的唇-齒。
冷與熱,絕望與憤怒,捕食者與獵物。
仍然是那種禽獸一般、原始而不得章法的吻。
但卻多了一些什麼。
秋瑜被吻得頭腦缺氧,許久才想起多了一些什麼。
——衣冠禽獸,脫下了那層斯文的皮,徹底暴露出躁戾的本質。
這一回,他不僅粗暴地掠奪她口中的唾-液,而且又凶又狠地嘬-吮她的舌-尖。
她吃痛,想要後退。
他一把抓住她的頭髮,不允許她後撤一寸,眉眼瘋狂,令人心驚膽戰:「讓你動了么。」
秋瑜對他怒目而視,正要說話,他冷眼看著她,扣著她的臉頰,又吻了上來。
跟剛才一樣強勢,一樣……絕望。
秋瑜本來氣得心臟怦怦狂跳,看到他眼中的絕望后,又跟漏氣的氣球似的,一下子沒了脾氣。
跟一個高智商瘋子計較什麼呢?
她想,就他這樣,還說她天真得幾近愚蠢。
她看他聰明得幾近愚蠢。
一吻完畢,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四面八方由黏物質組成的鬼手,再度捂住了她的嘴。
秋瑜只能繼續對他怒目而視。
陳側柏也在看她。
他鏡片后的瞳孔只剩下兩條細縫,臉上的表情古怪而痴怔,額上、頸間都有青得發黑的青筋暴起。
他的手扣在她的脖頸上,正在輕顫,似是情緒過於激烈,以至於大腦對軀體失去了控制。
只有陳側柏知道,那是因為她的頸動脈,在另一維度無限接近他的指腹。
這種掌控感放大到極致的感覺,令他微微眩暈,陷入山呼海嘯般的興奮之中。
不僅瞳孔緊縮成針,周圍的黏物質也沸騰似的蠕動起來。
她是他的。
再也沒有捕獵者,能像他這樣全方位掌控獵物。
她將再也無法擺脫他。
他已經是個卑劣無恥的怪物,不妨再卑劣無恥一些。
永久佔有她以後,再徐徐圖謀她的感情。
到那時,他會手把手教她,怎麼愛他,怎麼同情他,怎麼像以前一樣包容他。
只是這樣看似快意的想象里,始終縈聚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絕望。
可能因為知道,自己不會那麼對待她。
不會剝奪她的人格,不會剝奪她的自由,不會把她變成自己的所有物。
他捨不得。
陳側柏想,他徹底失去她了。
……
秋瑜怒氣沖沖地瞪著陳側柏,終於等到他鬆開了她的嘴。
他把她放在地上,後退一步,冷峻眉目潛隱於室內陰影處,對門口揚了揚下巴,似乎在示意她離開。
秋瑜簡直莫名其妙,他把她啃了一通,啃得她嘴唇發痛,然後叫她走?
她頭腦仍然缺氧,一時半會想不出罵他的話,站在原地沒動,想緩一緩再罵他。
陳側柏瞥她一眼,仍然是那副聽不出情緒的可惡語氣:「你現在不走,等下就沒機會走了。還是說,你願意永遠被我……」
秋瑜頭腦發暈,不想聽他嘮叨。再加上她真的很生氣,而且是越想越氣,沒忍住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啪——」
力道不重。
但成功讓他閉上了嘴。
秋瑜想,早知道給他一耳刮子,就能讓他閉嘴。他剛捂住她的嘴,開始長篇大論時,就該直接給他倆巴掌。:,,.